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選擇

選擇

1

何凜也不知道面前這個“樂迷”從包裏摸出來的為什麽不是紙筆，而是一把水果刀。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趙千景用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沖到了何凜身前，擋下了對方的利刃。

“千……千景……”

“阿凜……別哭……我答應你母親的……拼上性命也要……”

何凜緊緊抓住趙千景蒼白無力的手，忍住即将掉落的淚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拿出手機，顫抖着手撥通了陸知夏的電話。

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已經記不清了，回過神來，自己正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身旁是一臉懊惱的許期。

“阿凜，對不起，如果我開車送你們的話，就不會……”

“許哥，你別這麽說。”何凜打斷他的話。

誰也不知道半夜會冒出來這麽個惡徒，如果不是趙千景，那麽倒在血泊中的人就是自己……

“對了，千景他怎麽樣了？”

許期連忙回答：“腹部中了一刀，雖然看上去吓人，但是沒有傷到要害。剛才打了麻醉已經睡着了，醫生說再觀察一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何凜松了一口氣，這時，陸飲秋快步沖到兩人跟前，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說道：

“兇手抓到了。”

2

“這個白癡，刺傷了人之後竟然往地鐵站裏逃，真是小看了地鐵裏360度無死角的監控攝像頭。”陸飲秋繼續說道，“對了阿凜，警察叔叔說讓目擊者去确認一下兇手的身份，我姐等在那裏呢！”

“快去吧。”許期指了指觀察室的門，“這裏有我和飲秋就行了。”

何凜點點頭，站起身離開醫院。

“我只不過是看不慣他那副假裝清高的樣子，歸根結底還是會為了名利出賣自己。”

派出所裏，嫌犯面對證人和證物毫無悔改之意，依舊振振有詞：

“而且現在這個AI能夠替代人類歌唱的時代，有沒有LIN，對樂隊來說也不是那麽重要吧。”

陸知夏臉色鐵青，何凜心想，如果不是有警察站在身旁，她早就揮拳相向了。

而此時，何凜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能夠如此冷靜：“網上那個要給我點顏色瞧瞧的帖子，是你發的？”

“沒錯，我聽說你們今晚要在青橙開慶功宴，所以提前守在附近，但是都沒有找到機會。本來打算回去的，沒想到竟然……”

蓄意傷人，罪加一等，瞥見身旁做筆錄的警官緊鎖的眉頭，何凜沒有再聽下去，在嫌犯的怒罵聲中離開了審訊室。

3

趙千景醒來的時候，何凜正站在病房窗邊，調整着窗臺上花瓶裏鮮花的位置。

好不容易擺出了一個令強迫症心滿意足的造型，何凜轉過身，視線與趙千景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對上了。

“醒了也不說一聲，要喝水嗎？”

何凜努力扮出一臉平靜的表情，走到床邊倒水。

“嗯，我渴了。”

可惜趙千景一開口他就破防了，“嘭”的一聲把水杯重重地放在床頭櫃上，撲到病床上揪着他的領口低聲怒罵：

“你這個笨蛋，明明手無縛雞之力，細得跟竹竿一樣，風一吹就倒，裝什麽英雄好漢。”

見趙千景沒有作聲，只是微笑着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怒不可遏的何凜繼續一頓輸出：“我雖然不是什麽武林高手，真動起手來那家夥也占不到什麽便宜，誰知道你這麽多管閑事，還……”

說着說着，臉上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

4

何凜知道趙千景并不害怕自己生氣，但是他絕對害怕自己傷心難過。雖然他試圖努力擠出幾滴眼淚以營造悲傷的效果，可惜事與願違。

“阿凜。”趙千景終于開口，“你的演技還差點火候。”

“是是是，比不過你。”曾經兩次被趙千景的計謀和演技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何凜沒好氣地說道。

他松開手，直直地看着對方的眼睛：“但是我是真的生氣了。”

“對不起。”

趙千景的道歉十分真誠，何凜正想開口回應，沒想到後面還有一句：

“不過，如果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遍，我還是會這麽做的。”

何凜已經沒有力氣發火了，只能苦笑着說：“我不值得你為我這麽做。”

“沒有什麽值不值得的，這是我的選擇。”趙千景回答道。

5

冷靜下來後，何凜才發現自己的姿勢有些不妥。此刻，他正伏在一個重傷未愈的病人身上，兩人面對面，距離不超過三公分。

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趙千景呼吸的聲音。

“我……傷口怎麽樣，沒弄痛你吧？”

何凜連忙如彈簧般直起身子，手忙腳亂地想要掀開被子檢查趙千景的傷口。

趙千景沒有立刻回答，等到何凜确認傷口無恙，才悠悠地開口：“我沒事，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現在真的非常渴。”趙千景說着，視線轉向床頭櫃上何凜剛剛倒好的那杯水，“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有機會喝到。”

