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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秦钰家門前設了圍欄,大門口用封條封住。好在現下近淩晨時分,門口沒什麽看值的人。

姜扶貓着身子穿過圍欄,在秦钰門口躊躇片刻,往四周張望了一會,才彎下腰,掀開地上的毯子,拿出一把鑰匙來。

她惋惜道:“秦钰生前邀請過我去她家,只是那陣子忙于事務,沒找着空子,她便告訴我她常常将鑰匙放在門口毯子下,倘若想起她的時候便可直接拿這鑰匙去她家裏歇上一會。”

到底是相識已久相交恨晚的兩人,秦钰那會子和她相處下來,掏心窩子的話都說了個遍,想來也實在是圈子裏找不着一個能說話的人了。

打開房門,但見客廳擺放的規規整整,整個房間是北歐風,倒也符合秦钰的性格。

宋沉沒這心思打量房間布置,直接往卧室去了。

秦钰是在卧室裏死的,房間裏床上被掀得亂糟糟一團,同進門處的客廳形成鮮明對比。

床邊的櫃子被踢開老遠,仿佛是有過糾鬥的痕跡。

姜扶帶上手套,伸手拂過卧室內的牆壁,這牆上有三道很長的抓痕,離床的位置很近,顯然是秦钰用指甲摳出來的。

人至極痛時,往往會下意識摳抓身旁的物什。

這樣深長的抓痕,可想當時的秦钰是被施虐到何種程度。

她蹙了蹙眉,別開臉,沒再忍心去看。

但見宋沉已帶着手套探查房內桌櫃等家具,他将抽屜一層層拉開,但見裏頭空蕩蕩的,連一點灰塵都看不見。

太幹淨了,也太刻意。

仿佛是有人怕被發現什麽似的,故意将秦钰家裏的物件都拿走。

但如此一來,所有的線索便全都被切斷,無從探查。

姜扶半蹲在地上,伸手拂拭着地面上一道淺而長的劃痕,她擡首沖宋沉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宋沉蹲下身子,順着地上這道劃痕最終的方向看去,是那張床。

“床被移動過。”他道。

姜扶點點頭,同意他的說法,“只是不知道是秦钰生前移動的,還是她死後有人故意移動床位混肴視線。”

宋沉伸手揩了揩地面上的灰塵,塵土粘在手上,密密麻麻似芝麻糊一般。

他轉過身,走到書桌前,桌上的東西顯然被人清空過。

宋沉伸出另一根手指,揩過桌上的灰塵,但見沾在手套上的灰塵比方才的少上幾倍。

他道:“是在秦钰生前移動的。”

姜扶看着他的舉動,心中略嘆其心思缜密。

而後行至床旁,喃喃道:“陳鳴鴻為何要移這床?”

她理了理床單,坐在床沿邊緣,看向前方。

根據地面上的拖動痕跡,這床原本應在窗戶旁,正對着光線,此刻被拖動至牆角邊,三面圍牆。

牆……?

姜扶心下一沉,眼睛死死盯着正對面牆上的一處小黑點。

她起身緩緩走去,但見牆上有一處極細小的空洞,仿佛是被蟲駐過,但依着秦钰的性子,家裏怎會起蟲。

宋沉見狀,亦往這邊走來。

他凝視着黑洞片刻,旋即偏頭往床的方向瞧去。

驚覺這洞的位置和床的方位剛剛好對上,倘若在這裏安置一攝像頭,再往床的方向拍去,在攝影學中這種拍攝方法叫做“平拍”,雖拍出來的藝術效果尚不濃厚,但觀賞性卻是極佳,畫面中的細節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仿佛人身臨其境般。

“這裏原先應該有一個針孔攝像頭。”宋沉道。

但眼下這洞空空如也,看着只是如蟲蛀過般,想來攝像頭早已被取下。

姜扶眉頭蹙得愈深,她知道陳鳴鴻這人怪癖多如牛毛,心裏扭曲異常,但真正身臨死亡現場,她還是不由得被狠狠惡心了一把。

“有攝像頭,那就應當有錄像,這錄像哪去了?”

姜扶納悶,在陳鳴鴻的手機裏只找着幾張照片,關于錄像卻沒有半點痕跡。

就連陳鳴鴻的筆記本他們也翻開過,只是哪曉得這人做事小心,除了些工作資料,任何私人訊息都找不見。

罪犯往往都是高智商,姜扶相信這一點。

宋沉微微疑惑:“秦钰既被陳鳴鴻盯上了,難道她一點察覺都沒有?”

姜扶低眸沉思,宋沉這話問的不無道理,只是彼時她們還不知發短信的人便是陳鳴鴻,秦钰又該如何防備呢?

“我也會幫你的,找到那個陷害你的人。”

彼時秦钰的話猶在耳畔,端是高傲自信的語調,如今她卻想再多聽幾遍。

餘光瞥見床邊被踢得歪斜的床頭櫃,姜扶眼眸眨了眨,眼神止不住地往這床頭櫃上瞧去,心頭仿佛被什麽敲打着告訴她一定要仔細觀察這床頭櫃。

她擡步緩緩往床頭櫃旁走去,心底生起一個疑問--秦钰為什麽要踢開床頭櫃?

姜扶蹲在床頭櫃前,外頭車燈飛閃而過,正倒映在櫃前的拉扣上,反射出一點刺目光線。

姜扶眯了眯眼,盯着櫃前的拉扣,微微一怔。

少時,她反應過來,這拉扣是木制的,未上漆面,又怎會反光?

