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82章

随寧從前就嗜睡, 生産後更加喜睡,腦袋也暈暈沉沉,産生錯覺也仿佛不是什麽怪事。

小孩剛出生,不能冷了, 生這個孩子讓随寧遭了不少罪, 也不好把小孩子久留在随寧身邊吵鬧她休息,便由鄭太妃抱到隔壁屋裏照顧, 午間才抱過來讓随寧看看。

鄭太妃看随寧抱着孩子, 道:“你剛生完孩子,要坐月子又要養身子,王爺說讓你在這裏先待着, 我陪着你。”

随寧嗯了一聲,卻又慢慢擡眸, 輕問了一個和昨天一樣的問題, 她問:“可有人來看過我?”

她言語平靜, 鄭太妃一頓,還是搖頭。

屋裏炭火暖融融, 不久前才開窗換過氣,溫暖又帶着淡淡寒氣,随寧眼裏的光暗淡下來, 不再說什麽。

鄭太妃突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随寧來京後就一直住在東宮裏, 她們婆媳沒見過面,但鄭太妃在東宮見過太子, 所以她是不信謠言中太子會對随寧一個孕婦做什麽。

只是她來建京之後, 問得最多的,還是随寧和太子關系怎麽樣好。

看起來像對有情人。

鄭太妃也不是不懂少女芳心, 皇帝亂點鴛鴦譜,但她兒子也是個值得托付的,只嘆氣道:“寧兒,好好跟王爺過日子,他是會疼人的,不會虧待了你。”

随寧笑道:“我一直是這麽打算。”

她好像是正常的,理智的,知道自己現在沉王妃這個位置是別人求不來。

但接下來的幾天,随寧變得越來越沉默,不像往日伶牙俐齒愛說話,就連平日跟她說話,她的反應也比遲鈍了許多,生下這個孩子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讓她成為一個喜歡看着窗外發呆的人。

丫鬟來給她雞湯時,見她臉頰有淚,連忙問她怎麽哭了,她愣了愣,擡手摸臉,似乎才發現自己哭了。

丫鬟以為她是受了什麽委屈,也不敢多問,随寧也只是說別說出去

從随寧遠嫁之後,她和太子就一直聚少離多,就算被他接回了建京,也被安排得離他遠遠的,兩個人想見一面難之又難。

她其實害怕痛,害怕死,可當她找沉王攤牌告知孩子身份時,就已經抱了赴死的心。

只不過她還是在每夜的熟悉氣息中被擊破了心理防線。

有次鄭太妃抱小瑞雪和随寧說笑今日廚房被雞鬧了一圈,随寧聽着聽着,卻不自覺流下眼淚,把鄭太妃吓了一跳,連忙說明天換個菜式。

可她還是一直哭,哭了很久才停下來。

小瑞雪降生于冬日,不負随寧為她挑的名字,小女孩眼睛圓溜溜,雖才出生沒多久,但已經看出日後美人坯子樣,她是個小孩子,卻不怎麽愛哭,一逗就容易吐泡泡笑。

與小小姑娘相比,随寧心思顯然要重得多。

于是這一個晚上,随寧醒過來時,發現了坐在床邊的男人。

她側躺着,看着男人熟悉的高大身體隐在黑暗之中。

随寧慢慢伸手去摸他的臉,一句話也沒說,男人摸着她的手,俯身讓她能摸得更方便些,聽她小聲的啜泣變成嚎啕大哭。

丫鬟在外聽見聲音,慌忙要進去,又被角落裏的沉王叫住。

“随她去吧。”沉王開口。

随寧好像憋了很久的心事,從察覺太子來那天起她就不斷想他到底來沒來過,确定和否定的答案都在她心裏不斷推翻,讓她心力憔悴。

等随寧哭聲小了點,楚及徽才開口道:“怎麽你總是見了我就哭?”

