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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随寧在送子廟裏遇見了太子的事, 沒幾個人知道。

她夜晚因噩夢哭過一次,沉王早上便多留了一個時辰陪她。

清早丫鬟進來了一趟,聽他們在說話,又慢慢退出去。

垂下帳子帶來片刻的安寧, 白天日光讓人心裏有種安全感, 随寧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後就一直沒入睡。

沉王側躺着,摸随寧的小腹。

他肩膀寬厚, 能給人帶來被保護感, 随寧依偎在他懷裏,聽他開口說他為孩子已經拟了不少好名字,男孩女孩的都有, 但現在孩子月份過早,有人說過早挑名字會容易損孩子福氣, 讓她等三四月份胎兒穩些再看看。

“如果你挑不到喜歡的, 那就重拟一份。”他說。

錦被蓋着她的下半身, 床榻上的溫馨讓他像一個好丈夫,随寧的手掌輕覆在他手背, 說一聲好。

她有時候想他是不是已經察覺到孩子生父另有其人,因為她覺得他在面對她時不夠上心。

但随寧偶爾也會想或許那只是她的錯覺,沉王只是不喜歡情緒外洩, 他其實對她和孩子很了解。

可沉王心思城府都深她太多, 讓随寧不敢輕易放松對他的警惕。

若随寧沒有過上一輩子, 她想她現在或許被愧疚淹沒,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以後要把全部心都放他身上, 以緩解自己內心的愧疚。

她死過一次,便明白這一場沉王府和東宮的聯姻是交易, 各取所需,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卻又必不可少的工具。

随寧睡意慢慢湧上眉頭,沉王的手慢慢放在她的腰上,道:“若是真的累了,便睡吧,以後不要花心思去陪母親做荒唐事,送子廟那些地方都是假的,來回行程費身子,你和孩子好些,她那邊才能舒心。”

随寧懷孕後本來就嗜睡,閉着雙眸輕嗯了一聲,就沉睡了過去,呼吸漸漸變得平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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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睫毛濃密,卷長漂亮如畫扇,肌膚白皙滑嫩,好得如初生孩童,在沉王這裏,她确實還是一個年紀小小的女孩。

他的手輕輕撥了撥她的睫毛,她眼睛便不自覺地顫動,讓人想起她被親吻得久了就會眼眶發紅,嬌豔欲滴。

随寧早上這一覺睡過去後,便開始有些着涼,沉王臨走時摸她額頭有些滾熱,頓了一下,讓丫鬟去請大夫。

随寧的大夫都已經習慣她身子時不時生一次病,他來得快,給随寧診了脈,只說她昨晚上可能睡不安穩,被子沒蓋好着涼,犯了發熱老毛病。

她從前養病時住過沉王府,沉王知道她這身子體弱多病。

沉王最後這一早上都沒走,随寧昏昏沉沉縮在被子裏,聽到有人過來催他,他才離開。

她睡到下午才清醒一次,起來喝過兩碗荷葉粥,坐床上休息了半個時辰,便又睡過去。

随寧又睡又醒好幾次,等想起太子約定的時間再次驚醒來時,屋子仍是天明,嬷嬷和丫鬟正在擺膳。

随寧睡在床榻上,旁邊的床褥早已經涼透,讓她分不清現在是什麽時候。

嬷嬷見随寧醒了,讓丫鬟端水來梳洗,上前說:“姑娘許久都沒吃東西了,快起來吃些吧,吃完了好吃藥。”

随寧這一覺睡得久,起來有些脫力,她按着額頭,慢慢靠坐在床榻上,望着外邊天色,問:“二十那天會下雨嗎?”

嬷嬷為她抱來軟綢衣服,笑道:“今天就是二十了,姑娘昨天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說姑娘是太累了,讓我們不要吵醒,我瞧這幾天的晚上都晴朗,不像會有雨。”

随寧愣了愣,茫然道:“那就好。”

沒下就好,她想,要不然路上滑,太子回去不好趕路。

嬷嬷沒聽到随寧和太子的話,也不知道太子要她做什麽,抱來衣服後便壓着聲音道:“昨晚上李側妃那裏好像鬧了鬼,大半夜響起鈴铛聲,原本以為是誰的貓丢了,結果到處找了一遍,只找到一張寫着李側妃八字的索命符,李側妃也不知道做過什麽虧心事,吓得跑回房,結果摔了腦袋,流了好多血。”

随寧平常聽到這種事,是要問一句發生什麽,但她現在只是渾噩應一聲知道了。

嬷嬷遲疑道:“姑娘今天是有事要出門嗎?沉王是王爺,會出門去同百姓祭拜河神,姑娘去找他說一聲,跟着去玩玩?”

随寧手指攥緊身上錦被,她安靜了許久,輕道:“我身子不适,哪也不去。”

沉王除了新婚夜那天清閑點,其餘時候手上都有事,他手下的那些臣子對沉王忠心,對皇帝求仙問道倒頗有不滿,覺得皇帝不如沉王有能力。

但他們的不平還在情理之中,尚不會勸沉王造反。

明明手握重兵,最該漏洞百出的沉王,處事卻滴水不漏,絲毫找不出半點奇怪的跡象。

随寧找不出他的嫌疑,也不能讓他抓了把柄。

她不能成為太子的污點。

……

太子殿下不拘小節,不擺威名,與人結交靠脾性相投,交友甚廣,天南海北都能有叫得上名字的朋友。

人不一定都顯赫,但性情合得來。

他在殳州這塊也有一個開酒樓的朋友,從前在建京閑逛時不打不相識,十分投緣。但友人變賣家財要回殳州老家奔喪,楚及徽正巧想要在這邊能有個歇腳地,便資助了這間酒樓。

臨近傍晚,餘霞成绮,楚及徽剛從外頭回來,拍了拍身上灰塵,坐在酒樓窗臺,隔着半掩窗子看底下平頭百姓熙熙攘攘。

酒樓友人怒氣沖沖過來道:“楚及徽,你前天跑去送子廟,昨天跑去醫館,今天要是跑去沉王府被發現,我這裏可撈不了你!”

