15 當然是
第15章 當然是
野水似乎下了自入夏以來最大的一場雨,倪诤把房間的窗打開後,清晨的空氣瞬間裹着絲絲涼意蔓延進來。
藍焉趴在涼席上打了個哆嗦。
一夜沒睡好,現在連眼睛都睜不開。
“怎麽突然有點冷……”他眯着眼睛坐起來,倪诤大半個身子正探進衣櫃裏,不知道在挑挑揀揀些什麽。
“你在找什麽呢……”藍焉慢吞吞地走到他身後,沒想那人忽然轉過身來,兩人幾乎要身體貼着身體,同時滞了一下。藍焉頓時清醒了大半,尴尬地後退一小步。
由于昨晚做了某些只要想想都感到臉紅的事情,他現在完全沒辦法和倪诤對視。
倪诤手上拿着件薄薄的襯衫外套,頓了頓說:“現在不走?”
藍焉慌裏慌張地擡起臉:“走啊。”
“早上冷。”
他接過那件外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倪诤是因為現在有些涼,要把這衣服給自己穿。
再擡頭看過去,那人已經拉開房門下樓了。
藍焉心裏忽然浮起一陣按捺不住的悸動來,他猜想這感覺大概就叫甜蜜。畢竟是夏天,其實再冷也冷不到哪去,但他還是小心地把那外套披在身上,整個人不自覺飄飄然起來。
老天爺,倪诤的衣服,現在竟然在自己身上。
這樣想着,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變态,但那股滿足還是忍不住從身體裏溢了出來。藍焉蹬蹬蹬地下樓,撒歡小狗似的跑出店門。
“你還挺會照顧人的嘛。”他站在街邊看倪诤鎖門,半開玩笑本真心道,“我真是——太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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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诤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藍焉連忙住了嘴,把外套裹緊了些,生怕這人反悔。
倪诤并不應話,自顧自往前走去,心裏确實生出幾分悔意。他說不清自己怎麽想到要給藍焉衣服,莫非是習慣了在這種天氣為倪謹準備外套?但藍焉多大人了?自己犯得着照顧他麽?
他心煩意亂起來,後面那家夥卻渾然不知,竟還悠然哼起了歌。
……像個小孩,給點糖就心滿意足。
兩人順道在路上給沈寺買了早餐,倪诤繞進一個藍焉從未去過的,叫做桂苑的老舊小區。
樓道很窄,他們一前一後地上樓,停在五樓左邊那扇門前。藍焉好奇地打量四周,灰白牆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廣告,門邊有一個墨綠色的訂奶箱,開鎖處已鏽跡斑斑。
“沈叔以前的老房子。”倪诤邊開門邊解釋,“現在基本只有我和阿寺有時候過來。”
房子不大,看得出來沒有人常住,客廳滿當當堆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藍焉踮着腳繞過幾本攤開在地上的漫畫,在一張已經微微裂開的皮質沙發上坐下來。
嚯……真夠混亂的。
“你坐會兒吧,我找一下阿寺要的那幾本小說。”倪诤蹲下身翻揀起來。
藍焉望着這滿地狼藉,忍不住吐槽道:“沈寺是把所有家當都扔這兒了嗎?”
“這房子一直閑置着,阿寺很早之前就把這裏當作秘密基地了。”倪诤說,“反正沈叔也不管他,他逃課的時候就常跑過來。我有時也來,總之我們倆想偷摸做點什麽事的時候就過來這裏。”
藍焉聽着,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兒。
聽起來像是這兩個人總共享一些秘密……或是一起做些不為人知的事情……盡管只是朋友之間最普通不過的事。
怎麽又開始吃起沈寺的醋了。
他正在心裏痛罵自己,倪诤終于拎着幾本書起身了。
“走吧。”
藍焉“哦”了一聲,乖乖跟着出門。
“現在不冷了吧。”倪诤有些懷疑地望了眼他,“還穿着外面這件,不熱?”
藍焉後背已經沁出薄薄的汗,卻只是輕輕推了一下身前那人,催促道:“真不熱,快走吧。”
倪诤便不再說話了。
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再不回醫院就該露餡了,兩人步子匆匆地往醫院方向趕。倪诤把書塞進藍焉手裏:“我就送你到後門口,你幫我把這些帶給阿寺。”
藍焉點點頭:“這個衣服……怎麽辦?”
“脫下來給我啊。”倪诤腳步未停。
藍焉沒應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大着膽子問出口:“我晚上給你吧?”
“嗯?”倪诤沒聽清。
“我說,我晚上給你好了。”藍焉又強調似的重複一遍,“醫院空調打太低,你不是也知道的嘛,你看那些護士姐姐也都每天穿着長袖長褲的!”
這倒是真的。病房裏能夠自己調節,但走廊的空調不知道為什麽總打得很低,有時穿着長袖病號服還好些,但藍焉多數時間穿的都是自己的短袖,站在走廊上确實會覺得冷。
真是個天才啊。他在心裏得意起來。短短一句話,既能晚點還倪诤衣服,又提前預定了晚上的內容——想抓緊一切機會和倪诤見面!
