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生陪伴

一生陪伴

房蔚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覺得以前的日子像是做了一場夢。記憶裏白色的背景比較多,人聲噪雜着來去,似乎沒有期待的聲音。一當睜開眼睛,他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看雜志的芷姐,開口問了句: “四叔怎麽樣了”

芷姐丢下雜志,按鈴喚來醫生做了檢查,看到他較期待的眼睛,才撇動嘴皮子說: “你清醒點吧,房蔚,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記着喬言那邊的事”

房蔚聽到喬言的名字,意外發現自己的內心變得平靜。如果在以前,他的心多少會跳得急切一點,總想着将她的麻煩攬到自己身上,讓她過得開心些。

他閉着眼睛,心想那就這樣吧,四叔的事他已經盡力了,喬言他也盡力了,餘下的時間他要給自己留着,是好是壞,總得抓緊機會享受。

“你怎麽了”一連幾天他都這樣躺着,沒提任何話,倒是引起了芷姐的好奇。

五天後的房蔚已經能下床慢慢走動了。他站在窗子邊,看着遮蔽欄那邊的陽光,問道: “這地方不是武市吧你把我挪到哪兒了”

身後的芷姐爽快地說: “不在武市,外省呆着呢。我再把你留在喬言身邊,你肯定活不了。”

房蔚記得他這個老媽以前可是很看好喬言,時不時想着将喬言塞給他,現在她變化這麽大,倒也吻合了他現在的心情,因為他站了會,等了會,發現聽到喬言這個名字時還是顯得平靜,就像睡一覺醒來身上變得輕松一樣。芷姐大概看到他半天沒反應,又問怎麽了。

“沒什麽。”

從此後他閉口不提喬言。有時候斜靠在沙發裏抽煙,看着電視上的男模走臺,他會很自然地想到靳尚,也能聯想到喬言。不過也只是聯想而已,像他這樣為了同一個女人反複受傷反複出車禍的男人,他都要忍不住罵到底哪裏出了狀況,為什麽一定要他撞兩次車才能明白生命的可貴,才能覺得活着真是自在。

他忘不了從白霧中喘出一大口氣活過來的感覺,也忘不了兩次的車禍咯着他胸口痛得昏迷過去的感覺,總之和這個叫做喬言的女人有關,但她依然活在他的世界之外。

房蔚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付出了生命還得不到,他寧願放棄。

“你眼睛怎麽樣了”出院後他問過芷姐。

芷姐卻是憐憫地看着他: “你先顧好你自己吧,我都快奔六十的人了,該玩的玩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就算明天瞎了,我都不會覺得虧。但你呢”她搖頭, “為了一個女人耗費了大半時間,我以前怎麽沒發現我生了個情種呢”

房蔚稍微笑了起來: “又在損我。我明天就享受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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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到做到,半年沒回到武市,換掉手機號碼,通訊地址,連麻叔都不通知,就将公司丢給芷姐和靳尚,好好地度他的假去了。芷姐問他為什麽這樣做,他想了會回答說: “是時候給房籣一些權力了。萬一我真的瞎了,家裏的事情還少不了他。”

他驀然想起靳尚是由喬言培養出來的,他和芷姐只是提供生活費,心裏想着,喬言總算為他做對了一件事。

房蔚有意想過輕松點的生活,但不表示他身上沒有責任負擔。圈內幾個私密的人知道他已經醒過來了,只是不願意回到武市,都打過電話問他到底怎麽了。他知道自己怎麽了,但不想過多地解釋什麽,仍然留在外省這棟買下的公寓裏蟄居。

他在慢慢地修養身體,還考慮過要不要給前胸後背幾條顯眼的疤痕美容,這樣過去大半年,第一個訪客按捺不住,親自來找他。

于諾穿着很漂亮的時裝,塗了粉色唇彩,無論怎麽看,她全身上下都沒有缺陷的地方。房蔚坐在她對面,仔細打量着她,心想她活得還算不錯,心裏的負疚感稍微減輕了一點。

于諾抿口熱飲,拿着紙巾按了按唇,從包裏摸出一份雜志,唰地一聲甩在玻璃幾上。房蔚低眼看了看,是篇解約報道。畫面上于諾盛裝出席,脖子上耳朵下璀璨鑲嵌着鑽石首飾,将她打造得光鮮靓麗,無任何落敗氣質。

“我已經向外面宣布了一個消息——由于未婚夫失蹤,于家單方面解除婚約,你看了還滿意吧”于諾的眼底升起了一點淚意,但她控制得很好,使面容仍然顯示出精致美麗, “你沒必要這麽躲着我,不就是不愛我嗎不想和我結婚嗎我現在解除了婚約,放你自由,你心裏高興了吧”

房蔚暗地松出一口氣,他說不上是高興,只是覺得輕松。

于諾看他不接話,又冷冷地說: “你也是個可憐人,房蔚,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我倆都是掏心窩愛着自己愛的人,那人卻不回頭看一下,顯得我們多麽可笑,多麽可悲。現在好了,我已經厭倦了這樣活着,想掙開,所以我主動來找你,解除我們身上都有的十字架。”

她拿出一份契約,将最後一頁甩在他面前: “簽字吧,我不要你給一分錢,就當我倆扯平了,沒發生過以前救我和訂婚的事。”

房蔚拾起筆,像是簽着再熟悉不過的文件那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并說了句: “謝謝。”

