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同類

同類

1

身後追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何凜沒有回頭，仗着自己讀書時曾經入選校田徑隊的實力和日常鍛煉出的肺活量，甩開一個普通人的自信還是有的。

等等，我跑什麽啊？

趙千景又不是真的幽靈，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在深夜透過電視機屏幕潛入家中報複自己。何凜心想，他的行為充其量也只是個有些執着的跟蹤狂罷了。

不過每個人對于跟蹤狂的忍耐程度各不相同。

雖然趙千景看上去不像是會報警把自己抓進去的樣子……

胡思亂想之際，何凜沒來得及注意到腳下石板路臺階上的落差。因為奔跑速度很快，他的上半身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緊接着便來了一次教科書般的“平地摔”。

“小心！”

接觸地面之前，何凜聽到身後傳來趙千景的驚呼。

2

“你沒事吧？”

伴随着熟悉的說話聲，一雙有力的手臂支撐着何凜恢複直立行走。

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隐約約分辨出趙千景的面孔。

“啊，好像是掉了一個隐形眼鏡。”何凜想到害自己摔倒的石板路，最終還是放棄了尋找，“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背包拿過來。”

“嗯。”

趙千景扶着何凜坐到一旁的石頭上，然後轉身離開。何凜聽着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活動了一下全身的關節。

好像沒什麽大礙，他一邊用手背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心想。

3

沒過多久，趙千景步履匆匆地回到何凜身邊。

“謝謝。”何凜向他道謝，然後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濕紙巾和眼鏡盒。

摘下另一個隐形眼鏡，換上許久不戴的黑框眼鏡，何凜轉動眼球，花了挺長時間才适應過來。

環顧四周，最後把視線停留在趙千景的臉上。

他的表情寫滿了疑惑和不安：

“請問，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哈？”

“你應該是從思岚路站一路跟着我過來的吧。”趙千景有些猶豫地回答道，“起初也也沒發覺，直到下車的時候才隐隐約約感覺有人在跟蹤我。”

好嘛，虧何凜還自認為是個合格的偵探，其實早就被目标發現了。

4

“我只是……好奇……你究竟在哪裏上班？每天早晚近四個小時通勤時間，是什麽樣的工作能讓你堅持下來……”

何凜試圖解釋，卻發現越解釋越顯得自己形跡可疑，目的不純。

“那你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趙千景笑着回答道，“我只是假裝來這裏上班，辭職之後家裏的氣氛不是很好，為了安撫家人，所以我謊稱自己找到了工作。”

何凜沒想到趙千景這麽幹脆地承認了一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這時趙千景開始了回擊：

“那麽你又是怎麽知道我每天都到這裏來？是有人委托你調查我嗎？”

“哈？”

何凜今天第二次發出怪異的疑問句。

“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哦不對，上周六的時候在地鐵裏見過。”

5

“你是……趙千景嗎？”

何凜覺得自己現在看向對方的眼神一定如同看到幽靈一樣。

“是啊。”

“你真的不認識我？”

趙千景輕輕搖了搖頭。

何凜試圖從對方的眼神中捕捉一絲端倪，然而趙千景澄澈而又漂亮的眼睛卻毫無破綻。

“你不是，幾乎每天都會搭地鐵到這裏來，剛才那個咖啡店店主也證實了……”

“我是幾乎每天都會來這裏。”趙千景打斷了何凜的話，“但是我都是開車過來的，只不過上周車子借給朋友用了，所以才會坐25號線。”

夏日炎炎，何凜卻感覺自己的額頭冒出了冷汗。

難道真的如陸飲秋所說，自己這三個月來見到的“趙千景”，只是一個幻象？

6

何凜放棄了思考。

“不好意思，是我認錯人了……或者說我是碰到幽靈了。”

他一邊低頭道歉一邊心想，是不是最近加班過度，疲勞積累到一定量之後，引起了幻覺。

然而他發自內心的真誠道歉卻并沒有立刻收到回應。

何凜不敢擡頭，過了大約一分鐘，他聽到了細細的笑聲。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耳邊傳來趙千景語帶笑意的回應：

“阿凜，你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幽靈嗎？”

7

何凜擡起頭。

趙千景臉上露出的表情，跟一周前在思岚路站分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腦海中瞬間湧入了如潮水般的回憶。