6

醫生的診斷十分正确。

趙千景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水的樣子，看上去活蹦亂跳的，完全沒有大礙。

何凜不敢與他對視，扭着脖子看向窗外，直到臉上的熱度平息。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複雜而又糾結的心緒，趙千景說起了與自己在同一個月刊連載小說的作家前輩的事情。她曾經因為一部争議作品而收到讀者的死亡威脅，不過至今仍舊安然無恙。

“所以真的只是運氣不好。”他輕輕拉起何凜的手，安慰道。

何凜點點頭。

在那之後，直到趙千景出院，他們再也沒有說起這個話題。

期間母親來探望，這次何凜不敢隐瞞，把趙千景受傷的原因和盤托出。母親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特殊的情緒，只是叮囑趙千景好好休息，作為一個忠實讀者，作家的身體比新連載更重要。

出院那天，何凜還見到了趙千景的妹妹。

這天正好slow PHRASE全員到齊，平日忙碌的女大學生未曾有機會去過演出現場，見到活人浩浩蕩蕩地走出醫院，激動得差點暈過去。

後來何凜悄悄向趙千景打聽，得知小趙最喜歡的樂隊成員是陸知夏。不愧是有一衆小迷妹的酷姐，何凜心想。

7

所謂否極泰來，壞事過去之後，就是好事将近之時。

在陸知夏的運作下，slow PHRASE與星橋唱片順利簽約，後續包括新專輯的發行和巡回演唱會等一衆事務都已納入計劃推進中。

某天，何凜與陸知夏坐在“青橙”的休息室裏修改新歌的歌詞。

“其實本來我也有些猶豫，覺得出道後樂隊的自由度會有所限制，比如這幾句歌詞就不太恰當。”陸知夏一邊說着，一邊拿着鉛筆在何凜的歌詞本上畫了幾個圈。

“但是，發生了之前那件事後，我覺得安全性還是必要的，至少公司承諾會用各種手段杜絕這樣的危險發生。”

“比如給我們派幾個貼身保镖？”何凜接過歌詞本，調侃道。

陸知夏擡起頭，一臉認真的表情：“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我會跟公司商量。”

何凜淺淺腦補了一下被保镖簇擁着乘坐地鐵的場景，不禁冷汗直冒：

“還是不要了。”

8

歌詞剛改完，許期就拎着兩瓶氣泡水走到他們兩人面前，說道：“知夏，阿凜，你們嫂子是明天五點的飛機回來，要不叫飲秋一起過來聚聚吧。”

陸知夏點點頭，随即拿出手機一邊給弟弟發消息，一邊問道：“要不，叫千景也一起來？”

許期笑着打趣道：“阿凜，知夏這是把千景當成家屬看待了。”

何凜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沒有理睬面無表情的陸知夏和滿面笑容的許期，紅着臉站起身，到門外走廊裏去給趙千景打電話。

9

回到休息室時，許期已經離開。

陸知夏的臉色很難看，似乎斟酌了許久才開口：

“阿凜，許哥請嫂子幫忙調查了一下，那人很有可能是被收買了。”她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着何凜，“對方應該是星橋唱片的競争對手，或者找樂隊合作過的唱片公司。可惜的是，我們并沒有确鑿的證據。”

何凜點點頭，回答道：“替我謝謝許哥和嫂子，事情已經過去了，既然千景和樂隊都沒受到什麽影響，我們也不願意再去追究。”

刺傷趙千景的兇手早已認罪伏法，他的供詞裏面也只說是自己的行為，并未受他人指使。

然而作為一個推理作家，趙千景卻始終感覺疑點重重，何凜也覺得那個男人的行為和言語之中表演成分過于濃烈。

或許自己當初在親友面前假裝上班族的時候，也是類似的狀态。

當他把趙千景的疑惑告訴樂隊成員之後，許期馬上提出讓妻子幫忙調查，這才有了這段對話。

10

何凜低頭看着面前的歌詞，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母親從前常常念叨：“我們家的人，一旦與音樂扯上關系，總是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看起來并非毫無根據。

“知夏，對不起。”

他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了句子：

“我……忽然意識到，我跟LIN其實是兩個人。如果要讓我在音樂和趙千景之間做出選擇的話……我會選擇他。”

何凜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隐藏在LIN背後的那個幽靈，如果slow PHRASE選擇出道，那麽必然會直面議論、中傷，乃至更加危險的東西。

他不是想退出樂隊，也不是不同意簽約，只是……不願讓趙千景受到波及。

“我明白。”

陸知夏打斷了何凜的話語。

何凜知道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