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最後一點仁慈
第26章 最後一點仁慈
沈志遠在桂苑的那處房子最近添了許多生氣,沈寺、倪诤和藍焉三個人常常在這裏待上一天。能做的事很多,盡管如此沈寺還是整日抱怨時間過得太慢,殊不知對有的人來講,這不過是餘下的最後一點仁慈,得以讓他慢慢收拾那點不舍與貪戀。
藍焉沒有半分狼狽,他偶爾依舊會覺得這一切都不像真的,他沒有遇見倪诤,也不會知道那把槍的存在,那麽還有回頭的可能,可路其實一直未斷,他想要掉頭就走是随時可行的事情,現在就可以給藍世傑打電話,回荞城,回那個寬敞精致的家。
那麽所有的所有會真的像泡沫一樣消亡,野水會被他抛在身後,這個夏天心髒的無數次震顫也可以當成幻象,總之若是把時間拆分成無數秒,每一秒他都有把頭擡出水面的機會,只是他的心緒早已平靜下來,他從未想過改變溺在野水的想法。
野水,藍焉忽然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實在是很有意思。而倪诤是片沼澤,他誤打誤撞地陷進去,即使水面已沒過頭頂,他還是心甘情願地繼續下沉,甚至覺得在那底下要遠比在岸上更呼吸自如。
他開始提前做些告別。藍焉跟沈寺一起跑去花鳥市場,挑了一只毛色亮麗的鹦鹉。他自己養死過動物,說實話內心确有揮不去的陰影,但外公愛鳥,他也不想自己離開後老人家又變回孤零零一人,還是提着籠子回家了。
外公多數時候是情緒不外露的人,此刻卻難掩驚喜,馬上興高采烈地逗起鳥來了。藍焉放心地在一邊看着,他知道外公會把鹦鹉照顧得很好,不像自己,永遠笨手笨腳。
接着他去網吧,把QQ上沒回的消息都給回完。自來野水之後他就沒再登陸過,一上線果然很多同學發來的信息閃個不停。大部分是客套的關心,抱着多多少少的好奇心問他為什麽不聲不響就突然休了學,和誰也沒打招呼。有幾個和他關系近一些的人知道他的情況,關切地問他最近“心情怎麽樣”。藍焉其實很想回複說,我很快樂,我的心也很好,因為愛上一個人而健康地跳動着。不過最後還是只回,我好着呢!
他拜托在荞城的一位朋友訂一架鋼琴,八月中旬送到野水來。地址填的是BLUE,他千叮咛萬囑咐,千萬別看錯了,一定得給我送到正确的地方。
畢竟要是出了問題,那時已經沒人能交涉解決了。
還有一些瑣碎的小事去做,藍焉花了兩天時間,陸陸續續把事情一樁樁辦完。他沒列什麽清單,全憑腦子裏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不過短短兩天,他能考慮到的所有事都已經處理妥當,藍焉再最後努力地思索了一陣,确認沒什麽遺漏的了,才放下心來。
那麽現在只剩最後一個人要告別。
抓緊每一秒時間似乎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選擇,倪诤不知道是怎麽跟沈志遠交代的,總之最近很少營業BLUE,盡可能多地和他待在一起。有時也會反常地不見蹤影,藍焉沒心思去探究,一心等着交易正式進行的那天來臨。
在這件事上他其實是極被動的。倪诤從來不提槍,既不說東西是否到手,也不拟出個具體的日期。于是這模糊的日子即使已經近在眼前,又仿佛遙遙無期。藍焉覺得他大概想拖,有些難過,又有些苦澀。其實,還是來個痛快好。他心想。
就在藍焉幾乎認為倪诤要反悔的時候,他終于說,他已經拿到那東西了。
藍焉這時在外公家的廚房切西瓜,外公出去散步了,聽到敲門聲他順手拿着水果刀便出去開門。倪诤一愣,然後緩緩地說:“槍我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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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藍焉心裏出乎意料地平靜。他點點頭:“好,你先坐會兒,等我切完西瓜。”
他回到廚房繼續将瓜瓢分成規則的小塊,心思還是不由自主地飄遠了去。還是來了。他想着,一個沒留神,刀刃磕到手指,礙于他反應很快,傷口不深,只是劃拉開淺淺一個口子。
倪诤大概是聽見了他那聲驚呼,很快大步走進來,有些慌亂地問:“沒事吧?”
“沒事,血都沒出多少。”藍焉說,“你剛剛是不是看到我拿着刀擔心了?”
“沒有。”倪诤別過臉去。
“不是和你說過我怕疼。”藍焉笑嘻嘻的,“傷害自己的事我肯定不會做,不然我也不會向你買……”
“別說了。”倪诤打斷他。
氣氛瞬間詭異起來,藍焉試圖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怎麽了。”
倪诤不搭理他,一轉身出去了。
藍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股無名情緒堵在胸口讓人無法忽視,可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麽。只好默默地将水果裝盤,端着盤子上樓:“上來吃水果啦。”
他餘光瞥見倪诤坐在客廳椅子上沒動。然而幾分鐘後還是跟了上來,一言不發地邁進房間。
藍焉收起被亂扔在床上的纏得亂七八糟的耳機線,坐下來輕輕叫了一句那人的名字:“倪诤。”
“幹什麽。”倪诤硬邦邦地應聲,慢慢走到床邊。藍焉仰頭看着他,忽然想笑:“你幹嘛突然跟我生氣啊。”
“別氣了。”他把倪诤的手拉過來,孩子似的搖了搖,“咱倆可是新婚沒幾天,這就要鬧離婚啊?”
倪诤在野水待了太久,一度覺得自己其實也和将死之人并無區別。
如果每個人心裏都有個調色盤,那麽他的大抵是只有黑白,調不出什麽多餘的顏色,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生命裏來了又走,都不是那麽重要,他也并不在乎他人的色彩。
然而面前這個人從最初就總是在打破他的一切規則,調色盤或有意或無意地被打翻,他瞧見這人其實顏色也不多,最漂亮的就是一抹藍色。
他一向留不住色彩的心底,竟輕而易舉地被濺上這抹藍。不是沒試過去擦拭,一點用都沒有。
藍焉睜着晶亮的眼睛看他,一如剛見面時的樣子。
倪诤突然無法克制地拽過他的手腕,兩個人一起倒在床上,發出不小的聲響。藍焉擡手摸摸他的頭發,輕聲說:“倪诤,把床壓塌可是要賠的。”
倪诤低頭去咬他的嘴唇,兩個人毫無章法地吻了一陣,才喘着氣停下來。
忽地,他像卸了渾身的力氣一般倒下來,壓在藍焉身上,頭埋在頸窩處,整個人一動不動。
兩個人靜靜地相擁,胸脯貼着胸脯心髒又一次離得很近。藍焉望着天花板,努力地感受着身上那人的溫度,慢慢地、貪戀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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