他是真的解脫了。

于諾戴上墨鏡,昂頭離開,臨走時哼了句: “我爸已經給我訂了另一門親事,那男的比你強多了。”

房蔚笑着替她拉開門,降階送她走出公寓。 “結婚時給我下個帖子,我一定送份厚禮。”

于諾咬了咬粉嫩的唇瓣,突然回過身,當着她家司機的面,抱住房蔚狠狠親了一下。房蔚低眼看着她這神态,心底軟了下,就沒有推開她。

這樣的傻事他以前也做過,一樣在心裏舍不得,直接從行動上表現了出來——抱住喬言,不顧她的掙紮狠狠親吻她,企圖靠着分別時的最後一點時間讓她回心轉意……

這麽想着,他才發現有很長時間沒想起過喬言了,差不多遺忘了有這樣的一個人,給了他無限悲喜。

當天午夜兩點,房蔚冷汗淋漓地從睡眠中驚醒,拿過床頭的杯子猛喝了一口水。他看看時間,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時很有些心煩。轉到客廳拿張碟片塞進機子,無聊地看了大半個小時,突然在電影裏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想了會,記起了她的名字——王潼媛。他的第一個小女朋友,當初自願跟着他混街市,對他說古惑仔後邊都要帶着一個妞撐場面,那樣地較真。

他仔細瞅了會,看到她一直落在背景裏充作路人甲,禁不住笑了起來。

居然連個女二都沒混到。這個妞越活越回去,果然是個不長進的角色。

但他轉念一想,這是把她和誰比呢,一時又覺得沒意思,按熄電視啪地甩下遙控器,倒在沙發裏閉上眼睛睡了。

快睡着時他暗自做了個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既然來到了新地方,就應該重新開始。

接下來的時間裏房蔚多出席了兩次娛樂投資方面的宴席,總能引起一些額外的關注。女孩們知道他的來歷,借着敬酒的機會和他寒暄,交結的意思非常明顯。

也有大膽的女孩會抓住關鍵問: “房先生一個人來的嗎怎麽不見你未婚妻呢”

房蔚善解人意地說出她們期望的答案。 “我的未婚妻太多了,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女孩試着攀援住他的肩膀,發現他始終笑着,大膽地朝他懷裏蹭了蹭。 “那現在的……掌着實權的是哪位呢”

房蔚抽出環抱住的雙手,拿起酒杯和她碰了碰,輕笑着說: “沒有人。”

房蔚是孤家寡人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再等他出席一些場合時,身邊閃動的女孩更多了,她們都非常漂亮,個個都很機靈,看着讓人賞心悅目。房蔚心底始終留了個缺,與她們試着交往了幾次,但有諸多不滿意。他在等什麽呢他也說不清楚,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好。

前三個女孩和他吃過三次飯,就被他打發掉了,引起圈內一些女孩的非議。第四個主動接近的是王潼媛,她早就認出了房蔚,再見他時滿口奚落個不停。 “房蔚,你當你是金子造的哦,對着我們挑三揀四的,也不怕人家鄙視你”

房蔚當時正在發布會現場看着手中的宣傳冊,擡頭看了下走到跟前的紅裙女孩,也笑了下: “我這是寧缺毋濫。”

“得了吧,你。”王潼媛推了下他的肩膀,撇了撇嘴皮子, “快五年沒見面了,你還是那個德行,總找你感興趣的。”

房蔚拿着宣傳冊拂了拂肩膀,順便隔開了王潼媛的手,臉上的表情還算是溫和的。 “找女朋友當然要對胃口。”

王潼媛咬了下嬌豔無比的紅唇,一扭身挨着他的邊坐下來了,饒有興趣地問: “那你說說丁丁她們三個怎麽得罪你了,讓你約了一次就給推掉了。”

房蔚不理她,看到冊子裏有幅彩圖,打出了相親節目的gg,五彩缤紛的推廣語差點耀花了他的眼睛。王潼媛湊過來一看,說道: “喲,這是我們這地兒新開的電視節目,頭兩期嘉賓據說都有些來頭,明星臉多。”

房蔚當然知道,因為他發現了靳尚的名字。

對于靳尚,他一直有種痛下殺手又狠不下心來的感覺,最主要的原因當然就是血脈關系,還有一點,靳尚是喬言的希望。

他們走在一起比他和喬言湊在一起順利。現在不需要去打聽什麽,芷姐總是把第一手消息告訴他:靳尚寧願賠錢也要連帶着挖出喬言,誓死留她在身邊。當他知道喬言沒脫離公司的意思時,又以半公半私的身份繼續駐留在公司內,做了一個影視明星兼幕後投資商人,在武市混得風生水起。

現在公司的董事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掐着靳尚了,對喬言也客氣了許多。喬言大多駐紮在湘城,通過近一年不懈的努力,真的打響了王牌經紀的名聲。

麻叔自願留在湘城,守在了喬言身邊,似乎在等着房蔚回去。

房蔚抱住手臂靠在沙發上,閉眼聽着,心想:可喜可賀,沒我出場,她的工作果然順利了很多。

“就這樣吧。”他聽完表示, “幫我把麻叔叫回來。”

芷姐點頭,又說: “喬言來找過我,又堵着靳尚,要你的地址。我沒給,想聽下你的意見。”雖然她這個當媽的現在對喬言多少有些怨言,兒子私事方面她還是顧及了他的意思,他明白。