随寧抽泣道:“我沒有哭。”

楚及徽笑了一下,他的頭靠在她的肩上,道:“下個月沉王會與你和離,我娶你,不要問我原因。”

随寧睫毛沾着淚珠,道:“你答應了沉王什麽?”

“不準問,你知道準要胡思亂想,”楚及徽拍她的背,“我這幾日忙碌,抽不出空閑,只能晚上回來,好久沒睡個好覺,你讓我眯個眼。”

随寧抽噎道:“我不要你可憐。”

楚及徽安靜了好一會兒,道:“那天的建京大亂一被平定,我就快馬加鞭去接你,聽到有人假傳我消息時,我就知道要出事,沒想到我的人沒什麽事,被保護的你卻出了岔子,我想你這嬌嬌女獨自一人可怎麽辦,你若說我是可憐你,可想過我心裏怎麽想?”

他趕過去的一路腦子都在嗡嗡作響,只要一想到宮裏那些皇子可能留有後手想要害随寧,整個身體都在恐慌發麻。

根本沒注意到随寧留的信。

随寧又湧出淚,道:“我沒你想的那麽好,我害過蕭玉,利用過你,引誘過沉王,我還喜歡你,我是壞女人,我很壞。”

楚及徽一頓,手肘撐在枕頭旁,抹去她的眼淚,笑道:“你表哥也很壞,不僅喜歡你,還喜歡在夢裏夢你亂七八糟的,害了好多人,也利用過好多人,又對親生兄弟動手,比你壞好多。”

他似乎知道她是什麽性子,也從來不覺得她這小女兒心思壞。

随寧一直哭,哽咽得快說不出話。

楚及徽摸着她的腦袋安撫,開玩笑道:“你嬷嬷把孩子的事都告訴我了,發生那麽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說一聲,我還一直以為自己在做夢,心想怎麽那次那麽真實,往日都不這樣。”

他試圖以一種輕松的語氣來談論他們的那個晚上,身體卻有些不自覺地緊繃,怕她會氣他孟浪。

随寧卻哽咽着道:“那你為什麽一定要娶蕭玉?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她?”

楚及徽頓了頓,故作輕松道:“父皇不讓我和家世高的定親,娶她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不用擔心別人欺負你。”

因為被發現了。

當皇帝提起随寧那一刻,楚及徽就知道他的心思被發現了。

皇帝不在意他喜歡誰,但那個人不能是随寧,否則随寧只有死路一條。

蕭玉是個合适的太子妃人選,她身份低。

“可你能為了她禁足我,你還死心塌地要娶她,”随寧抽泣,“你讨厭我。”

楚及徽心想這什麽時候的事?就算他為了給皇帝那邊一個交代對蕭家示好,他也沒讓她受過委屈,他什麽時候禁足她了?

楚及徽笑了笑道:“我總不可能害你,不過如果我會答應娶她吧,那以我的性子大概率只是在拖時間,等婚約來臨前,朝中有些事也該有個了結,我會給他們補償,然後退親,你表哥太壞了,才是配不上你。”

随寧哭得腦袋都是暈的,聽他說這些話時也無法想象他前世是否也會這樣想,她還想問他更多,可她嗓子啞了,只能一邊啜泣,一邊靠在他懷裏。

他這人愛笑,這時候也笑了出來,親着她的頭發,道:“我知道你怕我死了,可就算我會死,我也想死在你在身邊,都這時候了,随寧,你願意跟我走嗎?”

