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助攻

第64章 助攻

全身檢查耗費大約一個小時,柳思南回來的時候,病房裏已經多了很多人。

王婉兒扶着白梅站在李錦屏床前,白梅才幾天不見,鬓角就長出很多白發。

李錦屏安靜溫順地回答白梅的問題,看向她的目光中帶上一絲愧疚,“讓師姐擔心了。”

白梅搖了搖頭,欣慰地笑笑,“醒過來就好。”

“師叔保重身體,好好養傷,”王婉兒把帶的營養品放下,順嘴感慨了一句,“這些營養品終於可以送到師叔嘴裏啦。”

李錦屏笑起來,順着她的話繼續說,“對啊,之前的都進了思南的肚子。”

之前?王婉兒有點驚訝,“師叔知道?”

“我能聽見,”李錦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着看向縮在人群後面的人,“喏,就是那人,天天在耳邊像個小倉鼠一樣,吃一口就要說一句。”

柳思南剛進門就被南燃扶了一把,還沒坐下就被李錦屏打趣。猝然擡頭,和李錦屏對視的瞬間,耳尖飛速紅起來。

她哪裏是吃東西會說話,她幹什麽都在絮絮叨叨。

給李錦屏打的水涼了熱了,她會絮叨;送來的飯太清淡,她會絮叨;晚上的檢查太多耽誤她和李錦屏的獨處時間,她會絮叨;就連給李錦屏念的書裏出現生僻字和莫名其妙的情節,她也會在絮叨中加入很多主觀批判。

這些都還好,起碼和李錦屏無關。

可到了晚上,柳思南鑽進李錦屏的被子,身邊摸着的人是她,聞到的氣味是她,感受到的心跳是她,絮叨的內容就全部變成她。

“李錦屏你是天底下最難伺候的女人。”

“李錦屏你說我遇見你到底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你的脖子真好看,我能啃一口嗎?”

“肩膀的吻痕怎麽還沒消下去,你新陳代謝不行啊李錦屏。”

李錦屏每天晚上都會被她吵得睡不着,好氣又好笑。

“你要吃的東西,”南燃把柳思南電話裏提到的東西都帶過來了,“豆漿和小籠包。”

“我在電話裏聽見李總醒了,也給她帶了點好消化的米湯,”南燃把另一個飯盒拿出來,“裏面沒有米,不會增加腸胃負擔。”

南燃一直照顧着柳思南的一日三餐,聽見李錦屏醒了,也順道照顧一下自己“閨蜜”的前妻。

一個手握權柄多年的豪貴商人,看起來很脫離群衆,應該住着平房千米的豪宅,坐擁幾十個傭人,擡個手都有人伺候,無一處不精致精心精巧精妙。

但實際上李錦屏很需要這種“順便”照顧,比如她醒來到現在,南燃是第一個把熱騰騰的飯送到她面前的人。

因為李錦屏身邊的親信幾乎都留在公司坐鎮,沒有人守在她的病床前噓寒問暖。

李錦屏昏迷的時候,公司高層都來看過,本家的人也來了不少,差點給她轉去高級私人醫院,還是李錦屏早就不過問世事的母親來了一趟,壓住場子,讓所有人該做什麽做什麽,允許柳思南照顧李錦屏,柳思南這才沒和他們打起來。

李錦屏的母親和李錦屏并不相像,她更有一種殺伐決斷的氣息,在面對自己唯一的女兒時,才會變得溫柔似水。

她沒有和柳思南說任何話,也沒有為難她,來看了看就走了。

好像早就料到李錦屏命中會有這樣一劫,也在漫長的時光裏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來去自如,不做任何糾結。

“謝謝,”李錦屏真心實意給南燃道謝,眼神卻沒有從兩人身上移開,“思南,來我這裏。”

其他人看望過後就默契地離開,把空間留給親熱的小情侶,南燃頓了一會兒,也打算離開。

柳思南扭頭喊住她,“別走!”