房蔚想了會才回答: “把我的地址給靳尚吧,讓他來下。”

靳尚并沒有來,給房蔚打過電話。 “找我什麽事”隔着千裏遠,他的口氣還是淡淡的,沒聽出有多麽喜歡過自己的哥哥。

“礦泉水廠還缺你做次代言。”房蔚提起由頭。

靳尚嗤笑: “得了吧哥。”他叫“哥”的時候仍然沒什麽感情,就直着嗓子說: “你那水廠要死不活的,再朝裏面注入資金人力,是嫌錢多了吧”

房蔚吐出一口煙,皺着眉說: “那你把水廠賣掉,辦次招标會,底價開一千萬。”

靳尚又在譏笑: “你怎麽不回來主持朝局,要我給你打工,我才不幹。”

“你抽一成報酬。”

靳尚沉默了下再回答: “你這麽做對喬言不利。”

房蔚丢下煙,将手機換到另外一邊,冷冷地說: “如果你能盤活這家水廠,那你留着給她。”

“算了吧,這不是我的産業,我只是個傀儡,玩不過你和大媽——就照你的意思辦。”

靳尚啧了聲挂斷電話。

賣掉水廠就等于親手斬斷與喬言的聯系了,而且有可能反目成仇。房蔚靠在沙發上想,這樣也好,由他開始由他結束,總算是個了斷。

電話打了一個星期,靳尚沒後繼消息傳來。房蔚也不急,和丁丁那三個女孩先約了會,打發着時間。王潼媛随後幾次有目的地遇見他,他看出來了,對她沒逢迎沒過問,只是委蛇。

王潼媛追問丁丁她們出局的原因,房蔚挑眉問: “你怎麽這麽關心這件事”

王潼媛咬着指甲說: “因為知道了原因,我就可以避免她們犯的錯呀。”

原來“傻妞”是想追他。

房蔚其實很想一掌将她拍得聰明點,但他沒這樣做。在她反複纏着問的情況下,他終于回答了。 “第一個太吵,第二個滿嘴‘您’聽得我膈應,第三個長得像一個人,我看着就提不起興趣。”

“像什麽人”王潼媛好奇地湊上臉問。

房蔚這次将她推開了。 “我以前的女朋友喬言。”

王潼媛突然鬧了起來,抓着他的手臂不住搖晃,撅着嘴說: “什麽意思嘛,你難道還記住了那個女人,不停地拿我們和她比較,總想着避開她那樣的”

房蔚就是感覺在喬言手上栽得太狠了,所以才想避她遠點,和她有關的人或事,他一概不想接受。但是對着王潼媛,他沒必要說這麽多,只冷下臉丢了句: “放開我的手。”

王潼媛不依,他又說: “你沒資格鬧。”

“沒資格”的王潼媛自動消失了幾天,再回來時把頭仰得高高的,從鼻孔裏吐出字兒,像是驕傲的白天鵝。房蔚照樣不理她,她追上來扒住他的手臂,緊緊地貼着他,說道: “我特地回了武市一趟,打聽到了喬言是誰。”

房蔚剛下車,站在了商業街廣場上,擡頭看了看電子屏,就這麽一會兒王潼媛就粘上來了。兩邊有些品牌店,其中一面牆還挂上了艾迪達斯的大幅gg,裏面的代言人穿着藍紫色複古款。他把眼光從屏幕中的相親節目轉到gg上,随口應了聲,再無下文。

“怎麽這冷淡啊!”王潼媛表示八卦沒人參與,她很煩躁, “聽到她的名字像是沒聽到一樣,不是說你為了她連命都不要嗎”

房蔚轉頭看她: “你從哪裏聽來的”

“好吧好吧。”她看見了他的臉色,低下頭翻了個白眼, “就該聽她們的,不提那個女人的名字,要不你翻臉比誰都快。”

房蔚抽出手,吓得王潼媛又鑽進了他懷裏,撅嘴求饒。看着他依然冷下來的臉,她連忙找了個話題,指着艾迪代言人陳绮貞說: “認得她吧,臺灣那邊過來的歌手。”

“當然認得。”

房蔚整理好袖口離開,還藏了句話在心裏,沒說出來:化成灰我也認得。

因為她總能勾起他一些不好的記憶,哪怕他不願意想起來,就像現在的這個狀況。

喬言是陳绮貞的粉絲,這也是他陪她參加完演唱會才知道的事。在這之前,他只注意到了她站在路邊,對着櫥窗那邊的魚戳着什麽。

那時接近09年11月,喬言已經懷了四個月的身孕,怎麽吃都長不胖,掩着深色風衣,将人襯得如蒼白的雪,身形活脫脫瘦了一大圈。房蔚看着也急,每天變着花樣給她增加營養,還哄着她多喝湯。她總是睜着兩顆黑玉棋子一樣的眼睛,看着他說: “我吃不下去,我老想着我爸的事,你能讓我見見那兩個投資商嗎”

房蔚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她瞧了,坐在她身邊無奈地說: “那兩人早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這樣吧,我幫你找,你留在家裏安心養胎。”

她沒說什麽,當他的面喝了一碗湯,神色還是勉強。他知道她有心結,又碰上了喬家的事,難免對他有所猜忌和懷疑,但他不敢說真話,因為怕自己承擔不了後果,然而後面兩天看見她的舉止後,他才察覺到她已經疏離得非常遠了,遠得超乎想象。