——我是誰不重要，不過人眼睛裏看到的東西很重要。

現在回想起來，兩次在地鐵裏遇到這個自稱“趙千景”的“陌生人”時，他都是一走進車廂就避開何凜的視線，分明就是不敢與自己對視。

還有今天，在發生了上周六的事情之後，明明知道會遇上自己這個“麻煩”，卻依舊選擇了地鐵作為交通工具。

如果他真的不是上周三之前的“趙千景”，或者為了隐藏自己假裝上班的行為，只要不再出現在何凜面前就可以了。

何凜心想，明明有這麽多暗示和疑點擺在眼前，為什麽直到現在還被面前的這個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8

“你能不能別演戲了。”何凜氣不打一處來，揪起他的領子回敬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趙千景，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趙千景的語氣依舊不緊不慢：

“那麽，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何凜呢？”

9

好嘛，拐了這麽大個彎，終究是圖窮匕見。

“你跟我來。”

何凜拉着趙千景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園。

“去哪裏？”

“你不是想要知道真正的我嗎？”何凜冷笑了一聲，說道，“現在就讓你看看真正的我。”

他們再次搭乘地鐵25號線，只不過方向與早上正好相反。

似乎是被自己的強硬和霸道吓了一跳，趙千景全程沒有再說一句話，如同小雞一般乖乖地站在何凜身旁。

只不過，那雙澄澈的眼睛裏寫滿了好奇，盯得何凜全身不自在。

他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說道：

“其實我是你的同類。”

10

回程的地鐵抵達思岚路站的時候已過了午飯點，幸好兩人在搭乘地鐵之前在便利店買了點食物墊了墊肚子，所以并沒有什麽饑餓感。

何凜與趙千景走出車廂，穿過長長的換乘通道，然後換乘地鐵9號線，又坐了兩站就下車了。

一路上，何凜感覺趙千景很想開口詢問，卻不知道從哪裏問起。而他自己也還沒組織好解釋的話術。

于是，兩人沉默着走出了地鐵站。此時已臨近傍晚，氣溫比他們出發的時候下降了許多。

“就在這裏。”何凜停下腳步，指着前方說道。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家名叫“青橙”的酒吧。

走近去看，才能發現這其實是一間有點規模的Live house。

門口的告示牌上用花裏胡哨的字體寫着：

“星期一演奏會”

本周出演：

藍莓山藥

星月夜

slow PHRASE

……”

“星期一演奏會？”趙千景的語氣十分疑惑。

何凜一邊推開大門，一邊毫無波瀾地回答道：“嗯，老板說演出可以治療‘星期一綜合征’。”

11

趙千景似乎還想發問，門背後忽然沖出一個奇怪的人。

“阿凜你終于來了，快快快，時間剛好來得及再彩排一次……”

那人的年紀與趙千景相仿，個子很高，略長的棕發在後腦勺紮起一撮，穿着一件淺黃色的印花T恤，背着一個樂器包。

他忽然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話語，眯起眼睛從上到下打量着何凜，不解地問道：“你怎麽穿成這樣？cosplay？萬聖節還早着呢！”

何凜這才意識到自己仍舊穿着那套黑色的夏季西裝，戴着眼鏡，在這個場合中顯得分外突兀。

“算了，反正等會兒就要換演出服了……話說這位是？”

此時，他才剛剛意識到趙千景的存在。

何凜趕在趙千景開口之前回答道：“我朋友，想來看演出但是沒搶到票。”

棕發的青年咧嘴一笑，伸手拍拍趙千景的肩膀說道：“這還不簡單，包在我身上，我去找許哥說去。”

話音未落，他就留下一個背影和一句話：“我去去就來，阿凜你也快去換衣服吧……”

12

“他就是slow PHRASE的吉他手陸飲秋？”趙千景笑着問道。

何凜點點頭，他忽然回憶起剛才在地鐵上發生的對話。

“我每天搭乘地鐵的目的也不是去上班。”他頓了頓，看着趙千景的眼睛繼續說道，“算是假裝上班吧，因為我不想讓家人發現自己三年前就已經辭職了。”

“但你現在也并非無業游民。”趙千景說道。

何凜低下頭。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指了指趙千景的手機，“《清河南路》，這首歌我再熟悉不過了，所以并不喜歡它。”

說着，何凜深吸一口氣，道出了他從未對旁人說出的秘密：“因為這首歌是我寫的，也是我唱的。”

說完，slow PHRASE的主唱擡起頭，清楚地看到趙千景的眼神中細微的變化，從印證了猜測的如釋重負，轉變為如同粉絲見到偶像般的雀躍，嘴角掩飾不住的興奮讓他汗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