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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如果說有誰最了解葉栖陽,那當然是蘇微風。

甚至比起他的經紀人戚靈，還要有更多的認知。

蘇微風手握他在《美夢》裏面的人設，反複盤過他的所有舞臺、綜藝行程和通告,甚至想辦法拿到了他大學畢業前的彙報演出錄像。

光只是憑借着卓越的技巧,蘇微風就篤定他絕對不可能在綜藝裏面落敗，至于別的……剛剛在休息室對視的剎那的,他突然有種很強烈的感覺，現在的葉栖陽有着非常強烈的表達欲,想要發洩出來。

所以他在等。

現場真正爆發的時候,都已經是半小時後，前期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欣賞表演，這個綜藝的錄制以舞臺劇的形式呈現，甚至剛開始的聚光燈消散以後，葉栖陽隐進群演中都一度找不到他。

但是他的身材氣質實在是太突出了，即便是臉上帶着面具，在冷冽的嗓音講出臺詞的時候,還是驟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部舞臺劇的片段，講的故事跟複仇有關，葉栖陽扮演的是被抛棄多年後回家掀起天翻地覆的棄子,而這幕正好是他暴露身份質問家人的時候,冷意裏面又夾雜着洶湧的憤怒，“無可奈何？你們也配說無可奈何——！”

臺下所有人猛地被激出雞皮疙瘩，就連頭皮都在輕微發炸，而所有的合作商全都震撼地看過去，竟是腦子空白,半晌無法回神。

即便連面具都還沒有掀開，他們卻都還能感受到他傳達出來的強烈情緒,深厚且精準，肢體語言其實不是很多，卻充斥着各種細節，比如在高亢時緊繃的背脊、微微墊腳的作戰姿态，還有扣着劍用力發白的指節……

甚至就連其他輕視他的演員，都被他震得險些沒有接上臺詞，節奏逐漸落在葉栖陽的手裏面，直到最後他終于掀開面具的剎那，劇情徹底地結束，他一言不發，臉上卻充斥着極度洶湧的悲憫和憤怒。

熟悉劇本的便知道，這幕表演已經結束。

但是對于臺下有賭約的合作商來說的，後知後覺，臉色煞白。

其他的觀衆都還沉浸剛剛的表演中，唯獨蘇微風輕輕地舒了口氣，就像是再正常不過欣賞完一場舞臺劇，站起來笑着鼓掌，“葉老師！”

旋即場內才驟然爆發出歡呼，掌聲雷動，而其他合作商、戚靈包括游禮都豁然朝着他看來，神色或是驚詫或是不可置信。

回到休息室時，滿屋沸騰嘈雜。

“你們提前串通好的是不是！”合作商裏有人氣得口不擇言，“葉栖陽出道以來半點影視資源都沒有沾過，他憑什麽就能比其他演員的分還高！”

剛剛他們離場的時候，正好公布了同臺競技的所有演員分數，葉栖陽位居第二，最高的是已經在圈內出道很久、公認的無冕之王，而排在他下面的則是各種當紅小生，偏偏打分的人還德高望重，根本沒法作假。

明明看起來是蘇微風必輸的局，誰知道葉栖陽居然真有這樣的演技？那不就說明葉栖陽真有極大的可能轉型嗎？随後他就更加不可能再留在影視項目常年虧損的盛氣娛樂。

越想，絕大部分合作商的臉上就越發的難堪，全都緊緊盯着蘇微風。

蘇微風卻像是早就預料到這局面，示意游禮把資料發給衆人，嗓音清冽又含着笑意，“如果串通指的是我想挖葉老師這件事的話，那我承認，現在圈內難道還有誰，不想趁着解約期簽下葉老師嗎？”

“但是如果說的是葉老師陪我做戲，那是真的誤會了，難道就葉老師這麽強悍的演技，是我想讓他有就能編出來的嗎？葉老師從戲劇學院畢業，拿到這麽高的分數，難道還能是配合我作的假嗎？”