喬言整個人趴在玻璃窗上,用手指畫着圈,嘴裏還對魚缸裏游來游去的紅色金魚說上一兩句,像個好奇的孩子發現了新玩具,又像隔絕了現實的行為藝術者,臉上總是帶着一股沉迷。這樣的喬言房蔚是第一次見到,也讓他心裏吃驚。

他才是偶然路過這邊,想買塊她喜歡吃的蛋糕就發現她這樣了,那平常的她是不是來得更多

房蔚先走進糕點店買好東西,裝作不在意問了下服務生桌臺邊擺放的金魚情況,得到了一個答案: “你是說那位小姐啊她有點奇怪哦,每周來一次,又不點東西吃,只隔着窗子看金魚。不過走的時候,她一定會買上很多蛋撻,說是帶給弟弟。”

房蔚的心漏跳了一下,感覺到有些緊張。因為他現在才知道她在記挂着弟弟,還每周都去看他。

但平常從她嘴裏,很難聽到一點關于她家裏的事。

從此以後,他開始關注她的心理。周一他誘騙着她去了趟事務所,她回來對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房蔚,你有病吧以為我不愛說話就是心裏出了問題你怎麽不想想,每天對着你,我還能有什麽高興的情緒”

他看着她的臉色,陪着笑,好好地将她安撫得睡下了。

過了會,心理醫生給他打來電話。 “喬小姐的心理是正常的,只是她的行為有些偏離了社會生活群體,出現了候群症現象。”

“那她到底有沒有問題”房蔚緊張地問。

醫生告訴他: “多陪下她吧,不要讓她那麽焦慮……”指點了一些東西。

聽完後房蔚算是完全明白了,這個喬言真的陷入到一種孤僻自閉的境地裏,只是她尚有自我救贖的意識。追究原因,大概又和喬家工廠及他的包養有關。

他感到心酸,積極找尋他們的出路。

有一天,喬言又在玻璃外看金魚,房蔚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腦袋: “在幹什麽呢”

她的額頭和窗戶輕輕一碰,打斷了她的哼鳴,一首隐隐約約的歌曲也戛然而止。她轉過頭不耐煩地說: “沒幹什麽,我好得很,別用那種眼光看着我。”

晚上回去,她要了把小提琴,将樂譜朝架子上一放,斷斷續續拉起了一首曲子。

房蔚洗完澡出來,詫異地問她: “你會拉小提琴”

她瞥了他一眼,不說話。

他又笑着說: “這個歌聽着好熟,是你今天唱的那首吧”

喬言撤了弓弦,在樂譜上點點點,敲得紙張作響。 “是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趁機從身後環擁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 “以後就留在家裏拉小提琴吧,不要出去了,我很擔心你。”

她嗤笑: “這個有什麽好擔心的”回頭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又嘆口氣說: “好吧,我以後盡量呆在家裏,看看電視拉拉小提琴,做些讓你放心的事。”

他舍不得放手,就着嘴邊的臉蛋親她。她沒有掙紮,只是脖子僵得比較硬,也沒流露出她的想法來。親夠了抱夠了,他用手摸着她還不明顯的肚子,說道: “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叫房小魚。”她很快就回答了。

房蔚用手臂勒了下她的腰。 “不好聽,換一個。”

“房澤魚。”

“再換。”

“房魚魚。”

“不準帶魚。”

這下換喬言不說話了。房蔚想了想,試探着問: “難道你一定要就這個魚字”

她又敲了敲樂譜: “你家小孩是聽着陳绮貞的《魚》長大的,不帶魚字怎麽說得過去”

難得她沒有露出煩躁的情緒,又這麽安靜溫和,他馬上就投降了。 “都聽你的。”

這樣安靜了一個星期,到了11月1號,喬言在午飯後就打電話給房蔚,要求晚上出門一趟,聽陳绮貞的演唱會。

房蔚根本不記得陳绮貞是誰,直接拒絕了。 “不準去,那裏人多,會擠着孩子。”随即挂斷電話,走出公司去參加一個競标會。到了晚上,他撥電話回去,阿姨告訴他喬言很早就出門了。

房蔚慌張地找喬言,她的手機早就關了。然而她的關系人只有那麽幾個,他排除了一切可能,馬上想起來她是去參加什麽演唱會了。

他火速趕到體育館,拿着內部票入場,又請工作人員沿着幾個區域幫忙找人。廣播裏也在喚着喬言的名字,可現場那麽沸騰的人聲,早就把那點希望淹沒了下去。

主臺上穿着白紗裙與牛仔褲的陳绮貞登場了,開始彈着吉他唱歌,房蔚聽到身邊揚起一陣又一陣的人浪,心裏更是着急。有些粉絲大喊: “cheer, cheer……”嗚嗚地吹起了小喇叭。各種五顏六色的熒光棒揮舞起來,現場的氣氛一度高漲到頂點。

耳邊又傳來那首熟悉的旋律《魚》。

房蔚順着臺階沿下走,仔細聽着各種聲音,突然聽到了一聲尖叫: “陳绮貞,我愛你!”

他馬上回頭,果然看見喬言穿着和陳绮貞一樣的衣着,左手拉住外套護着肚子,右手拿着星星棒拼命揮舞,臉上的表情趨近瘋狂。

房蔚擠過去,背靠在半堤護欄牆面上,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腰身,拼命在她耳邊說: “喬言,喬言,聽完這首歌跟我回去!”

