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胖子還沒起來,他這回醉得簡直是翻天覆地,我做了些清粥小菜做早餐,村裏沒有賣豆漿油條的早點店。早飯差不多到尾聲的時候胖子火急火燎從屋子裏沖了出來,赤着腳連鞋都沒穿,看到院子裏的我和阿坤呆愣在原地。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露出一個恐吓人時常用的笑容,朝他招招手,又指了指桌子上給他留的粥。

胖子用那種警惕的目光一邊緊盯着我一邊挪了過來,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在他眼裏變成了一個新鮮粽子。阿坤在一旁神态自若地喝粥,以前胖子做的油條包子類的早餐他都會站着吃,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坐下了,也許是粥不好站着喝,碗拿着燙。

“天真。”胖子警惕地開口:“你都知道了?”

我心想胖子你也有今天,就繼續用那種陰恻恻的笑容看他,胖子頓時更緊張了。阿坤喝完最後一口,站起來收拾桌上我和他的碗筷。我還是沒說話,胖子這時候才察覺出點不對味兒來,國罵了聲後在桌底下踹了我一腳,說到底怎麽回事,再裝逼胖爺我拿□□捶你,說話!

我一句都說不出來,嗓子疼。只能費勁巴拉從嗓子裏擠出一句吃你的飯吧。

因為抽煙過量我的嗓子徹底啞了,嘶啞到聽起來像個破風箱。吃完飯後我們仨一起出門散步,村裏的小女孩兒用很童真的語氣說叔叔你的聲音好像唐老鴨呀。胖子扶着牆狂笑不止,就連阿坤的嘴角也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這一天我正式開始戒煙。

晚上睡覺前我看着手機裏和小花的聊天記錄,他說你真的不想知道了?我說嗯。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發過來一句真不像你。我心說失憶後我能記起來自己是誰就不錯了。他沒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應該是巴不得我不要再問。接着他又給我發了一個北京的醫院地址,讓我有空還是去一趟做個全面的檢查,已經打好了招呼。我說好,然後往上滑,把他之前發來的阿坤資料全部删除。

我知道阿坤和我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那些線就藏在我的丢失的記憶碎片裏。但當我認真決定放下一件事的時候,那放下就放下了。比起追逐,現在我更想長久的停留。

阿貴從口岸回來了,說女兒女婿想把他接到越南照顧,我這才發現他是真的老了,老到走路的時候都有點步履蹒跚。胖子那天心情不好,老天爺也适時下起了雨。廣西的雨季真他媽的長啊,胖子坐在我旁邊說,然後點了根煙。我正想安慰他幾句卻發現那是我藏在床底下卻不翼而飛的成堆黃鶴樓之一,于是怒從心頭起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視若無睹。阿坤斜倚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雨絲連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眉眼很平靜舒展。

此情此景,我掏出兜裏的相機開始拍。

這臺奧林巴斯還是我剛開始了解攝影時買來玩兒的,基本沒有用過幾次。我不拍膠片,一是大部分的時候我拍的東西都是為了工作,必須要用專業的設備;二這種按了快門後不能立即回看的拍照方式節奏太慢,并不适合當時卷在狂沙中自顧無暇的我。生活閑下來後才發現這東西很有趣,一卷用完後需要寄出去往很遠的地方沖洗,隔了一陣子才能變成相片的形式重新回到我手裏。

我以為我還會遵照之前拍東西的習慣拍一些自然風景,山水梯田之類的照片,要不然就是拍村民,拍田地裏勞作的莊稼人,拍玩耍的小孩兒,拍那種坐在那一看就能拿獎的那種滿臉溝壑但笑容慈祥的老太太。但是洗好的膠卷寄回來的時候裏面居然全是胖子和阿坤。

這種阿坤喂鴨子,胖子洗菜之類的普通日常照,沒什麽攝影技巧也沒什麽構圖,有些甚至還虛焦了,既不能送去比賽也不能挂上關根的名字收錄進我的展覽。但看着那些隔了很久才來的照片,感覺自己找到了一點按下快門的意義。

不記得在哪本書裏讀到過了,大概意思是說感受到這樣的時刻才算是真正入門了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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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靜好啊,我窩在躺椅上想。背景音樂是胖子在竈房哐哐哐炝鍋,嚷嚷着誰給老子拿點柴過來,阿坤很輕盈的從樹上跳了下來,就在我身旁落地。衣袂帶起的風吹在我的臉上,有一絲涼意。我看着他穿着連帽衫精瘦的身材,不由的感嘆真年輕啊。

阿坤太年輕了,年輕到和我之間像隔有一條天塹。我想起資料上的那串數字,我大學畢業的時候他似乎才出生,我第一次跟着三叔下墓的時候他大概才學會走路吧。

他大不了黎簇幾歲,在這種巨大的年齡差下我對他有什麽想法看起來都很奇怪,——說實話我腦子裏會有這種想法本身就非常奇怪。我确信自己前三十幾年的人生裏沒有出現過對一個男性産生這麽強烈的想要關注着他的情感。更何況阿坤對我來說真的無異于一個小孩兒。

我給小花發消息,老實說我心裏是有一點忐忑的,但是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選了。我很委婉地問他活這麽大有對比自己年紀小許多的人……。後面要怎麽措辭還沒有想到非常合适的詞語,我壓根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但一不小心就點到了發送鍵。

小花秒回。他說,阿坤?我有點納悶,說你怎麽什麽都知道,他回了個呵呵過來,短短兩個字感覺濃縮了解雨臣無數個冷笑。我發了個問號過去,但是他沒再回複。

胖子大喊了一聲吃飯,我坐起來去櫥櫃拿碗筷。吃完飯洗好碗才發現小花不知道什麽時候給我回複了消息。

他說,當一個人的執念到一定地步的時候,不用說出來身邊的人都能感受得到。這句話實在有點沒頭沒腦,我沒明白什麽意思。習慣性想借助尼古丁來思考,卻只在褲袋裏摸出來一顆大白兔奶糖,我撕開糖紙放進嘴裏。阿坤在我身旁坐了下來。我又摸出一顆給他,他看了我一眼接了過去,也剝開糖紙把乳白色的糖塊放進嘴裏。嘴唇看起來十分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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