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小花沉默了。我也沒有說話,我們倆就這麽僵持着,大概過了有一個世紀,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一定要知道嗎?”他說,“如果是不好的事,是本可以規避的風險,是善意的謊言,你也一定要知道嗎?”

我說,那是我的權利,你們沒資格替我做決定。

“好吧。”小花說,“那你來北京吧。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确實也不适合再待在那兒了。過來吧,過來我就都告訴你。”他的語氣相當平靜。

我說那你等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挂斷了電話。我現在頭痛欲裂,疼到幾乎要嘔吐。我知道以自己現在這個狀态不可能清醒着到山腳下,想去機場的話後面還有很長的一段路,但根據以往的經驗可能半路就會暈過去,得找點辦法讓自己保持清醒。

環視一圈後我拿起桌上的筆狠狠插進了大腿,一瞬間尖利的刺痛感直沖大腦,但很快又被要暈厥的那種疼痛感包圍拆解了。不行,太輕了。我咬着牙告訴自己不能暈,至少現在不行,我一定要盡快去北京,讓他告訴我到底我的身上還有什麽秘密,值得讓他們這群我最信任的人聯起手來哄騙我。

銅餅就住在我隔壁,我在門口喊了他一聲,他很快打開了房門,一點兒沒醉,只是見到我這個樣子被吓了一跳。

我問他有小刀嗎,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在身上摸出來一把折疊小刀。我拿過來直接在大腿剛才的位置又捅了進去,這回用了七八成的力氣,血立刻流了出來。很有用,刺痛感一路爆炸到天靈蓋,我整個人立馬清醒了。

我吩咐銅餅買今天能坐到的最早的機票,去北京。現在馬上出發去機場。

銅餅一時間被我這種沒有任何邏輯的行為震懾住了,他可能想不通為什麽一個小時前老板還跟他和和樂樂吃火鍋一個小時後會找他拿把刀紮自己大腿上。他看了眼我血流如注的腿又看了眼我,磕磕巴巴地叫我東家。我看着他笑了一下,血液順着指尖滴落到地上。他似乎是在這個笑中找回了理智,馬上打開了手機。

我走出屋子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院子中央的阿坤,他沒有待在胖子那裏。阿坤仍然用那樣平靜的目光望着我,什麽也沒有說。我咧了咧嘴,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狼狽的樣子在他眼裏會不會很凄慘。我在心裏同他說再見,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也許很難再見了。

繞過他往前走的時候我的心中升起一種強烈的痛楚,比任何一種生理上的痛感都要強烈,不知道為什麽我在這一刻非常想轉身回去,回到院子裏,回到這個有胖子和阿坤的院子裏就這麽待着不要走了,什麽秘密,什麽算計通通都不重要了,哪怕是被人算計一輩子也無所謂,不重要,回到這個院子裏才重要。

但是我沒有回頭。

我找不到這麽做的動機。軀體一遍遍提醒我渴望着什麽,但搜遍了大腦的每一個角落,我并沒有一定要這樣做的理由。好茫然,雪太大了,覆蓋了整個世界,一切都是白色的,人找不到來時的腳印。

在銅餅的調度下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坐上了去往吳圩機場的車,腿部的血已經不再流了,只剩下衣料上濕潤冰涼的污跡。還好是黑色的褲子,不會很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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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來到午夜,銅餅在副駕駛上不停地打電話,看能不能買到更早一班的機票。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是我二叔,我索性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我把車窗打開一根根接着抽,廣西的夜風帶着亞熱帶獨有的濕熱,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全是阿坤的臉。

最開始見到他那天他站在院門口的樣子,他躺在古樹上的樣子,他早上運動完回來穿着兜帽衫的樣子。他用那種很平靜的沒有任何情緒的目光望着我的樣子,他發呆放空的樣子,他盯着我譴責我不該抽煙的樣子。

車還沒開出國道我就瘋了,将近一百五十公裏的距離現在只剩下不到五十公裏,但離開那個院子後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覺得無比的痛苦,想回去的心每一秒都比上一秒強烈。離北京越近,那個關于我的秘密越來越靠後,越來越渺小,甚至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最後一根煙抽完了,我說,調頭往回開吧。車內沒有播放音樂,只有我抽煙過量後沙啞的聲音。銅餅和那個夥計一起回過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如果我不知道的那個秘密是讓我離開巴乃後引出一個又一個沒完了的秘密,我下半生将永遠在追逐那個秘密的路上的話,那就算了。我的腦子在瘋狂重複這句話。我本來就已經到達過終點了。

我看着面前亮着白熾燈的院子,這裏是附近唯一的光源。阿坤就站在院子中央,還是那個位置,正靜靜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就恰好站在那兒還是在等我,但那一瞬間我心裏的空缺與不安都被填滿了。好像我從始至終渴望的就是黑暗中瑤寨院子裏的那盞白熾燈。于是我心想,這就是終點。我給不出解釋,甚至都說服不了自己這裏為什麽會是終點,但是我很肯定地告訴自己,吳邪,這裏就是終點。

我大步推開院門,猛地抱住了阿坤,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裏。他似乎震了一下,也可能是我一直在顫抖的錯覺,他并沒有推開我。

然後他說了這些天的第一句話:“吳邪。”我更緊地抱住了他,力氣幾乎等同于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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