“我有個不情之請,”柳思南賣乖,笑得很燦爛,“可不可以提啊。”

這些日子都是南燃在照顧她,對付她這種突如其來的小要求,已經下意識無縫銜接成無奈模式,“說吧。”

“李錦屏剛醒,我怕她不舒服,你可以幫我向楊雅提一下,別讓我天天複健那麽久……”

“不行。”兩道拒絕的聲音同時響起。

南燃是一臉“我早有預料”的無奈。

李錦屏則是“你瞅瞅你說的這是人話嗎”的無語。

柳思南啞然地望着她們兩人,愣住了。

這兩人為什麽詭異同步了?

“思南,我才昏迷不到一個月,難道公司都破産了嗎,需要你一直伺候我,”李錦屏開口切換話題,慢條斯理道,“我們李家,連護工都請不起啦?”

柳思南滿臉不同意,“你知道你位高權重有多少人眼紅嗎,萬一別的護工是其他人派來害你的呢。”

“那要是有人來害我,思南能幹什麽,”李錦屏言語犀利,含笑逗她,“幫我大喊‘救命救命’嗎?”

柳思南氣結。

“你與其嫌棄複健的時間長,不如反思一下自己為什麽還沒徹底恢複,你要是還能像之前一樣走路如風,”南燃默默插刀,涼涼道,“我就幫你說話。”

柳思南張了張口,怒視李錦屏的視線迅速轉到南燃身上,還多了一股控訴和委屈,為什麽南燃也變得這麽毒舌!她之前明明很溫柔的!

對待女朋友和對待閨蜜的态度當然不一樣,南燃靜靜移開視線,不想回應。

李錦屏打斷說,“思南,我想吃蘋果。”

柳思南一邊瞪她們兩個人,一邊拿出蘋果給李錦屏削皮、切塊、喂嘴裏。

“我要走了。”南燃一錘定音。

再不走,她就要被這對小情侶閃瞎眼再塞一肚子狗糧。

“等一下!”這回是李錦屏喊住她。

南燃腳步停下,卻沒有轉身,

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翻了一個沖天的白眼,“又怎麽了?”

李錦屏拍了拍柳思南的屁股,“別賴在這兒了,去送送王婉兒她們。”

送人?王婉兒她們早就走了吧!?

柳思南剛要問,李錦屏笑道:“師姐估計有話和你說,你現在去醫院門口,應該能趕上。”

她現在已經知道白梅和李錦屏師出同門,情同姐妹,一聽這話,有種娘家人要來的慌張,連忙從床上下來跑出去。

南燃收回望向柳思南背影的目光,平靜道:“李總,有話直說吧。”

白梅對柳思南挺滿意的,要有什麽想說的,在李錦屏昏迷的時候也已經說完了,李錦屏讓柳思南去找人,無非是找個藉口把人給支開。

“我接下來說的話,”李錦屏扶着床坐直,認真整理自己的衣服,正襟危坐道,“希望你能幫我保密,暫時不要告訴思南。”

南燃眉心一跳,感覺有種大麻煩找上門的感覺,率先把自己的底線亮出來,“我不會騙她,也不會瞞着她。”

坦誠相待是南燃的交友原則,就算柳思南不是她的追求對象,不是她的心上人,只作為朋友,她也不願意去隐瞞她什麽。

“善意的隐瞞并非欺騙,”李錦屏的唇色很淡,盡管在努力維持自己面上的從容整潔,也無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疲态,“我想,我們都有同樣的初衷,希望思南能開心快樂。”

“我當然希望她開心快樂,”南燃抱着胳膊靠在牆上,斜睨着她,“所以李總想說什麽,不妨直說。”

李錦屏沉默了一會兒,沉和開口道:“我的病,你應該多少知道一些。別看我現在能醒過來,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可能再次昏迷,并且永遠也醒不過來……我這病,已經到了必須手術的階段。”