姜扶摘下手套,指腹觸在拉扣的橫截面上,光滑的表面,上頭有些微弧度,像……像針孔攝像頭。

這個猜測一出,姜扶心下驚了驚。

手臂不慎推動開床頭櫃,櫃子移了一小段距離。

警方為了保留現場痕跡,房間裏的布置都從未動過,再者秦钰又被判為自殺,更是無需再多勘驗現場。

姜扶忙将床頭櫃拖回原位,卻見地上微微露出一張白紙一角,原先被這床頭櫃壓住,還不曾發現。

她伸手從櫃子下抽出紙張來,黑色宋體字布滿了整張A4紙。

姜扶打開手電筒,燈照在紙張上頭,但見這紙上記錄了陳鳴鴻所有惡行。

潛規則、偷稅、還有她收到的威脅短信截圖,這些證據都一一打印在這張紙上。

原來秦钰那天走後,便一直在查這件事,她查出了陳鳴鴻,顯然也驚動了陳鳴鴻,這才落得如此下場。

想來這張紙還被複印了許多張,秦钰的卧室裏頭的物品才會被一一搬空。

姜扶這才想明白,她生前狠狠踢開床頭櫃,一來是為了保護證據,二來,是為了自己安置在拉扣上的針孔攝像頭能夠拍攝到陳鳴鴻對自己實施的暴行。

姜扶把A4紙揣入兜裏,将針孔攝像頭從拉扣上取下,回頭正想招一聲宋沉,卻見他不知何時已蹲在自己身旁,就那樣靜靜看着她,一句話也不說。

深眸沉在夜色裏,如一汪藍色的海洋柔軟深沉。

姜扶慌忙偏過臉,聲音細小:“證據找到了,我們快些回去吧。”

宋沉輕“嗯”一聲。

他站起身,臂膀擦過姜扶的胳膊,在慵懶散漫的夏夜裏,仿佛有股微涼的汽水湧入心頭,沒有酒精,卻叫他微醺。

他立即走在前頭,緘默不言。

因着平行空間的東西無法帶回,兩人便在該空間裏的姜扶家中觀看那攝像頭拍下的。

由于角度的原因,畫面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依然能認出是陳鳴鴻帶着自己下司小王,不斷對秦钰施虐,他用鐵絲纏在秦钰脖間,秦钰愈是吃痛,他的表情愈發享受。

越往下看,姜扶臉色愈加蒼白,只覺喉間滾動,似有什麽東西要吐出來一般。

她從來是個清高自矜的人,不曾接觸過這些黑暗,哪怕她曉得圈子裏腌臜的事多,但若非如今親眼所見,她絕不敢相信世間當真有人能惡心到這般程度。

這是在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之下,豈容資本這般踐踏一個人的生命和尊嚴。

宋沉蹙了蹙眉,沒有再往下播放,他點了暫停鍵,合上筆記本。

寬慰道:“既然證據找到了,我們回現實世界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姜扶點點頭,她隐約知道宋沉的身份不簡單,興許是個陳鳴鴻都要忌憚三分的角,只是他不擺架子,不亮身份,她也不多過問。

**

饒是平行空間中的事再真實,多少客人希冀着想在平行空間體驗一輩子的人生,可人生體驗師們都是天底裏最透徹的人。

他們明白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幻象。

見的太多因對現實不滿,而想在平行空間中逃避一世的人,體驗師們倒愈發對人生無謂起來。

只要是活着,總得用盡一生氣力,哪管在哪個空間,是甚麽身份。

姜扶回到現實世界後,首先便去找了秦钰的經紀人。

秦钰的經紀人莫萍早忙着捧手下別的女星去了,顧不得一個已死之人的事。

縱使姜扶來找她,她依然在公司裏頭裝作忙不開的模樣,将姜扶晾了一上午,這才慢悠悠過來,一臉不耐道:“人都已經死啦,C牌的亞太區代言如今到了你姜扶這裏,你還不滿意嗎?何必一直要糾結秦钰的死因。”

姜扶站起身,面對着莫萍的滿臉怒火,她只是平靜而深遠道:“秦钰不是自殺的。”

莫萍哪裏會不曉得這事的端倪,只是事情被資本壓下來,她們這些下頭的人又有甚麽法子?

資本不給秦钰活路,可她還是要吃飯的啊,只能逮着哪個女星路子好捧哪個罷。

莫萍理了理情緒,放平心态道:“姜扶,我知道你和秦钰有一段交情,只是這個圈子裏,人人自危,守住自己眼前的一口飯就行了。不是什麽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事它本就該處于混沌之下。”

姜扶眼睫眨了眨,這樣的話,她聽過太多回,崔姐說過,助理說過,同行亦說過。

人人都在教她如何去适應這個社會的模式,卻從沒人說過要怎麽護住自己心底一寸淨土。

她說她明白,“這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但真相如珠,永遠不會蒙于灰寂之下。”

莫萍長嘆了一口氣,秦钰是她一手栽培出來的,倘若心底不曾因此悲恸,必是假的。

姜扶這孩子和秦钰是同一時期出道的,她看着她,便老想起秦钰。

她和秦钰一般自矜,卻比秦钰還要幹淨的多。

莫萍明白,眼前這姑娘怕是圈子裏不多得的純淨人兒了,往後走得遠了,怕是要吃上不少苦頭。

她長嘆一聲氣,語重心長道:“姜扶,在這圈子裏混,還是圓滑點的好。關于秦钰,你就讓她安息吧。”

姜扶抿了抿唇,半晌,直到莫萍以為她沒話說了,轉身欲走時,她驀地擡眸,眼底一片清澈,比剔透的琉璃還清澈。

“如果她并沒有想死,誰都沒資格讓她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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