随寧抓着他的衣服,輕泣着嗯了一聲。

楚及徽枕在她身邊,抱着她柔弱的身體,閉上了眼睛,直到天曉方才離開。

他出去的時候,去找了一趟沉王,沉王早就站在門口等着。

“孩子是随寧生的,我若是替她做孩子的決定,她也不會原諒我,但她信我,我也不能讓她失了女兒,”楚及徽手背在身後,“攝政王的這個位置,我想應該對王叔來說比一個孩子歸宿要值得重視,反正孩子還小,讓鄭太妃在建京養幾年孫女享享樂也不是壞事。”

沉王跟随寧說此行來建京,是打算接随寧和鄭太妃回去。

但沒那麽簡單,這場建京這場大亂都有他手筆。

他明面上不關心建京事,就連關家關素都以為他只是不想管閑事的王爺,但四皇子背後有個心腹謀士,卻和他息息相關。

本來楚及徽是不知道這種事,是一個茶樓老板去告訴柳恒之有人醉酒說自己妹夫要跟着貴人飛黃騰達,柳恒之查過之後發現此人和殳州有些聯系,連忙告知楚及徽,楚及徽才派人去監視那個不起眼的。

沒想到這一查,就牽連出一堆東西,也讓楚及徽提早捏住別人命脈,有了很多準備。

沉王和太子都是聰明人,都知道除非打對方一個出其不意,要不然兩個人都将兩敗俱傷,與其僵持着賭結果,不如各退一步。

——這座府邸內全是沉王府的人,但出去之後,就全是太子的人。

沉王原先看好過太子,是因為他處政分明,也夠圓滑,但為君者心思難測,沉王求權為自保,殺了太子擁戴其他好拿捏的遠比揣測君心簡單。

倒沒想到太子行動敏捷,膽大心細,是個爽快人。

只不過這個爽快的前提,是随寧跟他走。

沉王道:“你要知道你要娶的是誰。”

“我知道,但她什麽都不知道,下地獄的只會是我,是我自私自利,是我不想再失去她,”楚及徽望了一眼天空,“至于蕭家的人該去什麽地方,還請王叔不要幹擾,我不想再看見他們。”

沉王看他離開背影,終是念及随寧,道:“随寧出生時,她父親給我寫過信,說喜得千金。”

楚及徽腳步一頓,猛地回頭。

……

鄭太妃知道沉王要和随寧和離的消息時大吃一驚,連忙去問沉王怎麽突然想這種事。

“她那身子和精神,強求不來。”沉王開口。

随寧有死志。

她沒想過為沉王府而活,卻會願意陪着太子。

鄭太妃不懂他們這些彎彎道道,只嘆氣道:“這也太可惜了,我都沒見過你對哪個女子如此寵愛,好不容易有喜歡的人,可惜了。”

沉王卻沒再回話。

随寧身子好些後,太子便要接她回去東宮休養,皇帝身子大不如從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誰都知道他傳位給太子也就是這幾個月的事。

鄭太妃帶孩子住這裏不太方便,總覺得要給孫女最好的,又被人接着送回了建京新修的沉王府。

但随寧從沉王那裏接到和離書時,更覺得不可思議。

她連喊了幾聲老師,沉王瞥她一眼,她才咳嗽了一聲,試探問:“表哥和老師可是私下做過什麽交易?”

沉王淡道:“問你表哥去。”

随寧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從前她這幅模樣十有八|九是裝的,但今天卻似乎是真的有些羞赧。

說到底,她現在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可笑的只是她瘦弱纖細,敏感細膩,卻堅韌地想擋在太子面前,替他擋住一切困難。

随寧似乎也猜到他和太子都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只捧着和離書,笑了笑,道:“我其實很怕老師針對表哥,一開始還想強行留下來,讓老師把我留下來當人質,這樣你手裏有籌碼,就不必強行對表哥動手。”

但她總是容易被太子動搖。

有人過來說外頭有人來接,随寧便轉了頭,對沉王說一句多謝老師,便小跑着離去,丫鬟都連忙喊她慢點。

楚及徽走進來接她,見她是跑過來的,吓得半死,連忙也跑過去,一把就抱住了撲在懷裏的她。

她身子弱,是經不起跑跑跳跳。

“你要吓死你表哥,有沒有哪裏摔了?疼不疼?”

随寧搖頭,笑道:“表哥最好了。”

他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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