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偵探練習

偵探練習

1

趙千景的手很漂亮。

雖然他自稱并不會演奏任何樂器，但何凜回想起自己接觸過的各式各樣音樂家的手，與他相比只能甘拜下風。

不過他應該沒有說謊，因為某次何凜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那上面并沒有常年練習樂器所留下的痕跡。

“我對音樂知識沒有什麽了解，只要覺得好聽就可以了。”趙千景說。

“還有一個條件是歌名需要在成語詞典上面能找到？”

“倒也不是，只不過……”他頓了頓，擡眼看了一下車廂內的電子顯示屏，“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

2

何凜松開了手。

“你忘了嗎？”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每天都會在這趟地鐵，這節車廂碰到……”

“對不起，你大概是認錯人了。”

扔下這句冷冰冰的回應，趙千景沒有回頭，徑直走向對面那排座椅，找了個空位做下，從背包裏拿出手機低下了頭。

他沒有拿出無線耳機聽他那些如同成語詞典一般的歌單。

如果是從前的趙千景，坐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戴上耳機，要麽是自己聽，要麽是與何凜分享新的歌單。

在何凜的印象中，他很少看手機，除了偶爾回複消息之外，眼睛總是在好奇地觀察車廂內來來往往的乘客。

何凜知道趙千景與自己的母親一樣是個推理小說愛好者，也熱衷于觀察日常生活中非日常的事物。

他的觀察力令人刮目相看，某一次甚至還從人群中抓住了一個“鹹豬手”。

3

“住手！”

在那個衣冠禽獸的手指企圖再次觸碰到身旁的年輕女孩時，耳邊響起了趙千景的聲音。

說話聲并不算響，但心虛的家夥還是停下了動作，把視線聚焦在聲音的源頭。

沉迷于手機屏幕的女生也被趙千景的話語吸引住了，正感到疑惑的時候，趙千景從座位上站起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女生轉過身對着“鹹豬手”就是一巴掌。

“你別污蔑人！”惱羞成怒的中年男人把怒火全都撒在趙千景身上，眼看着拳頭就要跟随着污言穢語落到他身上時，何凜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你又是誰？想幹什麽？”男人的嚣張氣焰被人打斷，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不過人眼睛裏看到的東西很重要。”何凜松開手，把趙千景擋在身後。

4

這場鬧劇最終以地鐵乘務人員和警察的介入告一段落。

看着那人在權力機關面前痛哭流涕地表示忏悔，剛才那副氣急敗壞的惡人樣早已不複存在，何凜不禁感嘆人類真的從一出生就是戲精。

萬幸的是受害者決定追究到底，而趙千景則留下筆錄和聯系方式，表示随時可以為她作證。

兩人并肩站在月臺上，靜靜地等待着下一班列車。

“阿凜，剛才謝謝你。”趙千景忽然打破了沉默，用難得鄭重其事的語氣向自己道謝。

何凜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只得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小聲回應道：“沒事，話說那家夥挺弱的，随手一抓就沒勁了，我媽還總是吐槽我手無縛雞之力呢……”

“是你很厲害。”趙千景語帶笑意回應道，“如果有一天我又遇到了危險，你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保護我的。”

5

列車終于進站。

此時已到了早高峰期間，車廂裏擁擠不堪，兩人只能面對面站在車廂中央，伸長手臂緊緊抓着扶手。

過于接近的距離，甚至能感受到趙千景呼出的氣息，這讓何凜有些不知所措。

為了掩飾尴尬，他只好開口轉移注意力：

“千景，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女生可能并不想讓壞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你揭穿？畢竟……”

“嗯，但是那個時候行動走在思考前面了。”

趙千景誠實地回答道，緊接着又補上一句：“不過幸好她也是個勇敢的人。”

何凜點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現在想來，她長得還挺好看的，剛才怎麽忘記問她要聯系方式了呢？”

然後他聽到了趙千景用略帶無奈的語氣回答道：“社畜的自我修養，就是在通勤中發生突發狀況時，一心只想着還能不能按時打卡。”

