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靈人
接靈人
“來,隊伍排排好,讓哥哥數數啊。”
炎炎夏日,孑領着一群孩子站在槐樹底下點名,從最小的那個到最大的那個,剛好七個,不多不少。
“來,小七,這是你的號碼牌。貼好了就不準撕了啊,否則被太陽曬疼了哥哥可不負責。”孑把一張裁剪成卡通造型的符紙貼在小七的心口。
忽略符紙的顏色,還真的有點像幼兒園給小朋友發的小紅花。
小七低頭看了眼自己心口的符紙,開口的時候聲音糯糯的,“小孑哥哥,我想要小紅花,不想要小狗。”
“行,那就換成小紅花,不要這小黑狗。”孑把符紙撩起一角,食指輕輕一彈,符紙就從小黑狗變成了小黑花。
小七低頭一看都要哭了,“這是黑色的,黑色的花,我要紅色的花。”
孑睜着眼睛說瞎話,“這就是紅色的花,是你看錯了哦,不信你問問其他的小朋友。”
其他的小朋友紛紛點頭,“這就是小紅花呀。”
小七再低頭的時候,發現小花還是黑色的,氣得嘴巴一扁,豆大的眼淚就落下來了,打在慘白的小臉上,看起來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孑捋了把頭發,又輕彈了那朵小黑花一下,“因為這點小事就哭鼻子。再看看?”
小七不情不願地低頭,果然看見自己胸口挂着的是紅豔豔的小紅花。
他一下就樂了,“是小紅花!”
“本來就是小紅花。”孑揉了揉小七的腦袋,然後挨個給孩子們系上繩,牽着走進了太陽底下。
把這批孩子送上船,他今天的業績就達标了,剩下的大半天時間他都可以拿來摸魚,就算是不摸魚,他也可以回到人間來再逛一逛,吃一吃。
深木色的小船就停在出海港口,旁邊都是高兩層、高三層的旅游船,哪怕是旁邊漁民的私用漁船都比孑的船看起來氣派。
小七走在最後,也是最後一個上船的。
孑拽了拽小七身上的繩子,“小七,所有小朋友都乖乖上船了哦,你再不上船就趕不上報道了哦,趕不上報道就會耽誤很多很多的事情哦。”
一連三個“哦”,聽着像是在哄小孩子,實際上熟悉孑的人都知道,這是孑醞釀脾氣的前兆。
小七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但還是盯着旁邊的大船看,“小孑哥哥,我可以坐那邊的船嗎,那邊的船看起來好氣派。”
孑深吸了一口氣,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行哦,小七。”
“好吧,那我以後能坐那些船嗎?”小七還是有些戀戀不舍。
孑看了看時間,直接下去把小七抱上船,簡單地打了個響指,他們的船就自動起錨,緩緩逆着海流而去。
孑看着那些大船越來越遠,終于松了口氣,把最不聽話的小七放下來,“如果小七能夠趕上這次的報道,以後或許會有機會坐大船的。”
小七高興了,小紅花随着他挺起胸脯的樣子一顫一顫,“那我一定能趕上這次的報道!”
孑有些欣慰地捏了捏小七的臉,把小七放到那六個孩子邊上。
“睡吧,睡一覺船就靠岸了。”
話音剛落,七個孩子聽話地都閉上了眼睛,很快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孑這才真正地松了口氣,拿出手機,在“接靈人接靈魂”的工作群裏,把自己的狀态從“工作中”調整為“已下班”。
孑是一名接靈人,顧名思義,接送靈魂的人。
接靈人這個概念大概是一百年前出現的,那個時候往來人間和地府的只有渡靈人,一場巨大的自然災難發生之後,既要接靈還得渡靈的渡靈人不夠用了,地府機構才創立了一個新的部門——接靈部。
渡靈人生于地府長于地府,而接靈人則完全不同,能夠通過接靈人選拔的除了生長于地府的土著,還有十分有天賦的活人和有天賦的新魂。
孑就是那十分有天賦的活人,他大學還沒畢業就已經收到了來自地府人事的offer,當時他還以為是什麽詐騙公司的新型手段,反手就是一個舉報,結果舉報沒成功不說,還連續倒黴了一個星期。
那周最後一天剛過零點,他又收到了來自地府機構的人事郵件,郵件裏詳細地記錄了他上一周幾點在什麽地方倒了什麽黴,還說像他這樣體質特殊的人如果想要徹底擺脫黴運就只能接受他們的offer,周一早上九點在XX大廈不見不散。
如果他沒收到這封郵件還好,收到這封郵件後他就深深地覺得自己如果能上當就是個大怨種,因為XX大廈的地址就在他所在的這座槐陽市的市中心,那幢大廈聽說起了近百年了,原來是槐陽市最繁華的商業寫字樓,現在就是個披着百年歷史的可觀不可用的地标性建築。
這機構的駐點還在XX大廈內?
