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雙驢

雙驢

白桐塵還沒來得及上車,陳若希提着鏟子、紅着眼,猛地攔住他。

以為陳若希要對白桐塵發逼瘋,本已收起對他在意的舒染染臉色一變,火速下車。

陳若希不鏟人,遞給白桐塵一個長條尼龍包裹。

白桐塵不屑接,陳若希解釋:

“是桃樹。染染喜歡吃桃,吃完就撇桃核到我家,發了好多樹苗出來。”

咦,娘來,他怪知道哎。舒染染偷笑,是不是扔桃核時砸到過他腦殼?

湊,自己媳婦兒愛吃桃,要別的男人提醒?

白桐塵瞬間不是滋味,睥睨毒唯,兩只眼睛寫着同一個字:滾。

但在心中記下:她愛吃桃······

把陳若希當個壞人提防,舒染染擋在白桐塵身前。

白桐塵手抄兜,垂眸得意微笑。

陳若希看了吃醋,不看騷人白桐塵,只說給舒染染聽:

“聽某人說你結婚了,不知道送什麽好,送你一棵嫁接過的油桃樹。祝你和白——”

他惡心那個曾推倒過他的某人,猛烈搖搖頭,高聲:

“不!我只祝你幸福!你要幸福,舒染染!”

說完,他掉頭就跑,pia pia的,跟腚沉腿不穩的小雞似的。

這一幕雖膽怯,卻是陳若希用盡了勇氣。

所有超出個人勇氣的行為,即使失敗,總有點說不出的震撼。

舒染染沒有嘲笑陳若希,望着地上的桃樹。

被祝福又被褫奪祝福,白某人哭笑不得,低頭,看到她動容的神情。

明知她動的不是男女情,他還是有股酸溜溜,提起破桃樹,撇到車上,替她收下祝福。

總不能給她扔了,他不是小氣幼稚的男人。

舒染染想說“謝謝你尊重我的感受”來着,但因為吃他陳年舊醋,癟着嘴上車就橫在後座裝睡,拒絕搭理白桐塵。

想引後座上的人說話,白桐塵開車時裝作無意,贊美風景:

“哎,這邊的山叫什麽山?”

卻發現她裝着裝着,就真睡着了。

來時路上,有她在耳邊叽叽喳喳,回去只有他自己醒着,才知道孤寂的滋味。

半路,許路飛來電彙報家具進場完畢,讓表哥檢驗成果。

白桐塵壓低聲音接電話,望着後視鏡裏沉睡的小家夥,匆匆應了幾句就把通話切斷。

許路飛在電話那頭莫名其妙:

我話還沒說完呢,急什麽?他不是最煩壓着嗓子說話,無論男女。

白桐塵把車緩緩停在路邊,輕輕關了車門。

不放心留舒染染自己在車上,他拽一拽每頁車門。

然後才奔向街邊花店。

——他的保證“今後我們家裏天天有花”,還記得。

終于到婚房,白桐塵把鮮花擋在車門,揉舒染染的腦袋。

舒染染睡眼惺忪醒來,又一頭紮進香氣撲鼻的花叢裏。

花粉刺癢鼻子,她打個噴嚏,被白桐塵揉松的頭發随之亂顫,像随風慢移的烏雲。

總是這麽不經意間,就觸到白桐塵心尖上,他情不自禁敞開懷,非要抱她下來。

誰知這家夥雖睡了一路,但還在記恨他昨晚的失言,吃他的陳年舊醋。

舒染染不理不睬,白桐塵只好收拾後備箱的東西,把那棵裹得跟木乃伊似的桃樹扔院子裏,翻個白眼。

他雖不至于吃醋,但吃味。

因為置氣,想吃黃米饽饽的舒染染偏不在白桐塵收拾後備箱的時候開口,等他關上後備箱,她又過去打開。

生氣就要反着來。

已經離開的白桐塵見狀退回來,幫她開着箱門,耐心看她扒翻:

“找什麽?我來。小心這包裏可能有碎玻璃,別劃了手。”

玻璃?舒染染感到奇怪。

很快翻到一包挨挨擠擠的罐頭,溫度還未散盡,粒粒飽滿的花生在糖水中漂浮。

氣得她轉頭大吼:

“我不是扔下車了嗎?怎麽又在?!”

“你把罐頭掼在地上,爸媽當時很難為情,我還只能幹看着?”

白桐塵想拉下她的手,讓她冷靜下,她把手甩開:

“那你就助纣為虐?幫他們硬把破爛塞給我?”

