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兜帽與麥克風
兜帽與麥克風
1
陸飲秋很快就回來了,跟在後面的是一個熟識的工作人員,帶着趙千景去往觀衆席。
而何凜則被他連拖帶拽走進後臺休息室,迎接兩人的是冰冷的目光。
“彩排來不及了。”slow PHRASE的隊長兼貝斯手,陸飲秋的孿生姐姐陸知夏,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語氣冷淡,“別出什麽岔子。”
她和弟弟一樣是瘦高個,又長又直的黑發拿一個發圈随意紮起,雖然性格與陸飲秋截然相反,但眉眼之間卻還是能看出不少相似之處。
何凜瞟了一眼陸飲秋,他一臉無辜地表示自己一接到何凜的電話說可能沒辦法參加上午的彩排,就想盡辦法給他打掩護了,然而還是逃不過自家姐姐的眼睛。
“別擔心,阿凜在舞臺上還是挺靠譜的。”說話的是樂隊鼓手許期,同時也是這間Live house的老板……雖說是挂名的。
他比何凜他們年長近十歲,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笑容滿面地打着圓場……只不過說的話何凜聽着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陸飲秋拿出吉他,在姐姐的壓迫下語氣略帶遲疑:“反正我們是第三個上臺的,阿凜,要不就在休息室裏開個嗓,調個音?”
2
何凜并沒有理睬陸飲秋的話,扭頭走進更衣室。
看着穿衣鏡中的自己身着西服,帶着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何凜嘴角抽搐了一下,閉上眼睛。
“飲秋,你有隐形眼鏡嗎?”
換上一件輕薄的藍色連帽衛衣,以及寬松款的休閑褲,何凜一邊走出更衣室一邊問道。
“我視力2.0。”陸飲秋沒好氣地回答道,繼續給吉他調音。
何凜只好把求助的視線投向休息室裏的另外兩個人。
陸知夏一攤手,然後捂着耳朵去錘自己弟弟的後背,讓他控制一下音量。
許期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也沒有,不過就算有度數也不一定合适,反正你會戴帽子,幹脆就戴着眼鏡上臺吧。”
何凜無奈地點點頭。
這時,工作人員敲響了休息室的門。
3
“大家好,我們是slow PHRASE。”
《清和南路》的前奏響起,何凜擡起頭,從兜帽下狹窄的視野中努力尋找趙千景的身影。
第一次在趙千景的歌單裏聽到這首曲子時,他吓得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
直到他發現趙千景看上去只是樂隊的一個普通的支持者,自己的身份并未暴露,懸着的心才放下。
“雖然叫slow,但是節奏一點也不慢呢,我其實不太喜歡……”
他連忙扮作不熟悉也不喜愛的樣子,不過這句話有一小半是事實,陸知夏的編曲太魔性導致這首曲子不僅演奏難度大,而且要唱好也不太容易。如果不是受到樂迷們的喜愛,每次演出前讨論表演曲目的時候,何凜都想把它從列表中剔除。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趙千景聽到這句話時的沮喪神情,并未因為自己喜歡的音樂被否定,而是……
「黃昏誕生的孤兒呼喚着黎明
不恰當的音樂召喚出魔鬼和幽靈」
slow PHRASE的歌詞雖然大多是何凜寫的,但歌名卻都由陸知夏提供,因為何凜根本就是個“起名困難症”,好不容易硬擠出來的名字總是被大家吐槽土到掉渣。
——《清和南路》
如果不是認識了趙千景,直到現在,何凜也無法理解陸知夏取的歌名的含義。
它混雜在趙千景那份四字歌單裏面的時候是那麽的不顯眼,卻包含着對方的小心機。
4
想到這裏,何凜忽然擡起頭。
趙千景站在觀衆席的第二排,他一動也不動,在一衆揮舞着熒光棒和汗水的觀衆中間顯得格外突兀。
只是那雙眼睛,直直地盯着舞臺上的何凜。
不,是slow PHRASE的主唱LIN,從樂隊結成伊始就從未在人前露過臉,采訪和海報永遠只有背影和聲音,哪怕是在演唱會上也是裹得嚴嚴實實的,頗具神秘感。
如此這般并非故作神秘,而是何凜因為某些原因并不想讓家人知道自己在搞樂隊。事實上,何凜的母親至今仍被蒙在鼓裏,并不知道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從公司辭職。
這也難怪,因為何凜仍舊保持着三年前的作息,穿得人模狗樣地搭早班地鐵假裝去上班。沒有樂隊演出或者排練的時候,就會到“青橙”打發時間。
何凜看着趙千景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嘴角露出無人看見的淺淺微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與趙千景确實是同類。
5
“哈……我再也不想彈《清河南路》這首歌了。”
陸飲秋一邊擰開礦泉水瓶一邊吐槽道,“副歌的那幾段是真的難,不管前面練習了多少遍,正式演出的時候總是心有餘悸。”
“同感,都是節奏組為何要互相傷害?”許期拿毛巾擦拭着額頭上冒出的汗水,“也不知道你姐姐在寫這一段的時候吃錯了什麽藥。”
何凜沒有做聲,心想這兩個家夥之所以敢于這麽編排陸知夏,是因為本人并沒有與他們同在這間休息室裏。
“有事,你們先走。”下了舞臺,她留下簡短的話語和一個背影,然後徑直向着Live house門口走去。
其他人知道他們的隊長一向我行我素,也沒有在意,便帶着演出後尚未散去的熱度和汗水回到休息室。
随着耳邊的鼓點和殘留的熱度逐漸消失,疲憊感慢慢占據上風,何凜坐在一旁,閉着眼睛靜靜地聽着兩個隊友絮絮叨叨地閑聊着。
就在他快要睡着時,耳邊忽然想起了陸飲秋的聲音:“對了阿凜,你的那個朋友呢?”
