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月夜輕語

月夜輕語

1

“你願意,永遠為我彈唱這首歌嗎?”

趙千景剛開口的時候就後悔了,這種如同求婚一般的臺詞,應該出現在更加正式而又隆重的場合。

此時的兩人,穿着印有“臨海音樂節”字樣的工作人員專用的衛衣,趿着拖鞋走在空無一人的沙灘上,儀式感幾乎為零。

而面前的何凜,剛剛才用盡全力完成了一段還算精彩的表演,只不過本人對此非常不滿意。

2

趙千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何凜的心意,是在那場“星期一演奏會”之後。

在Live house走廊與slow PHRASE隊長狹路相逢,兩人之間的那段對話只能算是一個導火索。第二天早上的四號車廂裏面,見到何凜的那一刻,他終于得到了昨晚思考了一夜都沒能得出的答案:

因為長久的相處和觀察,面前的這個“何凜”,已經與自己心中的“LIN”重合,以至于他分不清這份感情究竟是對歌手的崇拜,還是……

想明白這一切之後,他做出了一個令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決定:

“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3

何凜有些吃驚,手中的木吉他差點掉在地上,幸好他眼疾手快,才使得陸飲秋的“糟糠之妻”沒有一頭栽進沙灘裏面。

正當趙千景打算解釋的時候,何凜卻搶先一步開口了:

“我願意。”

月亮從雲彩後面鑽出來一個頭,趙千景終于得以看到面前人的臉。

何凜睜大了眼睛,神情堅定,沒有拿東西的那只手緊緊握着拳,仿佛是要将指甲嵌進皮肉一般。

趙千景上一次看到這樣的何凜,還是在“TIME ZONE”的演出臨近尾聲時。

也是他下定決心揭開面具的時候。

4

趙千景知道何凜歌聲中那份掙紮的源頭,是在新書《出口》的簽售會。

雖然編輯認為自己這副皮囊不拿來吸引年輕女孩的心實在太可惜,但趙千景對這種抛頭露面的事情總是嗤之以鼻。

畢竟作家最應該引以為傲的東西是自己的作品,而不是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

“可是,這部作品對你來說很重要吧,你難道不想讓它的銷量更上一層樓嗎?”

這老狐貍,趙千景在心裏怒罵,臉上卻擺出一副誠懇的表情:“您說得對。”

5

“我只是覺得這本書的主角,跟我兒子很像。”

面前這個中年女性的話語,讓趙千景吓得差點把字給簽歪了。

原本以為自己作品的受衆都是年輕人,因此這位讀者出現在趙千景面前的時候,還是讓他小小地吃驚了一下。

沒想到這位阿姨竟然語出驚人。

趙千景擡頭看着她露出淺淺微笑的面龐和清澈見底的真誠雙眼,确定她并不是在開玩笑。

那麽答案只有一個了。

6

何凜的答案是如此的擲地有聲,讓趙千景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過了許久,他才試探着開口:“呃……我的意思不只是想聽彈琴……”

“我明白。”第二次打斷自己說話的何凜,面露不悅之色,“我又不是小孩子。”

此時,雲霧消散殆盡,月光毫無保留地照亮了整片沙灘,也照亮了何凜氣鼓鼓又微微泛紅的臉頰。

趙千景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面前這個比自己年長五六歲的家夥,有時候做事情還真的像小孩子。

7

孩子氣的何凜,說他是為了瞞着家人偷偷搞音樂,才每天打扮得人模狗樣去搭早班地鐵。可如果只是因為辭去了不錯的工作,又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有必要這麽嚴防死守嗎?

他也曾說過自己的母親很喜歡推理小說,也是自己的書迷。

趙千景用有生以來最快的思考速度,确定了面前這個人正是何凜的母親。

沒想到她竟然已經發現了何凜的秘密,不愧是自己的讀者……等等,現在可沒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應該思考的是怎樣糊弄過去。

趙千景斟酌再三,正打算開口時,卻看到站在面前的阿姨雙目低垂,似乎在喃喃自語:“我大概知道他瞞着我的原因了……”

“是什麽?”

話音剛落,趙千景吓了一跳,周圍的工作人員也吓了一跳,排在阿姨身後等待簽名的讀者也吓了一跳。

現場唯一不動神色,泰然自若的,正是面前這位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阿姨。

8

被下套了。

趙千景懊惱不已,面前的這個阿姨跟自己很像,擁有着同他不相上下的觀察能力,還很能演。

回過神來,簽售會早已結束,工作人員正在身旁收拾場地。

“今天辛苦了,”編輯說着給他遞來一瓶礦泉水,“第一次簽售會,表現不錯。”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了。”

趙千景沒好氣地回答道,擰開瓶蓋還沒喝上一口水,後背就遭受了編輯的重擊:

“說什麽蠢話,年輕人來日方長。”

趙千景沒再理睬她,默默低頭喝水,直到編輯放他回家。

可惜前腳剛踏出電梯門,就看到敵人在大樓門口守株待兔。

9

“逆羽老師,我是何凜的母親,我聽他提起過你。”面前的“忠實讀者”語速很慢,卻有給人一種不可名狀的壓力,“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能把手機裏的播放列表搞得像成語詞典的,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一個了。”

趙千景點點頭,心想:

阿凜啊,不是我趙千景不給力,奈何敵人過于強大。

出版社旁邊的咖啡廳裏,空調的溫度似乎有些過低了,面前的熱咖啡一會兒就失去了溫度。沒幾句話的功夫,他就把自己與何凜相遇後的事情吐了個一幹二淨。

何凜的母親神色未變,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家的人,一旦與音樂扯上關系,總是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也不願意過多幹涉阿凜的選擇,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阿姨。”趙千景打斷了她的話,“我向您保證,如果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就算拼上性命,我也會保護好他。”

10

看着神情漸漸轉為惱羞成怒的何凜,趙千景站起身,從他手中接過吉他和樂器包,輕輕放在自己剛才坐着的那塊大石頭上面。

仔細想想,能讓一個習慣逃避與遮掩,甚至對于自己最愛的音樂也從不妄想什麽長久永恒的人做出一個關于“永遠”的承諾,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如果自己還這樣不依不饒地追問,那就顯得不識擡舉了。

于是趙千景輕輕捧起了何凜的臉。

月下的低語伴随着潮水退去逐漸平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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