喬言仿似聞所未聞,也不關心是誰抱住了她,就踮着腳尖跟着樂聲一起唱,和旁邊十幾歲的粉絲沒什麽區別。她唱一句就喊一下“陳绮貞,我愛你!”,用盡全力,嚷得聲嘶力竭,好像就在這一刻她複活過來,為着她的偶像開啓了生命,包括炙熱的感情。

他看着她癡迷的臉,像是陷入了一種魔咒裏,想起了他們的對話。

喬言說: “魚的記憶只有七秒,她記不住以前發生的事。”

他笑話她: “又矯情了吧,對着一條魚你都能做出研究來”

她憐憫地看着他: “房蔚,你真的很蠢,明白不了別人的內心世界。”

他是不明白魚和她的“陳老師”有什麽世界聯系,而不是她的。他只覺得這種歌唱得很小資,她估計是看出他的想法來了,皺着眉說: “別侮辱我的偶像,我需要精神信仰。”

言猶在耳,房蔚回神看了看喬言的臉——她在微笑,發自內心的,連那句“陳绮貞,我愛你”也感染了他,他低聲嘆口氣,将她擁在懷裏,杵着她的發絲說: “喬言,我也愛你,我們結婚吧。”

這一刻,他表露出了真心,屏住氣等着她的回答,發覺心裏揪得厲害。喬言的歌聲低了下來,和着發絲擦動他的臉頰晃了兩下,複又飛揚而起。在間隙裏他又問了一次,她清楚地說了字: “不。”

周圍又爆發着呼喊,現場氣氛仍那麽高漲,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房蔚過了很久才發現他輸了。盡管演唱會上的喬言表現出了狂熱的一面,但他卻走不進她的心裏。他在她的世界之外努力,她在老公寓裏死寂着感情,又變成了以前那樣提不起勁,直到車禍路匪的事情發生,直到她堅決地離開。

……

時間流走了很多,偏偏沒解救房蔚的心情,在今天廣場上看到陳绮貞的gg後,王潼媛又提起了喬言的名字,他的頭真的痛了起來。

沒人能解救他,他做過努力,想徹底遺忘以前的生活,可是事與願違。他想抛開喬言,想過上輕松些的生活,心底偏又忘不了她的樣子。

房蔚知道,他這是自作孽不可活。

晚上,王潼媛要求陪着他出席晚宴,他拒絕了,單身入場,叫來了商楷。

商楷正在省外參加活動,就是本地新開的那個相親節目,第一期制作播出後,反響極為熱烈。靳尚和他都作為第二期的嘉賓,給節目鍍金,就在這兩天要進入攝制。

“您身體怎麽樣”商楷穿着暗條紋西服,依然一襲翩翩風采。他拿起酒杯倒滿,直接伸到房蔚面前,說: “還可以喝吧”

房蔚是可以喝,而且還連喝了三杯。商楷坐在他身邊,壓住他手臂,笑着說: “哥,您這是借酒消愁呢,還是間歇性的自虐症又發作了”

房蔚停下酒杯,用一對涼透心的眼睛看着商楷,商楷努努嘴,說: “那邊那個妞,是十年前哈您哈得緊的王潼媛吧”

“嗯。”

“啧,轉來轉去您還是碰着她了啊”

房蔚塞給商楷一杯酒: “偶然碰到的,甩不脫,比以前臉皮更厚。”

商楷又笑嘻嘻地說: “您家喬言也是這種類型的,怎麽不見您說一句呢”

房蔚扭頭冷臉對他: “酒還沒喝夠要不要再來一杯”

商楷依然在笑: “得,算我多嘴。不過我再冒死說一句,您如果不要她了,我是可以追的吧”

房蔚突然伸手,直接朝商楷衣領抓去。商楷低笑着退開椅子,跑到兩米外站定。 “她現在到處找您,還找到我那裏去了,我沒說您的地址,她居然在這麽多人面前打我兩拳,把我的臉都丢光了,您行行好,先把她給處理掉吧,要不老留着,也是一個禍害。”

房蔚和商楷都喝得有些醉意,熟悉他們這對組合的朋友将他們架到旁邊的酒店裏,各自開了房間讓他們休息。房蔚趁着清醒的時候淋了個澡,再套上還算幹淨的原衣褲,将自己收拾得幹淨清爽了才倒頭睡下。

睡至半夢間,他似乎又看到了喬言的臉。

“喬言……”

醉意夾雜着睡意的房蔚躺在床鋪上,覺得喬言似乎正在撥弄着他的頭發,他不由得像以前那樣揮了下手,喊了一句。可喊完喬言名字後,他就馬上驚醒了,意識到她不可能在他身邊。

難道是太久沒見她,想她想到夢裏去了

房蔚突又察覺到有一些不一樣。他快速睜開眼睛,伸手将伏在他身上撥弄他頭發的王潼媛掀了開去。王潼媛從地板上坐起身,啞着嗓子喊: “房蔚你他媽的,看清楚老子是誰!”