“他們記得你愛吃這種面甜的花生,是愛你的。”

“愛個毛!要不是他們用錢拿捏我,我也不用和你結婚!”

舒染染終于借機發洩出呷的陳醋。

一句話徹底推翻新婚,把白桐塵氣到臉上失去血色,眉宇間略帶猙獰。

他推開舒染染,狠狠甩上後備箱門:

“別煩我。”

以為他受了刺激會擁抱自己,說很多甜蜜的軟話,發誓她是他遇到的不同······卻換來他的煩躁不堪。

本心軟沒提離婚的舒染染,較了勁:

“我當然不會再煩你!你累也要趁着民政局現在不下班和我去離婚!”

白桐塵的雙眉脩地壓緊了山根,像沒聽清似的,冷凜問:

“你說什麽?”

舒染染跺着腳,氣沉丹田吶喊:

“我要離婚!你現在、立刻、馬上跟我去民政局!”

白桐塵挂了臉,徑自去了客廳。

吵架沒贏時,最受不了對方離場,像鼓足勁拔河,卻被對方诓了一下。

舒染染小跑跟進去,對着面帶冰霜的白桐塵大鬧:

“姓白的,你聽沒聽見,我要離婚!”

白桐塵把車鑰匙摔進沙發,猛然轉身,鷹盯着舒染染,厲聲警告:

“你聽清了,我不可能離婚。”

他踱步到一邊,胸口起伏激烈,不停用手指撕扯領口松懈。

從未見他氣成這樣過,他看起來難受,舒染染又有點不忍了,但還是要碎碎念,以證自己絕不是吃他的醋,而是因為有約在先:

“我們協商好的,領證是幫我要錢······”

白桐塵粗暴打斷:

“不是沒要來嗎?”

只要他有任何回應,都會激起她的吵架熱情,她不由提高音調:

“所以說這招行不通,我不想增加沉沒成本,想趕緊離了。”

白桐塵抱臂于胸,昂着下巴,望着鬧離婚的磨人精,忍氣:

“什麽叫沉沒成本?”

他的領口被松到大開,露出胸膛的一片皮膚。

明明男人胸前沒什麽別致風景可看,但不知為什麽,舒染染只是掃了一眼,就覺得······

不由自主,又掃了一眼。

白桐塵二指并攏,搡搡她肩頭:

“看哪兒呢?問你話呢,什麽叫沉沒成本?我才疏學淺,你個碩士給免費普及一下。”

不知怎的,舒染染氣焰忽然低了,撓了下腮:

“就是不再和你糾纏。”

他默然幾秒,忽然垂臉在她面前:

“不就是吃醋我有過過去嗎?”

居然被他看穿。

舒染染別過臉,又它爹的跟上了邪似的,回頭瞄了一眼他胸口,舔舔發幹的唇,但是嘴倔:

“笑話,我對你沒感覺。”

“沒感覺陳若希拿着鏟子攔我的時候,你跑的跟博爾特似的?你都把暗戀搞明戀了,還沒感覺,切。”

“你······”

舒染染臉通紅,胸脯鼓成膨脹的河豚。

她垂下頭,看到自己的腿比他小腿短很長一截,心中暗嘆:這麽長,假腿吧?

白桐塵可沒走神,乘勝追擊:

“我可算知道什麽叫‘愛你在心口難開’了,你演示的很明了,活人PPT.”

學中文的都難招架騷裏騷氣的反唇相譏,舒染染敗陣,惱羞成怒,伺機報複。

硬的不成,她來軟的,突然伸手挂在了白桐塵青筋盤虬的手臂上。

柔軟的掌心挂到裸露的小臂,她的體溫陣陣傳來,白桐塵瞬間被軟化,胳膊松懈垂下。

舒染染搖着白桐塵的胳膊:

“白總,您是個言而有信的大老板,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怎麽能和一頭大學牲計較!”

白桐塵眼含笑意,抱臂展開,輕攬住她的腰,垂下眸線,嗓音低柔:

“我怎麽會和你計較,本來也沒生你氣。”

擦,我還和你生氣呢!我又不是道歉!

舒染染忍住不拆穿白桐塵的理解錯誤,繼續搖他胳膊,哄他離婚:

“那你趕緊把我踹了,找個和你家庭、社會地位相匹配的,祝你們喜結連理。早離婚,早幸福!走,我給你當司機,你只需擡下尊貴的jio jio,去趟民政局就行。”

她不是因為他捅破她在意他的窗戶紙要和他親近,繼而戀愛······卻是哄着他去離婚。

白桐塵轉過彎來,立馬抽出手臂,一把推開舒染染兩米遠,表情冷硬,語言無恥:

“還等着你詐騙50萬重新開業呢,夢着你賺大錢,吃你的軟飯,不會離。”

拿嫁妝沒到手刺激她!