他手裏面端着剛剛游禮遞來的咖啡，屈指輕輕叩擊杯壁，眉眼灼熱，“葉老師他就是強，而我知道葉老師強，所以乘風傳媒必定會簽下他。”

放在半小時前，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室內都還憤怒沸騰，質疑他實在太過猖獗放肆。

然而在賭約過後，蘇微風重提這句話，卻讓他們豁然瞳孔微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洶湧澎湃，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震撼。

再低頭去看資料，片刻後竟是怒極反笑，這份倒不是盛氣娛樂的營收細節表了，而是乘風傳媒在跟宗家達成協議以後，所擁有的全部潛力跟未來發展，還有跟葉栖陽的适配度等等。

這些跟最開始收到的那份資料收尾呼應、環環相扣，意思就是就算打賭輸了別也賴賬，乘風傳媒值得他們跟盛氣娛樂反目、更換合作對象。

……這哪裏像是傳聞中的廢物小太子？

反正合作商們是沒有辦法再待下去了。

攥着資料全都匆匆走人的時候，蘇微風還在後面含笑歡送，“你們可以走，但是別忘記了我們的賭約，葉老師解約期間你們可不能找麻煩了，後面還有合作記得找我啊……”

這番話讓他們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地雪上加霜，看得游禮情緒複雜，等室內重新清淨下來，才低聲道：“口說無憑，就算是賭約他們也不一定會履行。”

“但是他們如果還想做點什麽，最起碼得掂量掂量。”蘇微風重新坐回到沙發上，眼底明亮，“就算不怕我，但是我現在跟宗家有協議。”

這波屬實是把蘇微風的地位給立住了，從前沒接觸過他的人，怎麽都沒有想到他還有這麽缜密的邏輯和思考，更別提背後還有宗家在支持，真要有什麽事情寒星鬥肯定會維護他。

這點游禮當然也明白，視線落在蘇微風的臉上很久，內心洶湧的卻是別的事情：這些資料都是自己整理的，當然知道他們具體到底是些什麽內容，卻沒想到他用得比想象的還要好。

若非是天才，就必定是做過無數次類似的事情，熟悉到近乎本能。

但是很顯然，原本的蘇微風是不可能有機會去實操練習的。

……所以，現在的蘇微風到底是誰？

等到今天的錄制徹底結束，蘇微風便前往旁邊的休息室，找葉栖陽。

這段時間兩人都忙得腳不沾地，算下來也是有好幾周沒有見到了，但奇異的是，只要見面任何生疏的感覺都會瞬間消融。

尤其是葉栖陽剛剛在舞臺上發洩了番，現在逐漸平穩，擡眼看蘇微風時便少了兩分冷冽，反倒是多了幾分随性，淡淡打招呼，“蘇總。”

他正坐在椅子上等卸妝，化妝師将多餘的粉底擦掉以後，那張像是山巅雪色的神顏，反倒是愈發地驚心動魄，吸引得蘇微風忍不住探出腦袋來細看，近得葉栖陽跟背後游禮皆是皺眉。

好在蘇微風只看了會兒，便直起腰來拉開距離，笑道：“剛剛戚靈姐跟你說過了嗎，我跟他們打賭打贏了，別的不說，這些合作商識相的話應該最近都不會再找你麻煩。”

“說過。”葉栖陽的回答短促，說完便頓住。

他話裏面其他的含義也很明顯，即便這些合作商不找他麻煩，但是麻煩的根源還是盛氣娛樂，老板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手段來妨礙他解約。

但是不論如何，現在距離正式解約也只剩下兩周了，這兩周葉栖陽的壓力絕對會出奇的高，只要能夠避免突發意外挺過去，就能夠徹底終止合約。

“所以這段時間我來陪你。”蘇微風終歸還是不那麽放心，越是關鍵時刻便越準備謹慎，“你不介意的吧葉老師？之前給你的資料你全都照單全收，這意思應該就是答應跟我簽約的吧？”

