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60章

随寧在沉王府裏每走一步都要細思斟酌, 身上神經緊繃,見到楚及徽的瞬間情緒便崩斷,失去片刻理智。

但,也只是片刻。

她理智回籠, 卻睜着淚眼看他, 想看清他的容貌,存在記憶裏。

他也靜靜垂眸看她, 可他眼神冷靜, 比起往日,又多了幾分壓抑,只是這抹壓抑轉瞬即逝。

楚及徽淡笑捏她的精致耳垂, 說她胖了。

他對她總是疼愛,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錯讓他失望, 最後先軟下脾氣也會是他。

随寧正要開口說她不走, 可她剛才又哭得兇, 一有別的動作,胸口惡心突然就上來, 讓她忍不住捂着嘴開始幹嘔。

楚及徽的冷漠剎那間被沖淡,孩子是沉王的孩子,但表妹是他的表妹。

他給她順着後背, 心疼道:“不哭不哭, 哭多了傷身子。”

随寧腹中惡心得難受, 嘔幾下臉色就泛白。

楚及徽着實是心疼壞了,從懷裏拿出一小包蜜餞, 打開來喂她, 又被随寧轉着頭避過,她淚還挂在臉上, 輕開了口道:“表哥,是我先對他主動。”

楚及徽手上動作一頓,他想她不吃東西,他便慢慢收回了那包蜜餞。

“上次大皇子給你下藥時我就知道藥不簡單,”他摸着她的額頭,給她看是否發熱,“是不是我給你的藥丸沒派上用場,殘留藥效偏偏在那時候發作了?早知道我便來得更早些,免得你受苦。”

明明他剛剛走出來時,一臉的不爽快,但現在他哄她信她,卻仿佛是刻在骨子裏的事。

随寧胸口輕輕起伏,知道她一示弱,他就沒辦法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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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怎麽和她提過大皇子給她下藥的事,也不知道沉王曾經給過她的解毒丸是有用的,但随寧清楚他一直在幫她尋法子。

可那時她想讓他注意她,不要再去管蕭玉,所以她選擇什麽都不說。

随寧的手輕抓着他的袍子,緩過那陣情緒,卻還是想提醒大皇子是真心想害他,道:“跟那個沒關系,但大皇子從前對我下手,是沖着你去,你這次回去,一定要警惕他。”

“我們這才見面,你都說幾次要我留意他們了?”他笑道,“放心吧,我早就聽你的話注意他們,只等着接你回去,給你找個好地方住,我便有得來忙了。”

“我不走,”随寧輕頓,“表哥,王爺待我好,我喜歡他。”

她不是一個會把喜歡挂在嘴邊的人,能說出一句喜歡他,那這個人在她心裏位置一定不一樣。

楚及徽剛剛才岔開的話題,就這麽被她繞了回來。

他安靜站在她身邊,淡淡開口道:裙死耳耳貳無久儀死妻“若有人待你好你便喜歡他,那你是要有很多喜歡的人,小時候還說喜歡表哥,長大倒變了。”

随寧睫毛一顫,她輕輕搖着頭,道:“從前我對喜歡或許有誤會,如同我從前親近表哥,只是待表哥若親人,沒有別的感情,他卻與我脾性最合,懂我心裏所想,我想和他在一起。”

楚及徽望着她的眼睛,冷道:“看來我來這一趟,是來錯了。”

随寧只是想沉王說得沒錯,他确實看重她這個妹妹,為她能付出很多。

“我想見表哥,卻不是在這裏見,”她聲音低,“你以後不要來殳州這邊找我,他若知道我們兩個有瓜葛,必定覺得我有別的心思,等我日後有機會回建京再尋你。”

她這雙漂亮的雙眸望人時,總會讓人覺得柔弱多情,心軟上三分。

但有時候也會讓人覺得格外刺眼。

楚及徽拿開她的手,慢慢後退了一步,神情有些淡漠,道:“後日我等你到子時,子時你若還不出現在祭河神巷口,我日後便再也不會找你。”

他怕她受了欺負,日夜兼程趕過來,得到她有孕的消息已是覺她受遍委屈,還要聽她這樣偏袒沉王。

就好像他來這一趟救她于水火之中,都是錯的。

随寧想要對他說些什麽,就看他轉身遠去,嬷嬷走了上來扶住她,為她擦拭眼淚,低聲道:“鄭太妃那裏過來丫鬟了,許是讓姑娘回去了。”