南燃站直身子,靜靜看着她。

李錦屏一字一句,說得挺艱難,卻沒什麽停頓,“只要是手術,都有一定的風險,尤其還是這種開/顱手術。我可能運氣不太好,風險比別人要大一些。“

“你要瞞着思南進行手術?”南燃搶問道,“我勸你不要這樣做。”

李錦屏輕輕搖頭,神色溫柔,“我不瞞她,我會把手術的注意事項、最壞的結果都告訴她。你剛才說,你不會欺騙她也不會隐瞞她,思南應該很喜歡被這樣對待。”

南燃眉頭緊縮,不知道話題怎麽就繞到自己身上,“那又怎麽樣?你不會還在吃醋吧,思南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你們兩人之間我現在一點兒都不想再插……”

“你誤會了,”李錦屏打斷她的話,“我并沒有吃醋。”

李錦屏深吸一口氣,蒼白的面容在日光的照射下沒有任何表情,定然看向南燃,擲地有聲,“我在請求你,請求你照顧她。”

“如果,我沒能從手術臺上下來,拜托你陪她走過最難熬的日子。”

南燃難以置信地後退一步,懷疑自己長了一個假耳朵。

李錦屏繼續說,“我會準備為你們準備好一筆錢,也會給你們留下足夠的人手……”

南燃猝然打斷她的話,眼神發狠道:“閉嘴!你在囑托後事?托孤?李錦屏,我拜托你搞搞清楚,現在你剛醒來,柳思南在外面高興得跟個傻子一樣滿心盼着你醒過來跟她過日子,你在幹什麽,托付後事?”

“不然我該怎麽辦,”李錦屏眼中盛滿淡淡的悲傷與不舍,“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我想和思南相伴很長很長的時間。”

“可明天與意外已經擺在眼前,我難道要視而不見、掩耳盜鈴?”李錦屏悲憤不已,“我離開人世,把柳思南一個人扔在這裏,讓她獨自面對痛苦?”

“如果可以,”李錦屏看向南燃的目光也帶上一股狠勁兒,“我李錦屏又怎麽願意把愛人拱手相讓!?”

“比起‘她是我的’這個事實,我更願意她能開心快樂,只要她能好好活在陽光下,我可以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裏,也必須消失在她的世界裏,”李錦屏越說眼睛越紅,這個強大的女人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難過,“而你,心底純善,對她好,思南也喜歡和你在一起,是最好的人選。”

“李錦屏我真應該拿個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南燃感覺怒氣已經沖到額頭,再往上她就要炸了,“你說的是人話嗎?”

“你以為你多麽偉大愛人愛得多麽無私,”南燃低吼道,“你把所有退路都想好,你能活下來就陪她看天看雲看星星看月亮,你要是有意外就得消失在思南的世界裏,還把愛人讓給情敵,你以為自己是什麽,上帝還是聖母瑪利亞!”

南燃從後往前捋了一把頭發,焦躁地來回走了幾圈,忽然邁到李錦屏面前,壓低聲音吼道:“李錦屏,你在踐踏柳思南對你的愛。”

“你知道,她去山上找你之前曾經來過我的房間嗎?”

李錦屏一愣。

“你知道,她哭着來找我,說你又和藍淩有聯系時多麽難過嗎?”

“你知道,她準備要和我擁抱的時候,我碰她第一下,她就無法控制地崩潰大哭嗎?”

“你知道,她一邊哭着和我說怕疼,一邊說你存心讓她疼所以她這輩子再也不會為其!他!人!疼!”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柳思南非你不可,你不知道自己在柳思南的生命裏有多重要,重要到她連一個人基本的情[yù]、愛戀都烙下你的印記,對着別人根本不行!“

“你不知道你離開多輕松拍拍屁股就走了,柳思南卻要一輩子陷在原地,永遠也走出不來!”