“……”葉栖陽這些天任何其他公司都沒有接觸，覺得自己已經表達得算是清楚了，但是看到蘇微風微微緊繃，認真注視自己的表情，還是淡淡點頭，“嗯。”

蘇微風終于重重松了口氣，連眉眼都亮起來，“我就知道，那我今晚就在你們節目組的酒店住下來，直到你徹底解約為止。”

只要提到房間和住處，葉栖陽的腦子裏面倏然回想起上次見面，那把水果刀還有被插進牆壁的結局、他臉頰的傷口……

神經無意識地輕微抖動，無端的興奮和躁動彌漫開來，到最後葉栖陽甚至不得不低垂着睫羽，才能夠掩住自己這異于尋常的洶湧澎湃。

游禮站在後面深深注視着他的表情，眉頭慢慢地緊擰起來。

既然要在這裏住，游禮就得去幫忙準備些日用品，走的時候完全沒有告訴蘇微風，可誰知道還是被他注意到，跟在後面走出來。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節目組在附近拉的燈倒是還亮着，大約是察覺到游禮的心情很差，蘇微風起初只是跟他并肩走着，吹着夜風沒有說話。

直到兩人都快要走到車邊，蘇微風突然按住他的手，眉梢輕輕揚起，像是很雀躍似地，“今晚要是沒別的事的話，我來開車吧。”

“少爺，什麽叫做今晚沒別的事？”游禮無法理解。

“你不打算休息會兒嗎？”蘇微風的嗓音溫和，“都忙碌這麽多天了，雖然還剩下些資料沒處理，但是也不着急立馬就用。”

也不知道是不是萬籁寂靜，他的吐詞格外清晰地撲灑到了耳膜，游禮倏然覺得心驚悸動，忍不住擡頭去看他濕潤的眼睛。

豈止是生活中的細節不同，就像是靈魂的隐藏面陡然全部翻轉，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現力還有震撼力，他極具掌控力，且流光溢彩，甚至能夠磨滅掉在自己內心十幾年的舊烙印。

能讓自己接納得這麽毫無違和感，是因為人格分裂嗎？游禮原本腦子裏面有很多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最終的猜想，還是抛棄了奪舍等奇奇怪怪的東西，因為熟悉感還殘存着，直覺他還是他，卻又不是他。

恍惚間，蘇微風就已經替他打開車門，自己則走到駕駛座。

游禮上車，這才發現車窗是降下來的。

蘇微風就好像完全不畏懼他發現自己的與衆不同，耐心等着他系好安全帶，才含笑道：“以前我應該沒有帶你玩過車吧？”

“沒有。”游禮直覺要發生什麽事情，眉頭不由自主地蹙起來，以前的蘇微風弱不禁風，絕對不可能會對這些玩法感興趣，就算是自己陪他去富家公子哥們的馬場玩，也只是牽着他繞着場邊慢慢地走。

而現在的蘇微風，顯然對于這種腎上腺素飙升的東西很感興趣，從他做方案如此放肆大膽就可見端倪，聞言笑意便陡然灼熱起來。

都還沒有等游禮反應過來，車身突然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驚得游禮條件反射地攥緊了安全帶，猛地回頭，“少爺——”

愕然的聲音戛然而止，夜風從窗戶吹了進來，将他向來打理得規整的頭發都吹得卷起來，然後他才聽到身邊蘇微風的輕笑，很低，但是卻像是就落在耳邊般清晰。

随後車窗又慢慢地升起來，偏僻的郊外馬路沒什麽人，但是蘇微風把速度也控得很死，像是對此再輕車熟路不過，封閉的車內逐漸就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興奮狂烈的，還有克制不住悸動澎湃的。

游禮松開不知何時攥緊的拳，掌心被汗水浸透。

他的呼吸急促，瞳仁卻無聲地張大。

當晚回家，游禮竟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只是在夢裏，他好像竟都完全模糊掉了這些年跟少爺的相處細節，自己到底是如何照顧他的衣食起居來着？還是每天早晚都守着他上下學，滿足他日常生活提出的各種要求……？