他抓起床頭的手機砸了過去,一翻身坐了起來。 “誰準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

王潼媛拍打着地板,兩腳直蹬,将高跟鞋甩脫了。 “你喝醉了,我不放心,才跟過來的,你以為我想嗎”

房蔚走過去,提起她的頭發,将她甩在了沙發上,她還在掙紮,他突然壓住她的後背,低下嘴冷冷地說: “既然你不想,那為什麽跑到我房裏做這些事,想玩陰的”

王潼媛臉面朝下,嘴唇悶在沙發裏發不出聲音。他在她身上搜檢一番,翻出她手機,查看照相機功能,發現沒任何偷拍的照片才丢還給她,說了兩個字: “報警。”

王潼媛努力翻過腦袋,哭着問: “報什麽警”

“擅闖酒店客房,侵犯他人隐私,意圖行謀不軌,随便一項罪名我就弄死你。”

她被反扭着身子,哭得更大聲了。 “憑什麽!我剛才忍不住才摸了摸你!難道要看着你抱住枕頭喊喬言嗎”

聽到這句,房蔚的眼睛更紅了,他抽出領帶和皮帶,捆綁住了王潼媛的手腳,将她提起來,一股力地掼倒在另一邊的沙發床上,惡狠狠地說: “閉嘴!不準提她的名字!”

王潼媛看他面容冷峻,不像以前那樣輕慢笑着的樣子,吓得蜷縮着身子,抽泣着說: “我還不敢了,你別過來。”

房蔚快步走過去,俯身鉗住她的下巴,冷着聲音說: “現在才知道怕了晚了!”他的手上一帶勁,就捏出那道尖下巴上一片紅痕,手臂硬得紋絲不動。 “我以前怎麽跟你說的——我要女人自己知道找,但不接受自動送上門的女人,因為她們髒得很,尤其是你。”

房蔚黑着臉報了警,酒店經理站在一邊,對今晚管理的疏忽深感不安。對面房的商楷也被叫醒了,一進門就皺眉說: “房蔚,大半夜的,到底有多大的事要驚動我家老爺子您別跟我說啊,叫我從床上爬起來是為了看您臭着臉,我可不吃這一套。”

他穿着板色襯衣走進來,特意用手撫平着衣襟。房蔚冷眼看着他,他伸了伸頭,朝沙發上哭泣的王潼媛瞧了幾眼,笑着說: “喲,潼小妞哭得梨花帶雨,難道是被硬上弓了”

房蔚抽下嘴角的煙,朝他彈了過去,冷冷說: “狗眼放亮點。”

商楷笑着躲開。 “行,行,我這就跟老爺子打電話,請他給局裏放話,好好教育下這個小妞。”

王潼媛吓得大哭。

商楷啧了下嘴: “您真的下得了手啊告她坐幾年牢”

房蔚摸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卻沒将它收回去,捏在手裏把玩。 “讓她留點記性。”

王潼媛哭得更大聲了。

商楷抱住手臂,微微前傾着身子,朝坐着的房蔚探了個眼神。 “明白了,告倒她,又不能抹了您的面子,還得減少外界傳聞的影響,對吧”

房蔚擡起眼睛,将打火機朝商楷腦門砸去,商楷犀利地躲開,輕笑着: “喲,真的生氣了,按理說,您以前從來沒在乎過您那點名聲,怎麽現在倒謹慎了起來”

房蔚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商楷倒退一步,笑着說: “好了好了,我知道怎麽做了。王哥,麻煩您帶這位小姐走吧。”

檢查完現場的警察回頭,擺手拒絕了他抽出來的煙,說了句: “房先生也得去趟局裏,錄下筆供。”

王潼媛一直在觀察着房間裏的變化,看到房蔚一點也不講情面,掙紮着跪在沙發上,大喊: “房蔚我跟你沒完!喬言明天就來了!我要她看清楚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房蔚突然站起身,伸手又朝她抓過去,商楷連忙扯住他,急着說: “我說您怎麽反常起來了,原來又是間歇式自虐症發作了,一聽到喬言名字就把持不住自己,忒地前面做了那麽多努力,都他媽的是無用功。”

房蔚剛翻過王潼媛的手機,看到她撥打過超過五次的一個熟悉號碼,就知道她私下裏肯定對喬言說了什麽。女人間的争鬥不外乎耍心機,用她目前能見到他的條件在喬言面前制造各種是非,因為那五次通話時間,都是他和她在同一個場合情況下發生的,如果王潼媛城府再深點,專門挑他們說話的時候将錄音發送出去,豈不是坐實了他們在一起的傳聞

他怒從心起,極端痛恨這種被人挾制被人利用的感覺。叫來商楷這麽一恐吓,王潼媛十分利索地交代了:她反複給喬言打電話,說今晚會和房蔚睡在一起,叫喬言明天來天利大道Hell酒店“看現場”……

房蔚聽完更惱怒了,徹底斬斷了最後一絲對王潼媛的不忍。第二天他錄完筆供出來,打個電話給酒店經理,問他是否有客人找。經理說: “我交代過前臺,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但到現在還是沒人來。”

房蔚挂斷電話,走進單元公寓樓,突然就看到喬言坐在了臺階上。隔了大半年不見,她長瘦了些,頭發披散在胸前,遮住了小半個臉,發尾微微卷着波浪。一雙眼睛從白色口罩上探視過來,黑色眼珠溫潤如玉。

房蔚被她這樣看着,站住了,一步也邁不出去。

喬言站起身,慢慢走過來,說道: “你在這裏住了七個月,活得逍遙自在,肯定很過瘾吧聽說你身邊美女不斷,其中還有一兩個特地跟我打電話,詳細說了你們約會的經過,吃了什麽東西,看了哪些夜景,就差發合照證明你們過得有多麽滋潤——”

“沒有。”房蔚趕快打斷了她的話,看着她的眼睛說, “我一直是一個人。”