李錦屏怔忡不言,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裏的蘋果。南燃的話像是一把冰錐,砸破了天空厚厚的冰層,讓地面上的一切都無所遁形。在這樣的言語攻勢下,李錦屏無法給出任何反應。

南燃說,“李錦屏,你要是有點擔當,就自己和柳思南說清楚,我不接你們這筆糊塗賬。“

說完,南燃抓起自己的外套,摔門離開。

柳思南正好從外面回來,撞見怒氣沖沖離開的南燃,“诶南燃你不多待會兒嗎?”

南燃頭也不回,“再見!”

“她這是怎麽了,”死貳尓耳無舊義寺棄,柳思南邊進門邊拿眼去瞅李錦屏,見李錦屏端坐如初,沒打架沒嚷架,頓時松了一口氣,“我當是你們吵起來了。”

南燃剛才的話是壓在李錦屏耳邊說的。

一聲聲沒有停頓的質問與斥責,像是海面上一道又一道翻騰的巨浪,她被兜頭打濕,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又被巨大的海浪再次沖垮。

桅杆搖晃,岌岌可危,猝然失控。

南燃心疼柳思南,李錦屏又何嘗不是。

“思南,”李錦屏開口,嗓音喑啞,“我有話想和你說。”

柳思南正在擺弄外人送來的捧花,聞言撚着花枝回頭看她。

李錦屏沖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要不要,陪我上山看看?”

柳思南手心的花沒有握穩,抖了一下,削尖的花枝刺上指尖,才喚回她的心神。

她記得上山前,藍淩說過,李錦屏要去祭拜林淼——一個她并不知道曾經存在過的,李錦屏的,親妹妹。

監控裏顯示,李錦屏的車裏只有她一個人,那時候天色已暗,天邊閃過陣陣雷電,李錦屏只身開車,獨自上山。

那是她寧願冒着天氣劇變的風險,也要上山去祭拜的親妹妹。

也是她諱莫如深的過去。

柳思南和她相識這麽久,對此絲毫不知。

“去山上幹什麽,”柳思南低頭躲避李錦屏的視線,手忙腳亂地收拾花瓣,婉拒道,“現在的路都不好走,下次吧。”

花朵有向日葵,也有玫瑰。

黃的明豔,白的淡雅,紅的嬌俏。

深綠色的莖葉交織在柳思南白皙修長的指間,光影為她打上一層綠蔭,層疊的色塊折射出瑰麗的色彩。

斑斓的色彩打散又重構,競相交織成一個又一個夢境,李錦屏想起自己幼時的事情。

她站在綿延起伏的草坪上,抱着一個摔破的布娃娃,另一只手拉着林淼。

林淼太小,小短腿總是邁不開步子,走幾步就要摔,卻不肯把布娃娃放下。

那一天,應該是李錦屏去打高爾夫,林淼不肯坐在遮陽傘下面等她,非要跟過來,摔了一跤,還把布娃娃摔破。

林淼軟嫩白皙的小臉蛋挂着淚,手掌卻攥緊了李錦屏的手指,亦步亦趨地跟着她。

夕陽在兩人身後打下濃厚的投影,深綠色的草坪、橘黃色的夕陽,兩個牽着手的小姑娘。

而後畫面忽然一轉,林淼出落成大姑娘,把自己的錄取通知書遞給李錦屏,上面的專業是新聞學,畢業後,去做了戰地記者。

李錦屏無數次把她攔在門口,身為親人,她一直都在為林淼的安全擔驚受怕。

可林淼是個有主意的,寧肯與李錦屏爆發争吵,不認她這個姐姐,也要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小時候黏着她寸步不離的小姑娘,有一天再也不會跟在她身後;看向她的目光,也由單純的崇拜愛慕,變成冷漠生疏的排斥。

林淼離開了李錦屏的羽翼,很快就死在偷渡的輪船上。

李錦屏定定地看着柳思南,眼前人與記憶裏的畫面交替重合,又迅速分開。

良久之後,李錦屏輕聲開口:

“我想告訴你,有關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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