就連他眉頭輕輕蹙起，想要跟自己傾訴哀愁時的身影都淺淡了，反倒是場景倏然變化，變成在了馬場上，蘇微風看似弱不禁風，實則眉眼狂熱，溫聲詢問：“游禮哥哥，要不要來試試？”

游禮原本想說自己會騎馬，陪玩的時候任何東西都得是他先學，學好了以後才來陪的他，可誰知道都還沒有等他開口，蘇微風便已經翻身上馬，含笑側眸：“最近的工作還有很多沒有處理吧，不然我再考考你？”

隐約中游禮覺得不對，蘇微風怎麽會騎馬、又怎麽會問他工作的事情，可只要他笑起來，自己就完全沒有辦法拒絕。

也跟着上馬以後，并肩走到他的身邊，蘇微風問他資料處理得怎麽樣，競争對手跟合作方的底細有沒有查清楚，未來項目的市場調查如何……

游禮愈發覺得不對勁，可嘴巴和大腦不受控制地描述了出來，甚至言辭裏面也都帶着謹慎和惶恐，好像很害怕蘇微風不滿意似地。

好在蘇微風并沒有，反而眼眸裏面流淌的光華愈發明亮，到底是聽到了什麽令他觸動的東西，倏地粲然一笑——

“游總，你果然是我看中的天才。”

當這個名字吐露的剎那，游禮猛然驚醒，而夢裏面的東西在瞬間消失殆盡，留下的竟只有自己給蘇微風彙報工作的那些內容。

在床上呆愣了很久，游禮察覺到神經隐隐作痛，卻終于明白過來，為什麽從前少爺的臉會逐漸淡去，反倒是現在蘇微風會留下如此深刻的烙印，他近乎灼目的流光溢彩，給他帶來的痛苦與天翻地覆……

這都是從前的少爺沒有帶給過他，是真正讓他內心感受到酸澀、惶恐又滿足的東西，而他自己的世界也随之在改變，譬如早就淩亂不堪滿地資料的房間，忙到腳不沾地完全沒空去想什麽情情愛愛的東西……

游禮倏地激靈了下，迅速地下床把桌邊電腦打開看。

他總算是想起來，昨晚怎麽會夢見這麽奇怪的東西，回家以後大抵是澎湃的情緒沒有辦法消解，所以就連夜處理資料試圖發洩麻痹，順便竟還把給自己遞名片那人的資料也給查了個底朝天。

當時自己接名片，完全就是因為發現蘇微風的異常，他無法确定自己願意不願意接受蘇微風的靈魂變樣，按理來說他應該憤怒發瘋，拼命驅逐這個讓少爺消失的個體才對。

可令他絕望的是，他深深地沉淪于現在的蘇微風，就連潛意識裏面做的事情也都是為他掃平障礙，拿到更确切的資料，再問蘇微風要如何處置這些挑撥離間的人。

而現在要做的，就是按照蘇微風喜歡的方式整理裝袋……

等等！游禮收拾到半途倏地沉眉，發現少了樣東西。

自己揣在兜裏面的那張名片呢？

蘇微風大清早的就出門買早餐了。

自從游禮逐漸轉變成他的助理後，鋪天蓋地的活兒導致他都沒法去管蘇微風的生活，蘇微風對此反倒是樂見其成，獨自開車去吃了頓蟹黃包。

吃完準備去錄制現場的時候，這才發現副駕駛上落着名片，撿起來細細地看，正是昨天見過面的合作商秘書的名字和聯系方式。

眉梢輕微地揚起，蘇微風還真不覺得，這些合作商聽自己的一面之詞，就願意主動遞名片表示好意，還是單獨遞給總助沒告訴自己。

游禮坦白不坦白地另說，蘇微風确實不太喜歡這種越界的行為，這代表着自己的威懾力還沒有給夠，他們心裏面還有輕視和僥幸的心理，而這些心理指不定後面就會成為自己的絆腳石。

