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二次談判(下)
二次談判(下)
會議室裏只有三個人,隔絕了其餘的一切,包括雜音。
陳經理抖抖索索地坐在木制大椅中,不斷擦汗,自房蔚進門後,他的汗就沒幹過。
房蔚先去洗掉指間的血跡,整理好了衣裝,再落座圍桌頂首,攤開一雙幹淨的手放在桌面上,沒一絲污垢,連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齊齊。
喬言遠遠坐在他對面,那是安全距離。她從背包裏拿出忍冬山泉,也放在了桌上,臨時充作武器。
她知道他有話要說,先開了口。“您聲音大點,我有些聽不見。”
房蔚将一份文件慢慢推了出來,放置在三人之間。
“陳定堅,男,32歲,患有先天性哮喘,由于熟悉本地業務,被董事會破格提拔為沉毅經理。當時在會上表态時,我就想陳經理的這種性格會不會給沉毅留下隐患,今天看來,你果然被這位喬小姐鑽了空子。”
陳經理汗水直流。
房蔚收回注視他的目光,再移動到喬言臉上。“Simona說你去過美容院又走了,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喬言微微一笑。
“把合約書拿出來。”他直接說,“別逼着我動手。”
喬言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水。“四叔帶走了。”
房蔚突然站了起來,直接朝喬言這邊走。喬言抓起瓶子退到一邊,冷笑:“怎麽,您還想動手打女人?”
陳經理坐着不動,完全隐形。房蔚将喬言逼到角落,伸手鉗住了她的襯衣領,再沉聲說了一遍:“拿出來。”
喬言仰頭,對上他的眼睛。“您也看到了,剛才在混亂中,我三番四次沖出去和冬泉的人接手,就是為了轉移合約書。如果您不信,我可以倒空給您看。”說着,她褪下了背包,當着他的面嘩啦一扯,帶子繃開,露出裏面面巾紙、化妝盒、太陽傘和一串鑰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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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蔚低頭逡視一眼,再慢慢浮出個笑:“喬言,你長能耐了啊。”
喬言拐開他的手,走到原位置坐下。
房蔚将她扯了起來。她開始掙紮:“死人渣還想搜身?”
“你哪一寸皮膚沒被我摸過?”他把她牢牢圈在懷裏,左臂箍住她的腰,右手順着她的柔軟線條摸了下去,停留在臀部上,往左右褲兜各按了一按。
喬言咬牙提膝擊向他下半身。
房蔚譏笑着躲開。
喬言将手裏的水瓶砸了出去,呼地一下灑了半桌子的水。“你他媽的小心點,這裏沒電子眼我也能告到你。”
房蔚還沒說什麽,剛轉頭看了看陳經理,陳經理就連忙擺手佐證:“我什麽都沒看見。”
“你先出去吧。”
陳經理如釋重負離開。
喬言也跟着站起身,想離開這隔離的空間,房蔚将桌面上那份文件扔了過來。“好好核對下陳定堅的筆跡。”
喬言拿起陳定堅的職位委任狀,看到了三個碳寫的正楷簽名,而剛才她的那份合約上,雖然經過她的扶持,但陳定堅突發哮喘症,将字跡抖得不成樣子。
房蔚抱起手臂,冷淡地看着她:“你說剛才那份合約書,拿到法院還有效嗎?”
寂靜。
喬言低頭想了會,再回答着:“剛才在一樓,很不湊巧讓我看出了你有個軟肋。”
房蔚坐進椅子裏,摸出一根煙點燃,猛吸了一口。煙霧浮起在他眉峰上,染出一片冷凝的黑。他的表情被隐藏了起來,她說出了答案:“怕輿論的監察和工程的透明度。”
房蔚突然動了動,她意外地發現他似乎輕松了下來。
喬言差不多已經走到門邊,拉住了把手,說完她想說的:“我只要拿到了陳經理容後協議書就行——我猜想你肯定不會認賬,這個不要緊。到時候我一公布這份協議,媒體就會蜂擁而至,總有那麽兩三家不是你能控制住的。只要有人關注這件事,冬泉街就有辦法擴大影響,這樣透明下去,政府最後肯定要出面。我還猜想過你上面有人,這個也不要緊,冬泉住戶裏不乏有上訪過的刁民,他們的親戚關系往往比你想的還要多。你看,陳經理的資料也是他們提供的,他們的力量照樣不可忽視。”
“喬言,你想從我這裏拿到什麽?”房蔚吐出一口煙,看着她問。
喬言轉過身來,笑容有些冷。“關鍵是你想從我這裏拿走什麽——很早以前我就已經一無所有,不怕讓你再剝削一遍。半年來我也活得好好地,你突然又冒了出來,所以我想你這次的目的十有八九是沖着冬泉街。”
房蔚低聲說了什麽,好像有個錯字。喬言冷顏對着他,十分不耐:“你聲音大點,我聽不見。”
他的笑容也開始慢慢透涼:“拿走冬泉并不難,我沒必要費那麽多周張。”
“你是在提醒我點什麽嗎?不過很可惜,不管你這次說什麽,我都不會再相信了。”
房蔚按熄了煙,一陣淡霧散去,喬言看到他的眉頭緊鎖。
“你真的不相信我?”他問的居然是這一句,好像這個比較重要。
喬言轉過身,幹脆不走了,抱住手臂靠在門上,仔細辨認他的神情。
她在找他在乎的東西,然後給予致命一擊。
房蔚應該是醒悟了過來,一瞬間就收拾了難看的臉色,拉松了領帶,冷冷地說:“你走吧。”
喬言要求沉毅公司提供醫藥補償,表示冬泉民衆已遭到不明團夥大肆砍傷。房蔚出去一會,馬上捏着一疊照片回來,攤開在喬言面前。
“這個是本市有名的街道組織做的,他們左臂上都有文青。我可以給你醫藥費,但罪名不能由沉毅承擔。”
喬言紅唇輕抿,露出個譏笑:“您可真是會演戲。”
房蔚擡頭冷冷地看着她。
“剛才那個甩我耳光的年輕人,您還記得您對他說了什麽?‘看清楚再打’,能這樣說話,恐怕只能是幕後老板在發號施令吧?”
