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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沉王府的嬷嬷過來與随寧對着行程, 又說王府禮儀,随寧細細聽着,只她聰慧,不用多教。
下人送走沉王府的嬷嬷, 随寧看她離去, 也出了院子一趟。
沉王到底是個王爺,能來東宮不可能全是為随寧, 只有皇帝讓他來走動, 他這種身份才會親自前來。
他和太子不知道在商議什麽,足足待半個時辰後才走,随寧遠遠站在庭院對側臺階上, 看他走過長廊。
他身邊官員似乎發現随寧,跟他說了兩句話, 沉王便頓住腳步, 擡頭和随寧對上一眼。
長廊涼亭遮炎日, 今天日頭烈,随寧撐着青傘亭亭玉立,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她着一身月白襦裙,衣袂随微風輕揚起,人被他看到也不驚慌, 只是慢慢朝他福身行了禮。
随寧這人被養得好, 無論容貌和身段, 都挑不出毛病。
官員道:“太子這位表妹是出了名的美人,王爺又是氣宇軒昂, 倒是相配。”
随寧自幼長在東宮, 被太子約束,雖不常有參加大宴面聖的機會, 但教她禮儀的教養嬷嬷都在宮裏教過公主,比起旁人,不用留下沉王府嬷嬷刻意說習禮教,點兩句便已通,有得是時間出來。
沉王視線慢慢收回來,只說一句走吧。
不遠處的亭臺水榭有流水聲潺潺,讓人想去一探究竟,可惜這裏是東宮,不能久留。
官員們緊随其後,問:“王爺待會還要進宮嗎?”
進宮是面聖,沉王淡淡開口道:“陛下下午有事,其餘明天再說。”
旁人一時面面相觑,皆噤聲,誰都知道皇帝那些事是求神拜佛想要得道成仙。他還未登基時倒沒有見這般癡迷,現在是一發不可收拾。
官員不便在東宮說一些話,只一言不發跟在沉王身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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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沉王在拐出去時朝随寧那裏看一眼,看到她還站在原地望他,似乎很高興見到他。
沉王今天過來和太子談的是議和之事,啓雲打了幾年仗,去年大敗差點傷及朝廷元氣,齊老将軍年初兒子臨危受命被派去前線,被敵軍嘲毛都沒長齊,結果短短幾個月,他倒出乎意料讓那群戰場老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邊疆局勢危緊,百姓過慣了祥和日子,仗打起來持久,對誰都無益。
太子從前一直主戰,今年雪情嚴重,到處都有受災情況,百姓生活尚未恢複,他方才松了口。
只不過這位一向高傲自大的太子殿下,今天卻為自己表妹折了腰。
他單獨留下沉王,沉着聲音拱手叫了一聲皇叔,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随寧年紀小不曾經歷大事,上次遠赴殳州回來便一直病痛纏身,她不适合久待在那裏,望沉王能賞個恩情,只把她當友人之女對待,不要苛求她,期間她所有開銷皆由東宮負責,為此他可以答應沉王一個條件。
這言下之意,便是以後要接随寧回來。
太子處在太子之位,注定要比同齡人早熟,幾個有權勢的皇子對他位置虎視眈眈,他卻還能若無其事扛下來,所以沉王乃至很多人都看好他。
如他這樣重感情,皇宮裏少見。
他們單獨談了什麽事,沒有人會想追問,說到底沉王和太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不想說,問再多也得不到答案。
随寧倘若知道他們在談的是這個,也只會笑一下,以沉王性子,能給的回應大約是一切看随寧自己想法,她不想做的事他不會為難她。
模棱兩可的話,是他們這些人最常用的話術。
但随寧這一趟過來,只是想看看沉王臉色。
他看起來和往日一樣,至少說明太子沒和他起嫌隙。
……
沉王出身于皇家,才貌兼優,沒離京前也有不少姑娘暗中心慕,如今光陰漸逝,那些姑娘都已經成婚生子,是別人夫人,但沉王膝下連個孩子都沒有。