輕輕地盯着這電話片刻，他直接照着名片撥了過去，嗓音含笑，“您好，我是蘇微風。”

特地定了個豪華包間，蘇微風這通電話打完以後，還把住在附近酒店沒來得及離開的合作商全都叫了過來。

起初他們都還有點莫名其妙，但是見到蘇微風的身邊沒人跟着，神色忽的就微妙起來，很顯然是早就知道有人去挖游禮的事情，甚至還隐約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

昨天蘇微風确實把他們都震得不輕，卻也留下了狂妄猖獗的深刻印象，就算暫時沒有辦法拿他怎麽樣，看到他倒黴也是挺有意思的。

有合作商進來的時候還在皺眉，現在卻放松地坐在沙發上，接過蘇微風遞過來的的資料，意味深長地道：“蘇總的助理呢？不是昨天都還在嗎？今天是有什麽要緊事沒來？”

“倒也不是特別要緊。”蘇微風眉梢微動，“就是昨晚熬夜給我做資料，否則現在怎麽能及時遞交到你們手上。”

對方聞言只是笑笑，覺得無非就是說辭而已，可誰知道漫不經心翻閱了幾頁資料，又猛然坐直起來，“這是……”

原本他都以為蘇微風要準備跟他們合作，最起碼是要拿出自己的誠意，但是乘風傳媒的優勢潛力昨天都已經講完了，今天無非就是翻來覆去的那些重複套路罷了。

可誰知道壓根就不是這些，跟乘風傳媒沒有任何關系，蘇微風給的反倒是昨天遞名片那家合作商的資料。

游禮熬夜做完就習慣性發給了他，蘇微風在來的路上又迅速做了二次整理，挑出來的全是重點，幾乎是要把老底都給翻出來。

而這位合作商恰好坐在旁邊不遠處，正幽幽聽着兩人的對話，見狀臉色都變了，也急急迅速去翻，越翻就愈發地難看。

昨天是他讓人去挖游禮的沒錯，能挖來最好，挖不動也能給蘇微風點厲害瞧瞧，誰讓他年紀輕輕膽敢這麽猖獗，可怎麽都沒料到，蘇微風根本就不吃這套！

趁着他們離開前全都叫來，即便游禮不在也能夠給他下馬威！甚至就是游禮不在，這件事才顯得愈發地暧昧不清，所以這些資料到底是游禮做的還是蘇微風自己做的？

要真是像剛剛蘇微風所說，游禮熬夜給他做的資料，那這位前管家現助理的能力比他們想的還要恐怖！換做是自家秘書，他們都沒有把握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這麽深這麽詳細的底細來！

而如果這些都只是蘇微風随口說笑，實際上已經手刃游禮的話，那更是可怕，既不缺乏手段又睚眦必報，現在不就是要給足下馬威嗎！

很顯然這個下馬威效果很好。

等這份資料在手裏面翻完，室內的氣氛都變了，其他的合作商們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全都感受到了莫名的寒意和後怕，尤其是蘇微風的手裏面，還輕巧地翻轉出那張名片。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蘇微風的餘光掃到窗外，似乎是有熟悉的人影來了，唇邊的笑意倒是未散，“就是覺得昨天我那麽誠懇跟大家做自我介紹，但是好像都沒有人重視我。”

“乘風傳媒現在是很破，而我們蘇家是破産沒錯。但既然老板是我蘇微風，那就不是誰都能夠折辱的，上次是葉栖陽，這次是游禮——”

外面，游禮心急火燎趕到的時候，正好聽到這句話通過窗縫傳出來。

窗臺旁邊就是緊閉的後門，還有幾級臺階，此時已經有人站在那裏，剪裁得體且昂貴的西裝，筆挺的背脊還有疏離冷峻的臉，單手抄兜，單手在屏幕上迅速地打字。

察覺到游禮靠近，他才掀起眼簾看了眼，讓游禮猝然停住，竭力想要平緩自己急促的呼吸，可一路狂奔依舊令他喘息不已，“寒總……”