房蔚突然伸手抓喬言馬尾,喬言朝旁邊一跑,閃開了。他鐵青着臉說:“喬言,我發現我不能稍微對你心軟一下,要不會被你抓住機會反撲過來,啃得我皮都不剩。”
“怎麽,您是承認了那些流氓是您招來的?”
房蔚又燃起一根煙,吐出煙霧,看着她譏笑:“所有事情在你眼裏都是那個樣子,我承不承認有什麽區別?”
他叫喬言滾出去,喬言冷淡地睥睨他一眼,反手撩起左邊散開的長發,用紙巾擦去了耳洞裏流出的血絲。
房蔚站着看了一會,眼神一黯,自己先走了出去。
不久麻叔就推門走進,面無表情地說:“我送你去醫院。”
在車上,兩人一如既往不交談,各自為政,不打擾對方。
依然一個是瞎子,一個是啞巴。
喬言用紙巾按住左耳下,側頭打量路邊的風景。死寂中,麻叔突然開了口:“喬小姐,你相信過什麽東西嗎?”
“叫我喬言,別叫小姐。”
“你愛過什麽人嗎?”
“我連自己都愛不了,怎麽愛人。”
麻叔閉上了嘴巴。喬言側眼看了看他,注意到他的指骨比平常人暴凸,呈開散的橫勢走向。
這應該是一雙歷經戰役的手,或者它的背後還帶着故事。
喬言不想對他或者他身邊的房蔚好奇,從來沒想過主動去問些什麽。不過這個時候,她真的有件事擱在了心裏,有必要問一下。
“Simona按照音譯過來,不會真的姓席吧?”
麻叔不看她,只皺眉。
喬言笑:“叔您放心,我沒那麽喪盡天良,去動她肚子裏的孩子。您就照直說吧,我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是姓席,本名叫夢娜。”
喬言失笑:“還真是個直來直去的妞。”
“喬小姐,我提醒你不要動她,她背後的人不是房……,你惹不起。”
“叔您放心吧,我說話一向算數,別那樣看着我。”
麻叔突然幾不可聞嘆了口氣,面上似乎有過一絲掙紮,最後才說:“半年前,你蹲在這輛1711前面看車牌,看了有七八分鐘也不動,房先生後來叫我把車買下來,說要看看是什麽讓你這麽好奇。”
“您想知道嗎?”
麻叔不說話。也有可能是他今天說的話太多了,他的表情顯露出忍耐。
“我當時在想,如果用這輛提速車去撞人,肇事後能不能噴點漆,讓它變成1744——要去試試?”
“喬小姐!!”
“別叫我小姐,叫我喬言。”
醫院裏醫生診斷喬言系外傷性左耳穿孔,需靜養一個月,如果實施手術耳朵會好得更快。喬言擺手說:“幫我劃算下總額,開個單子出來,我簽支票來着。”
醫生忙不疊地開了個大額清單。
2萬多。喬言拿起來彈了彈,轉手遞給麻叔,笑着說:“謝謝叔了。”
第二天,麻叔趕赴見面處,将面值6萬的支票交給喬言,囑咐說是所有醫藥賠償。
喬言放好支票,擡頭說:“叔您吃面嗎?我請您。”
麻叔冷着臉轉身就走。她跟在後面說:“新開了一家面館,真的很好吃的。”
“記得早點去醫院做手術。”他擺着一張山岩面孔大步走開。
喬言嘆了口氣,給四叔打了電話,叫他過來取冬泉住戶醫藥費用,隐瞞了自己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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