“你一天在走廊上才待幾分鐘啊?”倪诤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總跟阿寺待在病房裏嗎。”
“多的去了。”藍焉認真地說,“你看啊,我上廁所、打水、去小賣部買東西,都要出病房吧?而且還都得不止一次。再說了……”
“行了。”倪诤懶得同他繼續讨論下去,“随你。”
藍焉喜滋滋地攥了攥那外套的衣角,又有些不确定地問:“你晚上會來吧?”
“嗯。”倪诤一看他又一副想溜出醫院的架勢,起了些逗他的心思,“來拿衣服,然後回去睡覺。”
“哎不是——”藍焉有點急了,正準備說些什麽,卻遠遠瞧見有個眼熟的人鬼鬼祟祟地徘徊在醫院旁邊那條路上。
倪诤也發現了:“他怎麽又來這裏。”
是倪谕。這家夥正靠在路邊一棵樹上,東張西望的不知道在看什麽。
“他最近倒是安分了幾天。”倪诤停下來,“看來是錢又花完了。”
藍焉臉上透出些不自在來。
“你別管他,趕緊先回去吧。”倪诤說,“晚上我會過來。”
藍焉咬着嘴唇點點頭,身體裏雀躍和焦躁像兩股不相幹的細繩,糾纏着絞緊在一塊兒。倪诤站在原地,看着他過了馬路,接着低頭快步走向後門。
藍焉心不在焉地邁着步子,心裏卻明白倪谕大概已經看見自己了。快要經過那人時他加快了速度,并祈禱着在這個心情還不錯的早晨,千萬別生出些多餘的事端來。
然而倪谕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來了。
“走這麽快幹什麽?”
藍焉腳步頓了頓,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倪谕卻不依不撓地叫道:“等等我啊。”
他閉了閉眼睛,不安地轉過身。倪谕已經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蒼白的臉上挂着明顯的黑眼圈,看上去一副怨氣很重的樣子。因為已經離得很近,藍焉甚至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這人……全身上下散發着宿醉後的憔悴。
“別跟着我。”藍焉咬着牙低聲道。
“行啊。”倪谕凹陷的臉上露出笑容來,顯得很是猙獰,“都好說嘛。”
藍焉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搭理他,擡眼卻見倪诤快步往這裏走了過來。他頓時僵在原地,手腳似乎被凍住了。
還是被看見了。
“藍焉,”倪诤走到他身前,警惕地看了眼倪谕,“他跟你說什麽了?”
藍焉磕磕巴巴道:“沒,沒啊。”
他猛然發現,此刻倪诤站在自己和倪谕之間,幾乎是一個把他擋在身後的姿勢。
明明宿醉的不是自己,怎麽腦袋開始暈乎起來。
“你要把我身邊每個人都威脅一遍?”他聽見倪诤冷聲對那人說。
倪谕嗤笑一聲:“你再這樣跟我說話……”
“好了好了!”藍焉忽然出聲打斷道,“我要先回醫院了。”
他邊說邊在倪诤身後沖倪谕擠眉弄眼地指了指醫院。
倪谕果然止住了話,對着弟弟做了個粗魯的手勢,轉身走了。
藍焉松了口氣。
“他沒為難你吧。”倪诤皺着眉回過身來,“抱歉,我不知道他突然盯上你了。”
“沒事……”藍焉不利索地撒着謊,“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嗯。”倪诤的神情這才放松了一些,“他要是再這樣,告訴我。”
“好。”
“那你去吧。”
藍焉卻定住不動。
“怎麽了?”
倪诤以為他被吓着了,往前邁了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個爛人了麽?別理他就是了,他還沒那膽子對你做出什麽不好……”
他話還沒說完,藍焉忽然靠近,伸手抱住了他。
“……的事。”倪诤無措地往後縮了一下,那人卻把他摟得更緊。
倪诤的手擡起又放下,最後放棄似的一動不動,由他這樣抱着。
藍焉把額頭抵在倪诤肩上,有碎發紮在倪诤的脖子上。癢。
“吓到這程度了?”他輕聲問。
很奇怪的是,此刻心裏并沒有産生那種譏諷的心情,沒有想問至于嗎,沒有覺得這人太矯情,沒有想要推開他。
倪诤忽然生出個念頭。這個說着因為無聊想去死的人,此刻似乎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些許脆弱的樣子。這種時刻于此人而言,還有多少?在荞城時有多少?在野水時又有多少?藍焉的脆弱會并不少于任何人嗎?會嗎?那程度又是多少?
他發覺自己似乎确實,完完全全,不了解這個人。
藍焉很快松開他,垂着頭說:“沒,就是忽然有點難過。”
“為什麽……?”
當然是。
當然是難過你這些年不知道應對了多少次這樣無賴的糾纏,難過你擺脫不掉一個既是累贅又是傷疤的哥哥,難過你如果知道了我偷偷做的事,會不會生氣,會不會讨厭我。
藍焉艱難地笑了一下,搖搖頭:“走了,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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