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清河南路

清河南路

1

列車即将關門的提示音響起。

沒有時間留給自己細想了，何凜跟随趙千景的腳步走出車廂。雖然臨近終點站，但這一站下車的乘客不少，為何凜的跟蹤提供了掩護。

刷卡出站，迎面而來的是陽光，盛夏的灼熱空氣，以及成片窗明幾淨的寫字樓，中間夾雜着幾幢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

他一邊注意不要跟丢自己的目标，一邊打開手機地圖。

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指示，何凜依稀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跟随母親來過這裏，那時25號線還沒有開通，在他的印象中，這裏以前應該是一副田園風光。

舊日風景早已不複存在，面前的手機屏幕上，“城市副中心”、“sub-CBD”這些陌生的詞彙映入眼簾。

原來趙千景是在這裏工作的，何凜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圈子是如此狹小，以至于竟不知道滄海已成桑田。

2

收起手機和複雜的心緒，何凜跟在趙千景身後五米左右的地方，穿行在城市鋼鐵叢林之間，一邊走一邊猜測着“幽靈”會在哪幢樓前面停下腳步。

當他第十五次猜錯之後，何凜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城市叢林的邊緣，而趙千景忽然停下了腳步。

何凜被他的急剎車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連忙就近找了一塊廣告牌隐藏自己，然後目睹趙千景轉身走進一家咖啡廳。

咖啡廳的招牌上寫着“Rainy”的字樣，裝飾并非商業區常見的連鎖店風格，木制房檐和圍欄讓它莫名有些古色古香的韻味。

如果不是招牌上栩栩如生地畫着一個冒着熱氣的咖啡杯，還有附近隐約飄着咖啡的香氣，何凜還以為這是一家茶館。

因為害怕被趙千景發現，何凜依舊躲在廣告牌後面，目不轉睛地盯着咖啡店的大門。十分鐘後，他看到自己的目标拎着一個外帶紙袋走出了咖啡廳。

3

何凜推開咖啡廳的大門，門口懸挂的風鈴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提示店員客人的到來。

室內冷氣很足，恍惚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地鐵車廂之中。

“歡迎光臨。”

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性，她穿着薄荷綠的圍裙，笑盈盈地站在櫃臺後面詢問道：“請問要喝點什麽？”

“呃……那就……招牌混合咖啡。”

何凜對咖啡的種類一竅不通，只好選擇了菜單上“本店推薦”的第一名。

“需要外帶嗎？”女店主一邊打印着賬單一邊問道。

何凜搖搖頭，收下賬單，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4

“久等了，招牌混合咖啡。”

店主端着熱氣騰騰的咖啡走到何凜身旁。

“請慢用……”

“等等。”

何凜叫住了放下杯子正打算轉身離開的店主：

“向您打聽一個人，剛才在我進來之前離開的男人，年紀比我小一點，穿着白色休閑夾克和牛仔褲……”

“哦，你說小趙啊！”

店主打斷了何凜的話語，滔滔不絕地說着：“他是我們這裏的常客，以前在對面大樓裏的廣告公司工作，每天負責來我這裏打包全公司的下午茶。”

“您說‘以前’？”

“嗯，他一年之前就離職了。”

5

“請問您是？”

女店主的臉上寫滿了疑慮的表情，果然是發覺自己問得太多了吧。

怎麽辦，編故事向來是何凜的短板，他深吸一口氣，把自己跟趙千景在25號線上的相遇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女店主。

“……于是我就借了他五千塊錢，沒想到第二天他竟然翻臉不認人，還假裝不認識我！”

當然最後這段是編的。

說完，何凜擡頭看着女店員緊鎖的眉頭，心想，她八成是相信了。

“小趙怎麽會做這樣的事呢？”她的語氣中夾雜着不安與哀傷，“實在是手頭緊的話可以來找我啊……”

可惡，這家夥不僅長得人畜無害，人緣還特別好。

何凜喝了一口還有些燙的咖啡，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6

“小趙是個很好的人。”

午前的咖啡店生意清淡，于是健談的女店主坐在何凜對面跟他聊起了天。

“我本來以為他是太好說話了，被公司的同事欺負才離職的，但後來問了來這裏的客人，才知道并不是那樣。”