欽天監推演預言随寧和他命中有一女,他信不信另說,但是涉及子嗣,官員說一句相配的恭維不為過。
至于随寧愛慕太子的事,在上年紀的官員眼裏,不值一提。畢竟小女兒家的心思三天兩頭變一變,誰也不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等嫁人,那就收心了。
他們想法便是多數人想法,沒人會深究她真想什麽。
他們的聯姻關系,不需要真感情。
還有兩天要走時,随寧去皇宮叩恩太後皇帝,不過她進宮後,這次皇帝沒見她,随寧被領着去見太後,又看到太後身邊的關素。
慈寧宮一如從前奢華,殿內金碧輝煌,随寧緩緩走上前,行了禮。
她和太後上回結下過梁子,太後被太子報複,寵愛的孫子被柱子砸傷腿,在外視為親子的侄子也下了大牢,随寧這一來,太後不會讓她好過。
可陪随寧而來的還有個貴嬷嬷。
太後坐在上位,有意為難,但貴嬷嬷是牙尖嘴利,她除了被蕭玉那個愣頭青氣過,平時吵架幾乎就沒輸過氣勢。
太後說一句,貴嬷嬷替随寧回一句,偏偏嬷嬷是東宮太子奶嬷嬷,她态度又端得敬重,又讓人找不出哪裏能挑剔,太後氣得要裝病,最後被貴嬷嬷掐着人中救回來,場面混亂。
後來太後那邊的人直接把她們請了出去,這一場能被稱之為鬧劇的拜見才結束。
先皇後從前性情剛毅,身邊人亦如此,看得出連太後都不想惹。
随寧走在平整石板地上,攙扶着貴嬷嬷離開,倒是忍俊不禁,道:“貴嬷嬷厲害。”
慈寧宮門外有侍衛,宮女太監也不敢靠近她們,貴嬷嬷嘆道:“她只是不敢碰硬茬。”
她們還沒說兩句話,随寧就突然被身後的宮女叫住。
随寧頓住腳步,回頭見關素也被扶着出來。
臺階打掃得幹淨,關素慢慢走下來,笑道:“上次多有冒犯,我想請随小姐走一走。”
她們上次見是賜婚那天,兩人頗有不歡而散之感。
皇家恩寵大于出身,随寧有太子撐腰,又是未來沉王妃,在太後面前都能不下風,關素叫她出去走走,随便找個理由就拒絕。
但随寧只微微擡眸看着關素,輕攔下要為她回絕關素的貴嬷嬷,應了一聲好。
關素這回親自找上随寧,不會無緣無故。
宮街石燈碧瓦,孤鳥飛過,清寂空蕩。
随寧和關素這對建京二姝,一個是王爺未來王妃,一個是正受寵的皇帝妃嫔,皆是天家的人,哪個都不能出岔子,宮人只遠遠跟在身後。
幽靜皇宮熱鬧起來真熱鬧,冷清時卻也冷清,随寧發絲輕落,她撫着耳垂,聽關素先開了口。
“随小姐可還記得十三歲那年,我們在建國寺見過?”
随寧頓了頓,她們見過次數不少,但精準到哪一年卻是怪異。
關素笑了笑,似乎在懷念那時的心境:“我十三歲那年,馬夫在家中受不平事要報複我們,趁着我跟母親外出禮佛時對馬動手腳,當馬受驚直沖懸崖時,我以為自己離死不遠。”
随寧望她一眼,知道這件事。
關素輕道:“但太子殿下來了,千鈞一發山崖勒馬救我們一命,我那時透過窗子看到額頭都是汗的他,只覺天神下凡。”
随寧也不插話。
關素看向随寧,道:“可等我後來想要去道謝時,卻看見他在心疼地哄受了驚的表妹,我想真可笑,她安全待在那裏,要哄什麽?”
他表妹指的自然是随寧。
随寧攏着身上披風,歪着頭和她對視,問道:“關貴人找我就想說這些?”
關素笑而不答,反問道:“随小姐可知先皇後是怎麽去的?”
随寧腳步一頓,還不等她回話,關素便又走近了一步,壓着聲音道:“先皇後當年在避暑行宮與人私通,懷了孽種被陛下發現,被賜死于行宮之中。”
随寧猛地擡頭,關素聲音輕,輕得只有她們兩個人聽得見。
“但其實她那時沒死,秘密輾轉去随家,幾月後難産而亡留下一個孩子。巧的是那天随夫人也生産,原本要對外稱生了雙胎,可惜産房失火,混亂之中有一個孩子沒保住夭折,如今陛下和太子都知情活的是誰,随小姐覺得那個活下來的,又會是誰的孩子?”
随家三代單傳,現在只有随寧是嫡系所出,她出生沒多久母親就病逝,随家後來是二房當家,沒什麽人和她聊以前的事。
但關素的意思是随家親女這個身份,還不值得讓皇帝冷待随寧,太子卻寵溺她。
答案也就只能有一個。
随寧不是随家親生。
随寧突然笑了一下,道:“關貴人年紀輕輕,怎麽會有如此惡毒的想法?光陛下容得下那孩子便已經是天方夜譚,我想信你也難。你若是想挑撥離間,最好還是不要用污蔑先皇後的法子,否則這話要傳出去,明兒亂葬崗也不知道會不會多出什麽,我是不想搭上自己,就先告退。”
她轉身要離去,關素開口道:“若那個男人是沉王呢?”