騙子都不這麽編了。
結果第二天打算一覺睡到大中午的孑鬼使神差地起了個大早,給自己整了個最好看的發型,穿上了衣櫃裏最帥的一套衣服,機械地拿着自己的簡歷,一步不差地乘着地鐵抵達了XX大廈站。
然後A出口左轉100米,到達了XX大廈樓下。
樓下有保安。
孑曾經見過這個保安趕走了好幾個試圖進大廈的人,所以這是他不相信那封誘騙郵件的第二個原因。
這大廈是真的不能進啊!
這可是一百年的樓,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塌了,到時候可不就是什麽詐騙故事,是事故了!
然而他現在卻拿着自己的簡歷站在了大廈面前。
孑:“……”
保安問他,“來面試的?”
孑:“?”
保安說:“從這進去直走,B座,進去之後坐電梯摁18,門開了就是了。”
“這樓不是不能進嗎?”孑實在沒忍住問了一嘴。
保安反問他:“你不是來面試的?”
孑點頭。
“那進去就完事了,問啥呢,讓你進去就進去。”保安有點不耐煩,抄起電棍就把他趕進去了。
孑當時覺得很新鮮。
其他人都是被保安趕出去的,他反而是被趕進去的。
然後他一路稀裏糊塗地按着保安說的走到了B座,進了電梯,然後看到了唯二的按鈕——一個寫着0,一個寫着18。
他摁了18。
一分半的時間內,他覺得自己的認知被打碎再重組再打碎。
十八層樓,普通電梯無停頓直達最多也就半分鐘,但他在電梯裏待了一分半,說明這電梯年久失修真的不能再用了。
所謂的地府機構不僅大門和普通的學習機構大門沒什麽差別,內部裝修更是傳統到離譜。雖然孑還沒開始實習,但也知道公司設置茶水間、健身房、休息室是常态,甚至有一些公司還有玩樂區。
然而這裏……
公共辦公區大得可怕,辦公桌被排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是讓強迫症看了又爽又窒息的一種布局。
至少孑覺得這樣的辦公環境除了壓抑就是壓抑。
人事小姐姐倒是看起來溫柔又漂亮。
誰不喜歡美好呢。
孑就在踏入地府機構的大門後又稀裏糊塗地辦了入職,領了當場就做好的員工證和地府機構工作手冊,正式成了地府機構衆多打工人中的一員。後來舍友知道他最先找到了工作,都紛紛問他公司在哪兒,叫什麽,工資多少,有沒有五險一金……
面對這些問題他都一律笑笑而過,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跟舍友說他在地府機構工作。
他們一定會笑他腦子不正常的吧!
然而這份莫名其妙又讓他難以啓齒的工作他已經幹了十年。
身邊的人一個個的事業有成,結婚生子,他還在這裏撐船送小孩。
孑蹲在船尾,撐着下巴看着船上這熟睡的七個小不點,再次感嘆着世事無常。
這七個小不點都是早夭,最小的剛剛會爬,最大的就是小七,也不過五六歲。
他們的人生明明才剛開始,卻比大人先一步走到了頭。
船很快靠了岸。
“喲,我們的小鹹魚又下班了啊。”渡口站着一名渡靈人,他是孑在地府的唯一對接人,“孩子給我就行。喲,這次的這麽小?”
孑把孩子抱上岸,“我負責的主片區基本都是醫院,又不少見。”
渡靈人感嘆道:“是,上面的人都說醫院是離生和死最近的地方,看這幾個奶娃娃,可不是麽。真不知道他們的家長該怎麽辦。”
孑摸了摸小七的腦袋,“世事無常,看造化吧。”
渡靈人一聽,樂了,“‘造化’這兩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也是新鮮。”
“我一大活人給地府機構打工那也是新鮮。走了。”孑到底是活人,雖然能往來地府和人間但卻不能在地府久留,這也是為什麽地府機構會在XX大廈設立一個辦公點。
孑剛上船,小七就忽然脫了隊,身子一趴,扒拉着船頭。
“幹什麽呢?不知道這水危險啊?”孑揪着小七的衣領把他揪到懷裏,又抱下船,“老老實實的跟着渡靈人哥哥走,早報道早坐大船,聽見沒有?我剛要是沒看着你一點,你就連這麽一丁點兒都不剩了知不知道?十殿閻羅來都沒用。”
小七抱着孑的脖子,“我不走,你別送我走,我已經沒爸爸媽媽了,我不想去陌生的地方。”
孑覺得有點新鮮,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麽粘人的小孩。以前聽說的這麽粘着接靈人的小孩最後都被怎麽樣了來着?
“哎,孑,帶這孩子去給老大看看,沒準他以後就是你接班人呢!”和他對接的渡靈人忽然回頭說了一句。
孑一拍腦袋,想起來了。
他師父好像就是那個傳說中成天粘着他師公到處跑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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