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吻

第20章 吻

外公家是一棟兩層的自建樓房,藍焉的房間在二樓最右邊,角落有一個舊舊的實木大衣櫃。

“好開心啊,外公很喜歡你。”藍焉撲騰到床上滾了兩圈,“原來你們之前就見過。”

倪诤看着他:“小心一點。”

“沒事兒,我早好了。”藍焉不在意地拍拍腿,又擡起一條胳膊,“你拉我起來。”

說完他又覺得這和撒嬌有什麽區別,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于是胳膊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卻被倪诤抓住手指,使了點力氣将他扯起來。

他松開得很快,藍焉下意識反手去握他的手,兩人都僵了幾秒,藍焉反而理直氣壯起來,不肯再松手:“牽一會兒。”

倪诤不說話,任他把手指硬擠進自己的指縫。兩人靜靜站着,一直到外公敲響了房門,才觸電般松開彼此的手。

“小倪留下來吃晚飯吧。”外公笑眯眯道,“不用客氣,外公才做了三個菜。”

他們一前一後地跟着外公下樓。外公腿腳不便,走得很慢,藍焉一級一級地往下挪,時不時回頭望望身後的人。倪诤垂眼看他,明明眼中并無什麽特別的情緒,藍焉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光是與他對視,就覺得空氣裏釀出一陣暧昧。

一張方桌,兩人面對面坐下。外公一直給倪诤夾菜:“最近怎麽樣啦?”

從那一年父母出事之後,光顧過家裏飯店的人幾乎都這麽問自己,最近過得怎麽樣。有些是客套的問話,有些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倪诤明白大家不提起潘伊和倪冬江的原因,但自己并非脆弱到那個地步。反而是小心翼翼的避之不提,往往使他一股不快之感直沖大腦。

“家裏都還好。”他往嘴裏扒了幾口飯。

“那就好啊。”外公把三鮮湯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一直都這麽懂事,他們肯定放心的。”

藍焉嘴裏嚼着油焖筍,直勾勾盯着對面的人。在野水接觸過的人并不多,他卻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對倪诤最常用的這個評價,懂事。倪诤平靜的神情莫名讓他感到委屈,是替倪诤感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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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焉在心裏大喊,他不懂事他又能怎麽樣?他應該懂事,這是所有人對他的期許,像一種理所當然的默認。

而自己瞥見過他靈魂脆弱的一角,不知該是高興,還是心疼。

吃完兩人收拾了碗筷,準備去趟人民醫院看看沈寺。這幾乎是住院以來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從大門走,藍焉感到一身輕松。

倪诤雖仍是沒什麽表情,卻仿佛也被他這陣情緒感染到,腳步跟着輕快起來:“怎麽這麽高興。”

“出獄了,可不該高興嘛。”藍焉開玩笑地說,“沈寺還被關着呢,一會兒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

“他也快了。”

他們走過12號病房門口。藍焉步子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往裏張望了一眼。病房還沒入住新的病人,空空蕩蕩。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這死氣沉沉的病房,又不是值得留戀的地方,究竟有什麽可賦予意義的……

藍焉忍不住望向身邊那人。

是因為你嗎。

倪诤不明所以地對上他的目光:“怎麽了?冷?”

“沒有。”藍焉趕緊搖搖頭,“就是想了一些事情。”

有大聲抱怨的聲音從11號飛出來:“無聊死了!”

是沈寺。他們敲開房門,沈寺叼着塊餅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們來幹嘛?”

“探監。”倪诤面無表情地說。

藍焉噗嗤笑出聲,心裏忍不住泛上一陣近似于喜悅的心情:倪诤竟然會順着自己的玩笑講話……

“探監……”沈寺做出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也跟着貧了幾句,“我犯什麽罪了?明天是不是就該去吃槍子兒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沈寺說出吃槍子兒那幾個字的時候,藍焉感覺到身邊那人飛快地瞟了自己一眼。

他假裝沒注意到,低下頭笑了笑。

他明明刻意不去想這事——或者說他實在沒什麽力氣去想這事。

喜歡的人在身邊。拜托。拜托。不是現在。就讓他多在此刻停留一會兒。

三個人一起看了會兒電視,多數時間是藍焉和沈寺在交談,倪诤只是一言不發地盯着電視畫面,也不知道究竟看沒看進去。沈寺對近期熱播的電視劇進行了一番深刻點評後,忽然捂着肚子叫喚起來,随後奪門而出,奔着廁所的方向去了。

倪诤看了一眼櫃子上擺的可樂:“他腸胃不好,又饞嘴喝冰的了吧。”

藍焉幸災樂禍地笑了幾聲,兩人之間又逐漸安靜下去,沒了聲音,只剩電視上的女人在怒斥:“你太讓我傷心了!”