“那究竟是為什麽？”何凜問道。

店主看着窗外晴朗無雲的天空，低聲回答道：“應該是去追求夢想了吧。”

何凜沒有接話，學着店主的樣子看向窗外。

他之所以不再繼續跟蹤，是因為前方是一條筆直寬闊的馬路。行人稀少不說，馬路兩側零散分布了一些低矮的平房，沒有什麽可以拿來掩護的建築物。

而且臨近正午，氣溫實在不算适宜。

本來打算就此收手的，沒想到竟然遇到這個看上去跟趙千景很熟的咖啡店店主。

“可是，他既然離職了，為什麽每天都會過來呢？”

何凜一邊拿勺子攪拌着咖啡讓它物理散熱，一邊問道。

過了好一會兒，店主才幽幽的回答道：“你知道假裝上班族嗎？”

7

“我也不知道他在追逐夢想的路上碰到了什麽，總之半年多前他突然回到了這裏。有時是半天，有時是一整天，三餐都在這裏解決。”

說着，店主的臉上露出了苦笑：

“能增加一個穩定的客源是不差，但是我更希望他不要放棄自己的目标。”

“放棄目标？”

“嗯，剛開始他也會帶上書本和筆記本電腦，不是在查資料就是奮筆疾書，如同我們這種店裏常見的準備考試或者面試的年輕人一樣。”

她頓了頓，打量着何凜，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視線：“大概一多個月前吧，他忽然就變了，經常就坐在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看着窗外發呆，一發呆就是大半天。”

呃……何凜無奈地笑了，不知為何總感覺店主是在指桑罵槐。

8

“那他今天怎麽沒有呆在這裏，明明……”

明明這裏也幾乎沒有別的客人。

擔心觸痛了店主的心，何凜把剩下的半句話咽了下去。

“嗯，雖然大部分時間他都會堂食，不過偶爾也會想出去野餐。”店主指着窗外繼續說道，“不遠處有個公園，人不多但是風景很好……”

“那個公園在哪裏？”

何凜站了起來，打斷了她的話。

9

向店主細細詢問了公園的位置，何凜一口氣喝完剩下的咖啡就準備離開。

“等等！”

店主叫住了他。

“你是要阻止我去找他嗎？”

話說出口，何凜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好。

“不是的。”

店主的臉上卻依舊挂着微笑：“您還沒有結賬。”

10

差點吃了霸王餐的何凜，根據咖啡店店主的指引找到了那個公園。

手機地圖上連名字都沒有的免費社區公園，門口的指示牌上卻貼心地繪制了公園的平面圖。工作日，盛夏的中午，公園裏幾乎沒有什麽人。何凜拿出手機拍下了平面圖，然後踏進了兩側栽種着不常見的低矮開花灌木的青石步道。

平面圖上顯示，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從公園正中央穿過，根據店主的說法，那邊是風景最好的地方，也是趙千景最喜歡呆的地方。

何凜沿着指示走到河邊，遠遠地在一座假山旁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趙千景坐在石頭上，手裏拿着一個平板低頭記錄着什麽。

幾只花的白的流浪貓環繞在他的周圍，專心致志地吃着它們的午飯。仔細一看，趙千景的身旁還擺着半包貓糧。

從自己的角度看過去，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微微反射出柔和的光芒。這副歲月靜好的景象如同畫卷一般，以至于何凜不敢向前邁出一步。

11

不知道過了多久，何凜感覺有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自覺偵探這行不是那麽好幹的。氣溫逐漸爆表的盛夏午後，對于一個穿着西裝外套的人來說簡直是酷刑。

猶豫了一會兒，何凜還是決定靠脫衣服來降溫。為了不被趙千景發現，他盡量減少動作幅度，輕手輕腳地脫下西裝外套。

然而他忘了自己的手機還放在外套口袋裏。

“啪嗒”一聲，手機摔在地上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足以吓跑正無憂無慮享用着下午茶的流浪貓們。更糟糕的是，趙千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起頭來。

視線交彙的瞬間，何凜本能地轉過身去，扔下外套和背包，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