6

如今坐在何凜對面的趙千景，與回憶中的趙千景簡直判若兩人。

難道是雙胞胎？何凜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不過，剛才叫他名字的時候，他确實回頭了，所以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趙千景只是想躲着自己。

我好像沒做什麽惹他生氣的事情啊？

何凜暗自思忖着。上一次與趙千景分別是在上周三的早晨，道別之前，兩人正在分享趙千景手機音樂軟件上的新歌單。

難道說……何凜搖搖頭，快速地否定了腦海中冒出的猜測。

再怎麽樣，趙千景也不會就因為兩人在音樂鑒賞方面的差異而耿耿于懷，裝作不認識自己吧。

何況那個名叫slow PHRASE的樂隊，确實不算是何凜喜歡的風格。

7

——下一站思岚路，下車的乘客請提前準備，換乘9號線的乘客請注意首末班車時間。

報站聲響起，何凜在走出車廂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趙千景依舊低着頭，他的五官掩藏在陰影之中，模糊得看不清任何表情。

“哈哈哈哈哈，難道你真的相信doppelganger這樣的傳說故事？”

陸飲秋聽到自己的講述後，笑得前仰後合的。

“doppe……什麽東西啊？”

“是外國的民間傳說，如果看到一個人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那大概率是個類似幽靈的東西，而且看到的那個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類似這樣的傳說。”

何凜也笑了。

雖然同事的描述跟自己遇到的景象或多或少有些差異，但聽起來一樣可笑。

8

周一的清晨格外難熬，就在何凜昏昏欲睡的時候，列車緩緩停下，從打開的車門外走進來一個“幽靈”。

何凜習慣性地想要開口打招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而他也徑直坐到自己對面的座椅，放下背包拿出手機。

他甚至沒有擡眼看向自己，仿佛上周六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

何凜看着趙千景的頭頂，緊緊捏着手中背包的肩帶，直到粗糙纖維帶來的刺痛感超越了自己的忍受程度。

列車抵達思岚路站時，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于是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飲秋，我什麽時候求過你了？就這一次，拜托了……”

何凜壓低聲音，如連珠炮一般對手機那頭的人說着什麽，然後挂斷電話起身走出車廂。

在如同迷宮一般的思岚路站裏，他并沒有換乘9號線，而是算準了時間，利用節點換乘的另一側過道殺了個回馬槍，趕在車廂門關閉前一刻再次登上了這班列車。

此時列車上的人員密度已經無法讓他自由地穿梭于車廂之間了，何凜只能一邊小聲說着“抱歉”，一邊從人縫中艱難地向四號車廂走去。

沒錯，何凜想要知道這個作息異常規律的，名叫“趙千景”的幽靈究竟去往哪個地方。

9

列車駛離思岚路站的同時，何凜的手機上也收到了無數條未讀消息。

然而何凜無暇顧及手機的頻繁振動，直到他努力擠到了五號車廂，才停下腳步。之所以不再往前，是因為他擔心身處同一個車廂會被趙千景發覺。

根據母親的讀書心得，推理小說中的偵探們在跟蹤罪犯都時候會采取各種方法隐藏自己的氣息。但由于時間緊迫，何凜只能通過增大距離這一種方法。

隔了一個車廂，并且只能從人縫裏窺探到趙千景的身影，被發現的概率微乎其微……

此時，何凜才發現，與其說是追蹤罪犯的偵探，自己的行為和跟蹤狂沒什麽區別。

10

趙千景一直低頭看着手機，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身處他人的監視之下。

直到臨近某一站。

列車開始減速，趙千景倏地站起身。

何凜擡起頭看了一眼顯示屏，25號線的倒數第二站，清和南路，是這條線路上唯一一個四個字的站名。

他忽然想到那份歌名全都是四個漢字的歌單，還有兩人最後一次交談時，趙千景給他放的那首歌。

一個名叫slow PHRASE的搖滾樂隊演奏的歌曲，名字叫做——清和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