舒染染被殺到氣質變矬,矮到1米2.

白桐塵卻哼起輕快小調,在那裏山丹丹花開,騷豔豔:

“······留下小秘密,鴨洗洗,鴨洗洗······”

艹?

看不慣男孔雀開屏,舒染染不和他共處一窩。

她出門,拖出後備箱裏的罐頭,準備原封不動寄回去,打臉父母的自我感動,也給殺她個落花流水的孔雀男一個警醒:

任何被瓜分過的愛,她都不會接受。

嘚吧嘚吧氣人的小家夥沒了動靜,白桐塵不由覺得耳朵寂寞,在窗前探頭,尋找她的影子。

她小小一顆窩在車邊,擺弄罐頭,像只忙碌的小倉鼠。

白桐塵站到她身後,看得出神,表情柔軟。

忙碌着纏膠帶的舒染染忽然蹲在地上不動了。

他走近,用腳尖鏟鏟她屁股:

“喂!”

她一動,攥着的左手裏流出血。

白桐塵驚了,蹲下去,扒開舒染染的手指。

割膠帶時,快遞刀劃破了她的左手。

白桐塵拎起舒染染的胳膊,帶她去臨近的社區門診包紮,打破傷風。

門診醫藥的味道撲面而來,舒染染生理性的想要逃。

尤其看到小孩被針紮的哇哇大哭,她吓到腳發軟、小腦暫時性萎縮,一瘸一拐往門口跑。

待診的病患看了發笑:

“忽忽悠悠就瘸了。”

白桐塵幫醫生逮住舒染染,不顧她吓得哆嗦,抱回診室。

還沒打針,舒染染就滋哇亂叫:

“狗桐塵,你伺機報複我!”

狗桐塵一手遮住她的眼睛,一手攥住她的左胳膊給醫生:

“你知道我會報複,下回別調皮胡說不就好了?”

他暗暗提醒她,離婚是胡說,他不當真。

連哄帶騙,一針下去,疼的舒染染抱怨:

“左手受傷,還給我打左胳膊!”

白桐塵抖抖懷裏人:

“難道右胳膊好了?”

什麽時候傷到右胳膊?

舒染染沒明白,狐疑地捏捏右胳膊。

疼痛讓她記起程玉霞的兩次狠掐。她忘記的,他還記得。

舒染染又轉變了對他的态度,覺得他······湊合,還行吧,挺好的,暖男······

出了診室,白桐塵躬下腰:

“我背你。”

舒染染舉舉手上的包紮,嘲諷他的小題大做:

“針打的是胳膊,不是屁股,能走路!”

白桐塵要牽她沒受傷的手,她避開,走到前面。

他在後面悶着氣,盯着她的後腦勺,哼一聲:

“還叫你弟娃娃驢,你自己就是犟驢。”

惱得舒染染回頭拍打白桐塵,他趁機牽住她的手,一個翻身,把她抖在背上,背着。

舒染染揪了把白桐塵的耳朵,不知為什麽,沒下得去狠手,更像是撥了下耳垂:

“不讓背非要背,你個邪驢。”

“邪犟驢驢把家還。”

原詞是“夫妻雙雙把家還”,換了詞也情濃意深,舒染染裝沒聽見。

心裏卻暗湧陣陣甜蜜。她使勁殺死猶豫:

該離離,別掉進陷阱,一根爛黃瓜。

回到婚房,白黃瓜的外甥女們非要來。

她們還記得之前的約定,真提前從奶奶家回來了,讓爸爸開車來找舒染染。

倆女孩發現了桃樹,要種,舒染染不顧手疼,跟愚公似的,吭哧吭哧挖土,比小孩興致還高。

不遠處姐夫笑聊公司的事,但白桐塵一臉謹慎嚴肅,半天才克制地回應一句,往往只有兩個字。

舒染染不由變得興致缺缺,倆小孩叫了她好幾遍,她才聽見是創可貼漏血了。

送完客,白桐塵站在落地窗前沉默,直至黑夜吞噬掉屋外的一切。

從未有過的落寞。

也許滿屋的花香讓她昏了頭,也許挖土動了傷口,她有隐隐的痛,一時脆弱到反悔:

如果婚姻對他有用的話,那就——存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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