自從發現名片不見以後，游禮的心髒就陡然沉到谷底，他猜到大概率是昨晚落到車裏了，随後蘇微風又給他發定位地址，讓他所有的僥幸和希望瞬間全都破滅，明白蘇微風肯定全知道了。

一路上他都格外地恐慌難堪，不知道蘇微風到底會怎樣看他，是會覺得他吃裏扒外嗎？還是覺得自己已經不被信任了？要抛棄他嗎？

只要想到這裏，游禮簡直要瘋掉，從來就沒有這麽後悔過，不知道昨天自己到底抽什麽風要把那名片留下來，還沒有及時告訴給蘇微風聽——

直到他看到寒星鬥頓住，将手機收起來。

游禮不知道為什麽寒星鬥在，甚至還有些格外悲涼絕望的念頭，論總助理的實力，他絕對會是不如殺伐果斷多年的寒星鬥。

寒星鬥從小就是被當做宗家家主的心腹培養，而自己多年來卻只會陪玩，處理工作都是全靠本能跟直覺，如果蘇微風想助理……

偏偏室內蘇微風的嗓音，還在隐約地往外飄，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背脊有那麽瞬間的僵硬。

“你不打算進去嗎？”寒星鬥淡淡地問道。

他其實算是不請自來，正好是聽到小道消息說游禮被遞名片，所以才特地過來想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畢竟游禮對于乘風傳媒而言，還是挺重要的，真要被挖走也挺可惜。

只是沒想到蘇微風自己就能解決，他幹脆連門都沒有敲，只是站在外面靜靜地等，眼下看着游禮滿臉的空白迷茫，終于出聲提醒。

“現在進去，蘇總需要你在場。”

游禮現在混亂到近乎恍惚，只在聽到關鍵字眼的時候神經微顫，下意識擰開後門便走了進去，恰好撞見了蘇微風投來的目光。

室內的沙發上都坐着投資商，只有蘇微風是站着，他方才那句話還沒有說完，帶着點與生俱來的俯瞰姿态，卻又讓人覺得高傲得理所應當。

他眼底意味深長得讓游禮不敢看，可此時室內所有合作商都盯着他，他的耳邊寂靜無聲，甚至都不知道是怎麽走到蘇微風身邊的。

然後蘇微風含着淺淺笑意的嗓音響起，“游總。”

就像是經歷過反複訓練的家犬，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擡頭，卻猝然撞見蘇微風纖細雪白的指尖，将那張名片遞到他的面前。

游禮的神經緊繃起來，接過來，頂着張英俊深邃卻冷戾的臉，走過去将名片還給那位合作商，對方很顯然沒料到，這件事最後的結局會是公開處刑，現在膝蓋上都還放着自家的資料，氣得渾身發抖。

但是游禮連看都沒看，就回到了蘇微風的身邊，同時聽到蘇微風将剛才那句話講完，溫聲道：“……下次誰要再打我身邊人的主意，就不會再是只遞資料開會這麽簡單了，明白嗎？”

“而且我現在還欠着宗家兩百億呢，他們連嚴歲枝餐廳周邊的地皮都願意幫我買，當然也不介意再幫我多得罪幾個人，你們說對吧。”

這句話讓游禮心髒猛顫，擡頭看他。

蘇微風這句話看似威脅，實則整個身體都擋在游禮的面前，這是個極其具有掌控欲和保護欲的姿态，表明前面不管面臨任何的事情，都會有他來處理而不會傷害到自己。

他的身軀其實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即便最近有所鍛煉，卻還是跟游禮積年累月的鍛煉、天生高大的骨架沒法比，可只要他站在這裏，那股子氣場卻強悍到攝人的地步！