楚及徽是十多天前到的,為了表妹能安然無恙離去精心布置,卻直到前天才見上随寧一面。

“孔老板,小聲些,”他擡手示意友人壓住聲音,“我哪也沒去,找人搭橋見了一個大夫而已,別擔心。”

這位孔老板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處境,堂堂太子殿下不經陛下許可就擅自前來殳州,小心其他皇子告你一個勾結沉王意圖謀反的罪名。”

楚及徽笑道:“就算我願意勾結沉王,也不見得沉王就會認下這種罪名,再說我不過是來找我表妹,關他們什麽事?”

孔老板氣得吹胡子瞪眼,他願意留楚及徽在這個燙手山芋,自不怕被他連累,但楚及徽自己膽子實在大,哪裏都敢去。

“你怎麽不想想萬一沉王有別的心思,要是他發現你派人對你下手,你連申冤的地方都沒有。”

楚及徽望着橋上人頭,手搭在膝蓋上,把玩着剛從集市買的穗子,道:“他連我表妹初次懷孕都不常陪在身邊,對我也不過是觀望,就算他真發現了,他也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宮裏皇子傑出者不少,脾氣各不同,若以後登基的是其他皇子,無論他們出于何種目的,都不可能由沉王繼續在殳州當這個土皇帝。

真能容得下功高蓋主賢臣的人,也就只有一個楚及徽。

沉王只能和他合作。

但楚及徽知道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可能。

那就是沉王選擇自己扶持一個小皇子上位。

沉王李側妃是關家繼女,關素相當于他侄女,倘若日後關素有孕,生下皇子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如果沉王有心,也難保會在暗中做些什麽。

随寧一直對關家有着過度的關注,楚及徽不問為什麽,卻也讓人盯着這位關貴人,不讓關素有懷孕的可能。

他慢慢抛着手裏穗子,已經再次從路邊商販那裏确認今晚哪條路冷清,哪條路熱鬧。

湖畔倒映黃昏紅光,但深黑夜色降臨時,湖面又會變得深不可測,掉下去難尋。随寧身子差,先前落過一次水,這事不能由她親自做,可只要她出現在這裏,他就有法子讓她脫身。

孔姓老板提醒道:“沉小王妃很是得寵,現在又有孕在身,就算她是你表妹,如今過得這樣安逸尊貴,也不見得願意跟你走。我以前還托人打聽過沉王府裏的近況,都說沉王和沉王妃新婚燕爾,她若是對沉王有意,你拆散一對有情人,恐怕會遭她怨恨。”

楚及徽動作一頓,看不出來什麽情緒,他淡淡開口說:“我表妹比你想象中要聰慧。”

楚及徽這人只要不涉及什麽大事,什麽玩笑都開得起,但有關随寧這個表妹的事,無論大小,都不能在他面前随意揶揄。

他會翻臉不認人。

“那你昨日回來又為什麽把自己關房裏連飯也不吃?你表妹到底是王妃,冒險跟你走便要成為籍籍無名之輩,你又不給她太子妃的位置,若你日後敗了,她又怎會心甘情願?”

街頭巷尾有人在賣河燈,紛雜吵鬧,楚及徽微微擡起淡漠眸眼,讓孔老板後背一涼,不知是那句太子妃還是心甘情願惹到他。

孔老板連忙道:“我沒說你表妹愛慕虛榮,但你總得想想人家是有身孕在,你又不是孩子爹,日後她若生下這個孩子,你難道想讓她孤兒寡母平白受人非議?她那嬌弱性子哪受得住。”

“夠了,”楚及徽緩緩開口,“我在這裏等着就行,你不用再多說。”

随寧會委屈自己,但旁人看不出她的委屈。

孔老板還想再勸兩句什麽,便被楚及徽擺手止住,只能閉了嘴。

沉王那種人和楚及徽一樣是硬茬,真鬧出了事,對誰都沒好處,孔老板受過楚及徽恩惠,久居殳州至今,實在不想他和沉王對上。

他嘀咕道:“你也就是年輕,沒有過女人,怎麽就不想想沉小王妃和沉王在房事合得來?人家幹柴烈火,你去橫插一腳,像什麽話?”

楚及徽擡眸靜靜看着他,平淡的視線,看得他心裏直發怵,閉緊嘴,先退了出去。

木幾上擺的白瓷梅瓶潔白易碎,楚及徽只将捏壞的穗子丢在一旁。

他想他只是不想随寧被強迫,也不想她懷上沉王的孩子,把她自己置于險境。

以沉王如今的地位,皇宮那邊不會容許他有繼承人生下,如此她和孩子都将性命難保。

帶走她是最穩妥的。

楚及徽慢慢靠着窗臺,他身形高大,此刻卻閉着眼睛頭朝後仰。

他修長手指耷拉着,從來不去想自己會過來的真正目的。

随寧父親和沉王有交情,沉王能答應幫忙照顧随寧,便沒必要違背他們之間的誓言,但如果是她對沉王主動,那就能解釋清所有的事。

可沉王會允許她的親近,卻只會是他對她早有心思。

他是政客,想得到一個小姑娘的心,太簡單。

楚及徽一直等在窗子前,等到了深夜,才看到沉王府的馬車出現。

随寧沒來,來的是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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