喬言走得近了,伸手揪住他的西服領,靠在他懷裏仰頭說: “我得驗證了才信。”

房蔚回抱住她,低頭親了親她的臉蛋。 “你戴着口罩幹什麽病了嗎”

“感冒了。”喬言扯住他的衣袖,走向自己常用的紅格旅行箱,說着: “幫我提進去,我坐在這裏等你兩三個小時,早就冷僵了。”

兩人進了大門,喬言突然甩開鞋子,光腳跑進一樓盥洗室,過了十幾秒她又跑向二樓,背影敏捷,哪有一點凍僵的樣子。房蔚猜得出來她要幹什麽,跟着也去了二樓,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繼續突擊檢查下去。

“我這兒真的沒其他人。”

喬言拉下口罩,突然合身撲了過來,雙手摟住他的脖子,雙腿也自然地挂在他的腰上。她啃了下他的臉側,笑着說: “我剛才看過了,你這沒第二套洗漱用品,也沒女人的頭發——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房蔚被她這麽一撲,險些站不穩。他趕忙伸手托住了她的臀,将她朝上擡了擡,心裏早就化成了一團水。 “你怎麽變得這麽主動”他親着她的臉,動作卻沒有半點埋怨她熱情的意思,忙不疊地将她抱到了沙發上。

喬言賴在他身上不動,輕聲說: “我想你嘛!”

他将她放在沙發裏,低頭看着她的眼睛,直接對上了一汪秋水。 “真的”他慢慢俯下身子,低聲說, “不會騙我的吧”

喬言的回答就是摟住他的脖子,湊上自己的唇。

柔軟的清香不期而至,輕輕地啄吻,仿似帶着羞怯的試探。房蔚從來沒遇到喬言如此禮遇,甜蜜的唇一旦碰上,他的熱情瞬間燃燒了起來。

他的嘴唇狠狠紮了下去,在她的下巴,脖子間流轉,吐出一兩句含糊的聲音。 “穿這麽多幹什麽”

喬言知道房蔚接下來想幹什麽,撐住了他壓下來的上半身,無奈地說: “感冒了,不穿多點總覺得冷。喂,你的手摸哪裏我剛下飛機還沒适應呢,讓我先睡一覺。”

房蔚吻了吻她的臉,低聲說: “好不容易來一次,又不讓我碰,折磨我的吧”

她反手摟住他的脖子,将雙腳架上了他的腰,出力一扳,掀着兩個人都滾到了地板上。感覺到把他箍得緊了,她才軟着聲音說: “真的不行,還病着呢,就算你出去走一圈,也要知道外面嚴打呢,符合國情吧,就摟着我睡一下。”

房蔚笑道: “說什麽歪道理呢,好吧,先放你一馬。”

兩人都有些累了,一個下飛機沒休息,一個在局裏耗了半夜,一沾上床鋪就各自倒頭睡得踏實。

午睡過後,喬言進衛生間洗了個澡,穿好衣服後,房蔚也擠了進來,赤膊着上半身。她伸手抹去他胸膛上的水跡,湊過眼睛看仔細了,黯然說道: “你的胸口留下了兩條疤痕……”

房蔚抓下她的手腕,替她抹上洗發香波,反複揉搓着她的腦袋,并且說: “不要緊,皮膚現在可以做美容,如果你看着不舒服,明天我就去除掉疤痕。不過我要問問你,喬言,你的頭發為什麽燙卷了難道我沒告訴過你,燙染對你頭發不好嗎”

喬言馬上靠過來,緊緊貼着他的胸口,抱住他說: “記得記得,我這是為了配合上鏡嘛,有時候經紀人也要适當曝光的。”

房蔚摟住她的腰,低下頭警告了一句: “下不為例。”

喬言服過感冒藥睡着了,呼吸恬淡。房蔚從她身邊的床位退下來,站着看了一會,替她掩好了毯子。她拍着他的手嘟哝了一句,他連忙俯下身,摸着她的頭發說: “好好睡,餓了我帶你去吃東西。”

喬言含糊地嗯了聲,轉頭蹭了蹭枕頭,繼續睡着。房蔚走到一樓看電視,背靠在沙發上也淺眠大半個小時,等他完全清醒過來,一看紀錄片已經播完了,換上了科普節目。

裏面的醫學教授正在講解眼疾,提到了視網膜色素病變,這個的确是他的心病,像個未定時的炸彈,常常提醒他以後的日子将會殘缺。如果他留下喬言在身邊,是不是把她當成了他的眼睛

但她願意嗎

房蔚很想找個合适的時間問一問。正想着,喬言穿着他的襯衣走下樓來,露出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帶着滿身清香氣。

房蔚坐着向她伸出手,她拉住他的手指,被他帶到懷裏坐下。

“餓了嗎”他撩起她的一抹頭發,低頭聞清香。

喬言擡起雙腿放在沙發上,自身坐在房蔚懷裏磨蹭。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 “餓了,你做飯給我吃。”

“不會做。”他笑着看她,掐了掐她的臉。

她不由得挽住他的脖頸,低聲說: “蛋羹總會蒸吧”

“也不會。”他始終笑着, “要是讨了你做老婆,就得指望你做給我吃。”

喬言認真想了一會兒,說: “如果不嫌棄西紅柿雞蛋面,我可以考慮做飯給你吃。”