狂妄肆意、明目張膽的雙标……室內震撼卻壓抑的炸開憤怒，想要指責蘇微風卻沒有那個膽子，嘈雜聲彌漫開來，卻都無法砸進游禮的耳膜。

無數的情緒在瞬間瘋狂地翻騰，游禮的神經驟然顫栗劇痛，耳邊嗡鳴，混雜着急促的喘息、強烈的心跳聲，浪潮般洶湧地将他淹沒。

蘇微風在護短，因為名片的事情在發飙。

意思已經很清楚了，誰也別想挖他的人。

合作商們不憤怒是假的，但是敢怒不敢言也是真的，尤其是後門不知道何時被打開，寒星鬥就這樣靜靜站在門邊等待的時候。

蘇微風帶着游禮走過去，後門便重新合上。

直到來到庭院，寒星鬥才淡淡笑起來，“蘇總還挺會狐假虎威的，我們只答應了買地皮，可沒有答應要摻和進您跟其他友商的紛争。”

“我們現在是同根繩子上的螞蚱。”蘇微風不以為恥，反倒是粲然笑起，“而且不論如何，寒總今天不是也來撐腰了嗎。”

寒星鬥沒有反駁，今天過來确實有撐腰的打算。

于公現在乘風傳媒跟他們合作，寒星鬥親自負責這個項目當然不希望看到岔子出現，于私他的确很喜歡蘇微風的脾氣，即便知道他大概率能夠解決，卻也還是抽空過來看看。

讓他抽空并不容易，最起碼是推掉三個跨國會議，連帶着給家主彙報的時間都調整了，好在家主并不在意這些，他回頭還得加班補上。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掃了眼游禮，道：“反正事情能夠解決就好。”

“要沒事的話我就走了，購置地皮的合同回頭我發給你。”

這幾塊地皮就是嚴歲枝私廚周邊的位置，很快就會改造用來當乘風傳媒的辦公樓，前段時間選址的時候，游禮還陪着他去看過。

當時游禮還深深質疑着蘇微風的還債能力，更別說真能夠成功把這塊地購置下來，而如今所有的口出狂言全都實現，仿佛再輕巧不過。

被寒星鬥這眼看過後，他愈發覺得難堪，直至很久才深深吸氣，按捺住自己胸膛的洶湧澎湃，轉頭看向蘇微風，聲音喑啞，“……蘇總。”

很輕很低的稱呼，蘇微風卻忽的頓住。

他的眉梢不自覺微微揚起，像是在認真審視着游禮，游禮幾乎是強迫着自己接納他的視線，可呼吸還是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連背脊都緊緊繃着。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怎樣的诘問，蘇微風對外發飙，不代表他就會輕易地放過自己，甚至他還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的脾氣，惹怒他會有非常嚴重的後果。

所以這聲蘇總，帶着卑微乞憐的讨好，即便口中沒有絲毫突兀的認錯，無形卻将姿态放得極低，像是能接受任何狂風暴雨。

“游總。”蘇微風卻沒有發脾氣，嗓音清冽地詢問，“所以你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能告訴我嗎？昨天接到明信片卻不告訴我。

游禮的臉色難堪，可面對着蘇微風炙熱的視線，除了告知真相以外別無他法，聲線艱澀沙啞，“……因為你的變化很大。”

這句話含着無數未盡的意味，蘇微風眸光倏地晃動，像是驚詫他總算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定定片刻後道：“你應該多虧我變化很大。”

“否則在我知道你收到名片的時候，我教訓的就不會是別人，而會是你。但是現在我既沒有責怪你，也不會抛棄你，我只需要你誠實。”

“真的嗎？你不會——”游禮的反問戛然而止，洶湧着震撼和不可思議，隐忍得眼眶都在發紅，卻硬生生地強迫自己不要接着表達了。

沒錯，蘇微風确實不會抛棄他，因為現在的蘇微風心裏面只有乘風傳媒，他還需要自己當他的助理去處理很多事情，可能未來他會有寒星鬥這樣更加高級專業的助理，但現在他只有自己。

