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人情債
第6章 人情債
天邊剛有熹微的晨光,二野旅店的老板就被叫起來收賬。
“房費80。”六十多歲的老板乜了一眼薛寶添,“三盒套,草莓味的25,螺旋的…”
“不用報賬!”薛寶添咬着牙攔住老板,“說總數。”
老板在小本子上加減了半天:“165,給160吧。”
薛寶添掏出五張大鈔扔了過去,吊起眉梢:“大爺搞搞衛生行嗎?一晚上80,我住40,蒼蠅蚊子蟑螂住40,我他媽是來睡覺的,不是來看低配版動物世界的。”
老板帶上眼鏡,拿起鈔票對着光檢查,慢悠悠地說:“你還有時間看動物世界呢?”
“我…”薛寶添攏了攏衣服,疑似臉紅,“那個…套子沒用,我…哥們就拆開看看。”
老板将五百塊塞入抽屜,挺上道地配合:“我這屋隔音,啥也聽不到。”
“草。”
薛寶添用腳蹬開了門,看到了等在路邊的張弛。
他雙手插兜晃悠過去,譏諷道:“你們gay睡了人,都不付房錢的是吧?”
張弛的錢昨天都給了刀哥,如今兜比臉都幹淨。薛寶添覺得他理應羞憤,可張弛卻落落大方地說道:“這回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你要怎麽還人情?”薛寶添用眼尾夾人,“哪天我想哭喪,你死一回行嗎?草,現在真是什麽草包都能欠人情了。”
他摸出煙抛進嘴裏:“張弛,咱倆昨天說好的,就做一次,可你他媽開了三盒套子,每盒用了一只,合着昨天我看的是動物世界,你看的是科普頻道呗?”他點了煙,重吸一口,将白霧吐到了張弛的臉上,“你說,多那兩次怎麽算?”
張弛扇了扇面前的煙霧,平靜地回複:“二百塊,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不能信。”
這話實在是耳熟,曾經提上褲子不認人的薛寶添也常以此為借口打發女人。如今這話反落在自己頭上,倒讓他生出了一點因果報應的負罪感。
“你他媽的。”薛寶添氣得笑了出來,“行,張弛,我認栽,你趕緊滾蛋,帶着你的草莓味螺旋按摩套滾遠點,別再讓老子看到你,這就是還了老子最大的人情了!”
瑞祥醫藥新加盟的藥店開張,趕上六月初六,宜財利事,為讨彩頭,公司的大小股東系數到場,慶典辦得也盛大,鑼鼓喧天震得人腦仁生疼。
薛寶添昨夜沒睡好,又被各種折騰,如今腰酸腿軟,踩着棉花似的腳下虛浮。
他溜邊靠牆抽煙,冷眼看着自家姐夫前竄後跳,彰顯存在。
“那個就是用一個腎換來幾個億的瑞祥老板?”
薛寶添狹長的眸子一偏,看到幾個湊熱鬧的人低聲在自己身邊議論。
他家的那點子爛事,整個煙城的人議論了十年,也不差這幾句閑言碎語,薛寶添吐了口煙,沒理。
“聽說瑞祥現在的老板是原來那個女老板的私生子,礙于身份一直不能認祖歸宗,後來那女的生病了,需要換腎,只有這個私生子的腎匹配得上,才讓他進了門,最後拿到了這麽大一份家業。”
另一個人搖頭,持反對意見:“不是這麽回事吧,我怎麽聽說瑞祥現在這個是原來那個的姘頭…”
這人話還沒說完,就被身旁的聲音打斷:“瑞祥藥業現在的董事長薛坤是老董事長的遠親,遠親懂嗎,薛坤四十歲的時候與她配型成功,救了她一命。老董事長無兒無女,她活了三年,臨死前把瑞祥給了薛坤,不是私生子,也不是他媽的姘頭,懂了嗎?!”
“傳聞中倒是有你這個說法,但是感覺不真。”衆人忽然品過味兒來,“不是,大家閑聊,你怎麽還罵人呢?”
“草!”薛寶添惡狠狠地丢了煙,“罵人?我他媽還想打人呢!”
薛寶添現在還記得那年他家被一群西裝革履的精英踏爛了門檻,他爸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冠上了瑞祥醫藥董事長的名頭。
一個在鎮子上讨生活的泥腿子,自此搬入了別墅洋房,站上了衆人矚目的高位,他那顆捐出去的腎随着遠親埋入了墳墓,剩下的這顆,穿上華服,享受着超值豐厚的饋贈。
十六七歲薛寶添随父乍富,花花世界迷人眼,胡天胡地浪了幾年,直到他那個麻省理工畢業的姐夫進了門,這才讓他感覺到了危機,收了些性子,将心思放在了正地兒。
剪彩,鳴炮,紅綢落地,禮成。
終于堅持到慶典結束,薛寶添咬着煙,心情極差地跟在衆人身後離場,停車場就在附近,一溜的豪車碼得整整齊齊,只有一臺白色跑車被叉車托着底盤,舉到半空,還卸了四個輪子。
“薛寶添!”被衆人前呼後擁的薛坤憤怒地叫着自己兒子的名字,“你給我過來!”
表情微妙的衆人習慣性的讓出通道,看着面色陰鸷的年輕男人從人後走到人前。
“這怎麽回事?”薛坤指着那臺跑車,“你又在出什麽洋相?”