6
何凜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
壞了,他完全忘了趙千景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幽靈”,轉眼又消失了可怎麽辦?這麽想着,何凜猛地站起身就往門口走去。
剛打開門,他就被現在門後的身影吓了一跳。
陸知夏一臉平靜地開口:“我剛剛碰到你那個朋友了。”
何凜心中一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問什麽。
仿佛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陸知夏嘴角微微有些上揚,一邊踏進休息室一邊說道:“他讓我轉告你,明早地鐵上見。”
然後如同什麽也沒發生一般,指揮着弟弟和許期收拾器材,整理房間。
7
第二天清晨,正如陸知夏所說的那樣,何凜在水橋路站等到了趙千景。
“早上好!”
一如既往略微上升的語調,竟讓何凜的心髒漏跳了半拍。
放棄了蹩腳戲碼的趙千景,很自然地坐到了何凜身邊,兩人沉默了一站路的時間,正當他耐不住準備開口時,對方卻搶先一步:“昨天的演出很精彩。”
“啊?哦……”何凜有些猝不及防,反應慢了半拍,“謝謝……”
又是一陣尴尬的沉默,何凜忽地擡起頭。
“千景。”他看着趙千景的眼睛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slow PHRASE的主唱?”
趙千景的眼睛裏沒有絲毫動搖的神情:“是啊,我第一次聽你說話的時候就知道了。”
“這個世界上聲音相像的人随便一抓一大把,你又怎麽知道是我?”
“一開始我也沒法确定,不過我敢肯定你并非看上去那樣,是個普通的上班族。”
說着,趙千景笑了,他伸手撥開何凜耳邊的鬓發:“第一次近距離看你的時候,耳洞很明顯,頭發也有剛染過的跡象。”
8
何凜條件反射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現在是在“扮演”上班族的過程中,因此他并沒有佩戴耳飾。
耳洞是他讀大學時心血來潮去打的,左右各一,中規中矩,連母親當時看了也沒說什麽。不像陸飲秋,那家夥的左耳密密麻麻鑽了一整排,十分晃眼。
如今這個時代,男生打耳洞并非稀罕事。哪怕在何凜曾經工作的那家以着裝要求嚴格出名的公司,也沒有不準打耳洞的規定,只不過默認男性員工在工作時間不許戴耳飾罷了。
頭發則是許期的“傑作”,前段時間在陸飲秋的慫恿下要給自己做什麽形象改變,偷偷拿了嫂子的染發劑。
這個發色十分誇張,何凜當天就染了回去,沒想到還是被趙千景發現了端倪。
“那之後,你……你一直在試探我嗎?”
不管是拿slow PHRASE的歌給自己聽,還是演了一出變為陌生人的荒誕劇,還有坦白自己假裝上班這件事……
“是啊。”趙千景笑眯眯地回答道。
他的厚臉皮讓何凜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身處公衆場合,他早就對趙千景揮拳相向了。
9
“那麽阿凜,今天你的‘工作安排’又是什麽?”
得寸進尺的趙千景讓何凜差點氣笑了。他擡頭看了一眼車廂裏的電子顯示屏,距離思岚路還有兩站。
何凜當然沒有什麽具體的“工作安排”,演出昨天剛結束,距離計劃中的下一次演出還有幾天時間,今天陸知夏也沒有安排樂隊練習。何凜本打算按照平日的習慣去“青橙”打發時間,順便找許期結算這個月的演出費。
為了防止母親查賬,他把每次演出的稅後收入交給許期,再讓他按照去年總收入除以十二的金額每個月定期打到他的銀行卡裏面,裝作還在上班領工資的樣子。
樂隊成立至今近三年,直到一年前才擺脫入不敷出的狀态。何凜辭職之後,許期的妻子,“青橙”真正的老板知道他要瞞着家裏,還以Live house工作人員的名義給他預支過薪水。如今他們已是一支小有名氣的地下樂隊,欠嫂子的錢也早已還清。
何凜把這件事告訴趙千景後,他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引起其他乘客側目。
好容易止住笑意,他的眼睛裏閃着光,說道:
“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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