即便，這其實壓根就不是自己真正所求的。在蘇微風蠻橫強勢的出現後，他才終于摧毀掉對于占有欲的錯誤認知，在痛苦沉淪中被他瘋狂地吸引。

而才剛剛明白什麽叫做真正的感情，卻發現自己喜歡的是個沒有心的人，這讓游禮感覺到深深的絕望。

大抵是情緒的流露過于強烈，蘇微風現在反倒是安撫他，“真的不會，這些事情不是你需要擔心的，而我的需求你也都是知道的，你很容易做到。”

“但是我不如寒星鬥。”游禮的惱恨不甘，還是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絲，“現在你只需要我誠實，但是等乘風傳媒壯大呢？你欠着宗家兩百億的債務，那必定就是會有能翻倍賺回來的信心。”

“乘風傳媒擴大，難道你不會想要寒星鬥那樣的助理嗎？他果決冷靜、能夠輕易解決所有的難題，甚至不會癡心妄想感情——”

提到最後的時候，游禮猝然發現自己還是過界了，緊緊地抿着唇，就像是在等待着的死刑宣判般，非要執着于自虐，想現在就知道答案。

他甚至都已經想好，倘若蘇微風以後真的有換助理的打算，那他也是絕對不可能放手的，他會想盡各種各樣的手段……

“你去跟他比什麽？”誰知道蘇微風詫異看來。

“你總是喜歡這樣比，我出去吃飯你就跟學長比，我出去談合作你就跟寒星鬥比，但是可比性在哪兒呢？學長在廚藝上的天賦無可匹敵，而寒星鬥又是經歷了多年的殘酷厮殺。”

說到這裏時游禮已經臉色慘白、搖搖欲墜，蘇微風卻輕輕地吐了口氣，才接着道：“這都是他們的長板，你直接去打當然不可能打過，但是游總你怎麽就不考慮考慮自己的優勢呢？”

“我每次去參加宴會的時候，厚厚一本人脈資料的書，是不是你兩小時就已經如數家珍？要知道裏面可不單單是人名，是包含了他們的發家史、不重要的桃色新聞和各種混亂的喜愛偏好。”

“即便你從小都是當我的陪玩，但是不管哪樣東西，你都能夠在很短的時間裏面從沒接觸過到精通，比很多其他豪門的管家還要精通，你難道都沒有想過你有可能會是這方面的天才嗎？”

“更別說前段時間我交給你的資料，你的處理速度說不定連寒星鬥都望塵莫及——”蘇微風忽然喊他的名字，“游總。”

游禮沒由來被喊得一個激靈，竟是條件反射有些畏懼。

他強迫自己擡頭，這才發現蘇微風即便是安撫，眉眼卻灼熱得發亮，“你需要知道的是，我對身邊的人挑選得很嚴格，既然我會選你，那說明你絕對就是最适合我的。”

“人與人的成就不可同日而語，可我就覺得你是最好的，綜合素質和成長性強悍到無可比拟，所以你需要正視自己的能力，明白嗎？”

“……明白。”游禮早就被震撼得晃神，不自覺呢喃應聲。

無數複雜的情緒更是激烈洶湧，讓他既覺得眼眶酸澀，胸腔又熨帖滾燙，仿佛不論是驕傲還是卑微全都打碎重組，重新生長出新的模樣。

過去的種種全都煙消雲散，自從他選擇踏上總助理這條路開始，全部價值便被重塑，發揮出來的将全是他自己身上的熒熒輝光。

此時他終于得到蘇微風兌現諾言，成為他最親密無間的夥伴，卻也因此這輩子都無法再往前進，獲得價值，便注定要失去感情。

“那我們應當算是達成共識了吧。”偏偏蘇微風笑起來。

他将纖細漂亮的手伸出來，明明在幾個月前看起來都還弱不禁風，現在卻沒有任何人敢小瞧這幅模樣，好像随意揮招間便能夠牽扯無數人的撕心裂肺，就像是不講情面的魔鬼。

游禮深深地注視他很久，酸澀和苦味卻遲遲無法散去，最終還是認命般，疲憊絕望地跟他握手，睫羽低低地垂落着，“是的。”

“……蘇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