薛寶添吐了煙,掀起耷拉的眼皮,兇狠的目光在自己的車上瞄了一眼,然後懶散地回道:“步步高升,爸你看升得多高。”
薛坤氣急敗壞,礙于衆目之下,最後只能負氣而去,倒是他的姐夫魏華湊過來惺惺作态:“寶添,需要幫忙就和姐夫說,我們是一家人,別客氣。”
薛寶添笑着回:“現在就有需要姐夫幫忙的,莫妮卡最近總學你說話的腔調,就算它是一只狗也不應該太狗是不是,姐夫要不平時你在家少說點話,免得它照樣學樣。”
魏華臉色驟變,緊咬腮角怒道:“薛寶添,你也只有這點嘴上不饒人的本事了。”
薛寶添摟住魏華,一臉笑意,小聲低語:“姐夫,大家都看着呢,還有你最敬重的薛總也盯着你呢,雖然我是他不争氣的兒子,可他還沒罵,怎麽也輪不到你是不是?所以,你現在應該笑一笑,不然還怎麽在衆人面前裝樣子啊?”
僵硬的面孔上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魏華的聲音同樣很低,只有彼此才能聽到:“薛寶添,你要是不姓薛,就是個屁。”
薛寶添親切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殺人誅心:“你不靠女人,屁都不是一個。”
跑車被叉車舉在半空,在地面留下了一塊長方形的陰影。
薛寶添坐在陰影裏,指間夾着鈔票,從一個孩子手中換來一根棒棒糖。
剝了糖紙,放在口中,他看了一眼蹲在旁邊的助理,懶懶地開口:“說吧,誰幹的。”
“我查了一下監控和叉車公司,找到了開叉車的司機,司機說雇他的人沒留電話,付得也是現金,但那人個頭挺高,眉尾有顆痦子,我想了想,覺得這人像黃征身邊的那個秘書。”
“黃征?”薛寶添鼓着腮幫子思量了一下,“家裏開火鍋連鎖餐廳那個?我包他家餐廳吃飯又不是沒給錢,他憑什麽弄我?”
助理避開目光,小聲嘟囔:“你包他家餐廳,請他前女友吃飯,還點了一桌子綠油油的青菜,是誰也忍不了啊。”
薛寶添嘬着棒棒糖翻起眼睑:“誰讓他和我裝逼的。”
“薛副總,現在怎麽辦?”
“現在?”薛寶添陰恻恻地笑了一下,“今晚吃火鍋,給我找點不應該出現在火鍋裏的小動物。”
他躬身出了那片陰影,擡眼看了看自己少了四個輪子的跑車,補了一句:“別小動物了,換大的。”
薛寶添被堵在了火鍋店裏,黃征帶着幾個廚子将他團團圍住。
餐廳已經清場,火鍋中湯底滾沸,翻騰着令人作嘔的東西。
“怎麽你們家火鍋裏有髒東西還不能申訴?”薛寶添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他用手指一下下點着桌面,“黃總,望川可是煙城十大火鍋之首,衛生情況如此堪憂,對得起你這金字招牌嗎?”
薛寶添算準了黃征不敢将私人恩怨引到餐廳的經營上,他在家中排行第四,并不得寵,需得夾緊尾巴戰戰兢兢才能分得一杯羹。如今餐廳的食客已經被自己鍋中的東西吓跑,薛寶添認定此時的黃征只是色厲內荏,像氣球一樣一戳就破。
他等着黃征認慫,等着這個草包顏面掃地的來求和。
可黃征卻使了個眼色,讓人放下了餐廳臨街的窗簾,薛寶添蹙了蹙眉,這與他想的有些出入。
“下了太子爺的手機。”黃征吩咐幾個廚子。
薛寶添繃緊身體:“你什麽意思?”
今晚的黃征格外強勢:“什麽意思?教你做人!”
幾個廚子人高馬大,三下兩下就奪走了薛寶添的手機。手機在黃征指間轉了一圈,被他懸在了火鍋之上:“太子爺不是想聯系衛生部門嗎?”雙指一松,手機劃入沸滾的濃湯中,“拿出來就可以聯系了。”
“我草你媽的!”薛寶添一腳踹在黃征身上,“老子玩這些的時候,你還在被你三個哥哥輪番踢屁股呢!”
黃征捂着胸口大怒,問廚子:“監控錄像關了嗎?”
“已經關了。”
“那還等什麽,揍他!”
一聲令下,幾個廚子蜂擁而上,薛寶添寡不敵衆,身上接連挨了幾拳。正在膠着之時,餐廳的門忽然被推開,幾個男人魚貫而入。
屋子中的撕扯像按了暫停鍵,黃征一怔,咬牙切齒地問身邊人:“沒他媽鎖門嗎?”
那人一縮腦袋:“門口放了今日休息的牌子。”
黃征低罵一聲,擠出笑臉對幾個食客說:“抱歉,今天本店不營業。”
勢單力薄的薛寶添趁機想逃,卻被幾個廚子用力箍着動彈不了,他大聲嘶吼,試圖讓闖入的食客幫自己報警。
幾個食客挑挑眉,笑而不語,從從容容地進來,又從從容容地出去,一副管你死活的模樣。
只有一個人出了門又退回來,揚聲問道:“二百塊,還你人情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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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