随寧倏地回了頭,眼裏情緒淡漠。
關素道:“随小姐出生那年,沉王才被封王離京遠去殳州,在此之前他都在建京。有些事陛下不知道,但關家還是有些門路。”
關素以為随寧會慌張,會錯愕。
但随寧只是靜靜站着。
她容貌嬌美,體态婀娜,稱得上一句風華絕代,太子不讓她沾染塵世,所以她說起殘酷的話語,也藏不住語氣裏的溫和。
“關貴人與其妒忌表哥寵我,倒不如想想為什麽表哥從始至終都不曾看你一眼。”
……
從皇宮回來,一天的麻煩結束,随寧渾身疲憊,才開始有時間理思緒。
沉王那種人不親近女色,若關素說旁人和先皇後有染,随寧都會半信半疑,但說的是沉王,那便是假的。
他還不至于蠢到碰兄長的女人。
臨近随寧出嫁,關素卻來和随寧說這些事,除了想告訴随寧太子寵愛她只不過是将她當親妹妹,另外的目的,便是讓她和沉王之間産生嫌隙。
如果随寧對自己的身份、對先皇後和沉王起了疑,嫁進沉王府這一件事,就足以折磨她。
關素挑現在找随寧,又是背後有誰在撐腰?
随寧回了房,一如往常,仿佛皇宮裏什麽沒發生。其他人還在為她收拾清點東西,拿着賬簿對,也沒人注意到她神色。
只不過傍晚嬷嬷為她端來藥湯時,就看到她獨自倚坐在雕花窗前,托着腦袋安靜看餘陽落下院子,手裏摩挲着一塊很久以前太子給她的令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烏黑長發如瀑垂在身後,蓋着不堪一握的纖細腰身,年輕柔嫩,女子看了都會覺心裏生憐,就算配給年紀相仿的普通人,也遠比嫁清心寡欲的沉王好。
嬷嬷走上前,把藥放案幾上,道:“姑娘,剛剛遇到太子殿下那裏來人,說太子殿下後日要親自送姑娘一程。”
随寧拒了太子假死金蟬脫殼的辦法後,便沒再問過他日後的打算做什麽。
她微轉着頭,問:“蕭玉那邊有消息嗎?”
嬷嬷猶豫說:“我托了人打聽,蕭家至少要留到六月才離京,沒有上頭下令,牢裏的人不敢随意更改時間。太子殿下的人正盯着蕭玉,不知是怕她出事還是其他,據說她最近身子不太好。”
随寧落水,說自己一只耳朵聽不見,對外原因被說成意外,但親近伺候的,都知道和蕭玉太子脫不了幹系。她脾性好,可太子殿下私下所行之事,也有些傷人。
随寧手指慢慢按住掌中令牌,這是她當初赈災時動用自己嫁妝被他發現,他疼她給的,讓她調東宮庫房裏的東西——她還有上一世的記憶,知道他的貼身玉佩不該賭氣給她,也沒奢望。
嬷嬷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問:“姑娘可有什麽想法?”
日頭漸沉,一天過去,随寧在建京的日子便又少一天。她目光望向落日餘陽,開口卻是問:“我永遠是随家女兒,嬷嬷說是嗎?”
嬷嬷一愣,道:“自然是。”
随寧慢慢閉上眸,不再深思關素的話。
她不想動蕭玉性命,如今來看,卻只有這一條路。
若太子因為她惡毒殺蕭玉而恨她,那便由他恨吧。
……
随寧的婚事賜得倉促,她留下的時間也緊,若她還在随家,恐怕随家二房早就草草準備了事,但太子重視随寧,除了上值的侍衛,她這邊幾乎沒幾個空手。
皇帝許是不想太子在随寧婚事上插手太多,這幾日給他身上加了許多巡查的事,讓他深夜才回得來。
但楚及徽早晨天還沒亮時來看了一眼随寧,随寧那時都還沒起,睡眼朦胧撐坐着,都看不出平時的聰明勁。
屋子裏殘留藥香,混着屬于她的味道,他雙手相交倚靠在她床邊,笑道:“你歇着吧,我跟父皇求了五六天,他才松口讓我抽出今天下午和明天休息,能送你多遠我便送多遠。”
“你別忘了多帶侍衛,我怕你遇到刺殺。”
他伸手去捏她的臉蛋,道:“好。”
但時間早,随寧實在困,困得只下意識握着他的手,又躺回床上,不想讓他走一樣。
被褥上繡着精致蘭花,嬌嬌綻放,如她本人,但錦被因為她剛剛起身的動作微掀開,現在只蓋到她平坦小腹。杏白絲綢裏衣柔順,光滑輕薄,在白天會極顯她瑩白肌膚,惹人浮想。
楚及徽視線轉開,給她輕拉着被子蓋住胸口。
她的手腕細,像沉王那種男人,一手便能禁锢住她,可她會受不住。楚及徽現在連她身體裏的毒是否清了都不敢完全确認,更不敢讓她離開那麽遠。
他必須要盡早接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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