藍焉拿過遙控器,摁掉了畫面。

沉默在不斷發酵,他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了,遲疑再三開了口:“那個槍……”

“你非得要嗎?”

“什麽?”倪诤的問話說得飛快,他沒聽清,倪诤卻閉上嘴不再重複了。

藍焉只好自己說下去:“你看,馬上就到八月了……我爸雖然松了口,也不一定能容着我一直留在野水,他那個出爾反爾的性子,指不準哪天就要抓我回去……”

他停頓了一下:“所以,你要在這幾天盡快把東西給我。”

倪诤轉過頭,見這人安靜地垂下眼睫,又忽然眉眼彎彎地笑起來:“不過還是在你生日後吧,我挺想陪你過生日的。”

“我說過我不過生日。”

倪诤的聲音忽然帶上點冷意,藍焉沒能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是因為什麽,嘴角癟了下去:“哦。”

沉默在他們之間流動。好一會兒,他才又問道:“倪谕發現的就是那些書麽?”

倪诤愣了一下,藍焉又補充說:“你中午不是在看書嗎。”

“你見過趙哥了?”倪诤很快反應過來,又坦然答道:“嗯。找了一些類似的書來看。”

“所以你……你确定自己喜歡男孩是嗎。”

從那晚在擱淺前被迫讓藍焉知道了自己喜歡同性這一事實後,兩人并沒有這樣直接地聊起過有關同性戀的話題。倪诤大大方方,并不躲閃他的問題:“确定。”

藍焉點點頭,不再問了。他忽然覺得有陣莫名的疲憊從身體深處湧出,于是慢吞吞地坐到那張陪護床上去:“我想躺一會兒。”

“躺吧。”兩張床之間有米黃色的簾子,倪诤順手拉上了,“睡一覺也沒事。”

“那我要在沈寺的床上睡。”

“那你過來。”倪诤順着他的話接道。

藍焉笑了笑,老老實實地躺好了。

他側頭望過去,盯住那個一簾之隔的身影,心裏忽然很不是滋味。

紛亂的想法擠成一團,漿糊一樣在腦中被攪散。這是種無法忍受的心亂如麻,他感到自己有很多想對那人說的話,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倪诤。”他看着他。

“嗯。”

“那你有沒有過。”

“什麽。”

“戀愛。”

“……不知道算不算。”倪诤皺了皺眉,還是如實回答,“是和女孩,只是三天。”

“嗯。”藍焉了然地閉起眼,“那,擁抱、接吻什麽的……有嗎?”

“問這個幹什麽。”

“有沒有啊。”

藍焉的聲音軟下來,倪诤沉默了一下,幹脆地答道:“只和你抱了啊。”

怎麽覺得語氣有種——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嗎——的味道。

藍焉在心裏偷笑,又窮追不舍地問:“還有一個呢。”

“沒有過。”倪诤的聲音透出些無奈,“不是躺着嗎,又這麽多話。”

藍焉坐起來:“那你想不想。”

“想不想什麽……”

“接吻。”

倪诤沒再接話,不知是愣住了,還是裝沒聽到。

“要練習嗎?”藍焉慢條斯理地說,“你好笨,你這樣以後是追不到人的。”

“是嗎。”他聽見倪诤用氣聲笑了一下,“你過來。”

你過來。過來。來。

倪诤站起身,一只手已經握住了拉簾。藍焉這下才有點慌了神,下了床站在簾前結結巴巴道:“你,你先別拉開。”

簾子很薄,他們面對面站着,甚至能看清對方五官的輪廓。

倪诤湊近了些,藍焉睜大了眼睛。

他感覺到自己的嘴唇隔着簾子被什麽東西碰了碰。

“好了。”藍焉努力眨了眨眼,聽見倪诤的聲音混在自己巨大的心跳聲裏,“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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