随寧回神,只輕應了一聲。

上一輩子的事好像在重演。

他又對她失望了,又一次……離開了建京。

讓他覺得她庸俗也好,她不能再讓他栽了。

……

以前太子就讓随寧假死在路上,躲過這一遭福禍難預的劫,随寧不答應,為此兩人鬧僵過一次,最後太子妥協,拉下臉面去求沉王照顧她。

只有随寧心裏想的,從來只是穩固他們的關系。

沉王并不是他登基之路最重要的一環,卻是不可或缺的一環。當初建京那一亂只有皇子們在內鬥,但這層深不可測的渾水中,建京駐軍早該察覺到異動,可誰都沒有動。

随寧想和他說有人要刺殺皇帝,關家和其他皇子要陷他于不義,可涉及未來的事,她提都不能提。

一切都只能依賴于太子的警覺。

回去之前,随寧臉上敷了薄粉,遮住哭過的痕跡,上馬車後,便将丫鬟剛買回的燒餅給了鄭太妃。

鄭太妃驚喜,她不過是進門口時多看了一眼燒餅攤子,回來就得一份現做,直誇随寧有心思。

随寧只對她笑了一笑,說一句這是自己該做的。

她們今天出來是鄭太妃突然做的決定,但随寧是太子表妹,聽過他們議政,知道有時候每一個突然做出的決定,都可能是背後有人在推動。

鄭太妃會聽到生子靈驗這一件事,是太子的手筆。

送子廟門口道路兩旁有攤販在叫賣,随寧輕拂開馬車簾子往外看這間送子廟。

兩顆盤曲大榕樹立在門口兩側,古樸優雅,她視線掃了一圈,沒看到太子身影,才慢慢放下手,猜到自己今天真的惹太子生氣了。

随寧想或許那一支下下簽指的不是她生兒生女,而是她和太子的關系。

前世她因為他和蕭玉在一起妒忌,故作姿态讓自己堂姐針對蕭玉,而後又自己動手,被他發現關禁閉,不再得他寵愛。

這一世他大費周章獨自前來殳州,只為救她這個表妹脫離魔爪,但随寧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告訴他,她喜歡沉王,不會離開沉王。

不同的事,帶來一樣的嫌隙,每一條走的路,都難以逢春新生。

随寧的手輕放在大腿上,手指微微蜷縮,不知道自己這身子還能撐多久。

随寧從送子廟回到沉王府後,心髒跳得就不太舒服,她被扶回羅漢榻上,手捂住沉悶胸口,叫大夫來一趟給她診脈。

大夫背着藥箱前來,給她摸脈後說胎兒一切正常,但她心緒不寧,容易影響身體和胎兒。

他也不問随寧有什麽事,只多嘴提了一句讓她晚上要早些睡,最好喝碗安神湯再睡,不用一直熬夜等沉王。

湯藥随寧每晚都喝,是特制熬成,随寧坐在羅漢榻上,慢慢擡起雙眸,這一次叫大夫,卻不單是為了這孩子。

她開口道:“若我表哥問起我的情況,你同鄭太妃和沉王怎麽說,便怎麽告訴他,不要多嘴提其他。”

屋子裏靜得落針可聞,大夫一愣,他們自是不敢把随寧有孕的實情說出來,怕太子和沉王為皇家顏面殺他們滅口。

但無緣無故,随寧為什麽會提起來太子?

大夫本身就是太子派過來,他隐約意識到了什麽,只拱手道:“王妃從始至終只有一種脈象,就算是陛下問起,孫某也只有這一個答案。”

傍晚夕陽映紅霞,如同烈火在燒灼雲層,再精美的景色,都和随寧無關。

随寧緩緩阖上雙眸,只說麻煩了。

麻煩是真的麻煩,可她從第一次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就有想過這樣一件事。

倘若讓她重新回到出發前的那一晚上,讓她在深夜太子吻她時做出選擇,她會不會推開他。

随寧不知道。

那便只能耗着。

說到底,尋常女子有孕,總該對孩子一事茫然好奇,但随寧沒有那個機會。她已經在極力克制自己對腹中孩子産生感情,只有極端的理智,才能讓她選擇哪一條路才是對太子、對她自己有益。

後日她不能出門。

如果沉王在沉王府裏,随寧向來是喜歡等他回來,一起入睡,即便是她有孕後沉王偶爾會歇在書房,他那邊也會早早派人來說一聲他不回。

随寧會等到那一句話才開始睡。

但随寧心裏反複想着太子那句再也不來找她,她有忐忑,有恐慌,漆黑夜色伴随着安神湯的藥效,讓她睡到半夜,做噩夢驚坐起來,才發現沉王躺在她的身邊。

清透月光照進窗子,床榻裏被一層紗帳隔絕光亮,随寧最後卻忍不住這深夜的寂靜,捂面而泣。

懷孕這一件事讓她變得異常敏感。

她想她好不容易見到表哥,為什麽不遲些跟他說那種話?他一定覺得她水性楊花,養了一個白眼狼。

一只男人大手慢慢攬住了她腰肢,沉王問:“怎麽了?身子不舒服?”

随寧抽噎道:“我想喝水,怕吵醒你。”

沉王大抵是對她小姑娘的嬌氣無話可說,沉默起來給她倒了杯茶水,坐到床邊道:“是我回房吵到你,日後你要是睡了,我便不回來。”

随寧手裏捧着茶杯,泣道:“我做噩夢了?”

“夢見什麽?”

“我夢見我死了。”

沉王再次覺得她果真是年紀小,能因這種事哭出來。

但她很少會無緣無故情緒失控,大概是真做了噩夢才能哭成這樣,他只是道:“夢是反的。”

“不一樣,”她泣道,“我夢見其他皇子登基,大皇子說要納我做妾侮辱表哥,他們還要斬草除根殺我。”

沉王一頓,道:“這種噩夢在我面前說說可以,不要随意和人提,你是沉王妃,不會有人敢追殺你。”

斬草除根确實是其他皇子會做的事,論起仁慈,主戰的太子反倒比其他皇子要更重視百姓。

随寧哭是真哭,她哭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臉都哭得發熱——但她的話不全是真話,她只不過是想不動聲色告訴沉王其他皇子秉性不如太子。

沉王扶她一起躺下,讓她枕着自己胸口,道:“若是覺得最近悶得慌,後日外頭有場祭河神的祈禱,想出去玩就讓人陪着你去。”

這是太子讓随寧的地方,随寧閉上雙眸,落下淚珠,道:“我不太舒服,便不去了。”

沉王道:“你若擔心你表哥,倒不必,我收到過一些消息,陛下讓太子殿下替南巡今年百姓雪災過後恢複如何,他那一路行程都安全,不會出事。”

随寧想不,一點都不安全,前世太子就被人算計得死裏逃生。

可現在問題是太子躲過了所有人的視線,想帶她走。

被她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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