房蔚臉上浮出一個古怪神色: “你還不知道吧,我吃過你下的面條,那味道,算了,不值得一提。”

她不滿地揪他脖子,卻被他低笑着躲過。她追問他什麽時候見過她,還吃過專給喬遷才下的面條,他卻不解釋一句,只說些其他的,然後哄她去外面吃飯。

喬言沒吃到房蔚親手做的雞蛋羹,在夜市裏轉來轉去,吃到了不少零食。房蔚帶她用過晚餐,再尾随她走出餐廳,看着她在美食街流連忘返。她一直在笑,笑得幹淨滿足,反觀他,倒是神色倦淡,沒看出有多麽高興。

他在想着,她前面都表現得這樣好,真正的目的什麽時候說呢

喬言丢掉手裏的燒串,擦好嘴巴,走回來說: “怎麽冷着個臉呢多影響市容啊!”

房蔚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将她帶回了家。在車裏時,他掏出手帕,将她的嘴再擦了一遍,還是像以前老習慣那樣親力親為。

喬言先刷牙洗臉,走出來上網,刷新着武市招商新聞頁面。房蔚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上,看着她披覆着長發的背影,問了句: “你在查什麽”

他看得見她頁面上關注的東西,不外乎礦泉水廠拍賣動态。

喬言推開椅子,走到他跟前蹲下,扒着他的膝蓋說: “房蔚,不要賣掉老廠好嗎”

房蔚抱起手臂,垂眼看着面前這張帶有讨好之意的臉,仔細區分她的真心。他料得到她來這裏不是受王潼媛的刺激那麽簡單,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麽早就開了口。

“你想怎麽樣”他摸了摸她的臉蛋,不動聲色地說。

喬言的眼光變得急切。 “我不想你賣給別人,六百萬盤給我吧!”

房蔚微微一笑: “好。”

“真的”她的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房蔚不回答,只伸出兩根手指,屈起指背,沿着她的眉眼,臉側滑下,沉默了半天才說: “喬言,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她面對面看着他的眼睛,覺得現在這刻比較重要,動都不敢動。 “你問吧。”

“如果要你在老廠和我之間選一個,你選擇什麽”

喬言一愣。 “這有什麽好選的,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東西!”

房蔚揩着她的臉: “回答吧,別讓我失望。”

喬言直直看着他: “你是認真的”

“嗯。”

“你先告訴我理由。”

“因為我需要一個能讓我完全相信的人。”他摸摸她的頭發, “你是我選的,做事愛帶着功利性,我不大放心。”

喬言似乎醒悟到什麽,擡頭看着他,目光裏帶着一層薄怒。 “你以為我大老遠地跑來找你,陪你吃飯哄你開心,最終的目的是想得到老廠”

房蔚伸手将喬言拉起來,帶進了懷裏坐下。他抱住她,親了親她的臉蛋。 “別生氣,想想我下面說的話——你也知道我有眼病,再過個三五年就要瞎了,到那個時候我急切需要一個人接手我的産業,接管我的一切,如果不是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我寧願将老廠送給你,放你離開。”

喬言坐着半天沒動,似乎在消化他的話,過了一會,她嘆了口氣,将腦袋蹭到他頸窩裏,枕着他的肩膀說: “房蔚,你心裏其實不相信我的吧也難怪,我們分分合合兩三年了,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再見面又少不了計較這計較那,把我們最真實的想法蒙蓋了,以致我們都看不清對方到底在想什麽,是不是真的在乎彼此——你看,機會主義者就是這麽可悲。”

她反身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脖頸,主動親吻着他的臉和頭發,像是他做過的那些,帶着一股柔情蜜意。 “就像這次,你隔着幾個月不和我見面,也不通電話,我僅僅靠着自己心裏那一點堅持找到這裏來,想親口聽你說‘你不愛我’,但一見到你的面,我又退縮了,怕你真的要放棄我,所以拼命不敢問過去的事,只跑到你房裏去查看有沒有其餘女人的頭發。後面發生的一切也是自然的,沒半點假裝,你相信嗎”

房蔚緊緊摟住她,低聲說: “相信。”

要得到她的心裏話很難,但是她說了,就一定不會騙他,尤其在現在這樣的氣氛下。

分分合合了一兩年,既然抵不過心裏的感情,房蔚就決定相信喬言這一次。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聽着彼此的心跳,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默契和甜蜜。喬言撲在房蔚嘴巴上啃了幾下,再将額頭抵住他的眉骨上,低聲說: “房蔚,我們結婚吧。”

房蔚笑道: “太快了,我還沒享受到應該享受的過程。”

她揪了他一把: “你先答應我。”

他還是笑,不回答,她揪着眉毛想了會,才說: “好吧,那我按步驟來。”

臨睡覺前,喬言在公寓裏轉了一圈,走回房蔚卧室說: “你這還是只有一張床”

房蔚按熄電視,先睡下了。 “是的,早點睡,明天我帶你出去玩。”

喬言披着薄毯子像個孤魂野鬼一樣轉大半天,再回來時,房蔚已經完全睡着了。她輕輕蹭到另一側床面上,翻來滾去半天,最後她看了看他寧靜的側臉,突然鑽到他的被子裏,将冷手冷腳扒在他身上,像只八爪章魚擱淺在沙灘上,再也不動。

房蔚皺皺眉,拉下她手腕: “別鬧了,快睡覺。”

喬言再扒上去: “我冷。”

“壁櫥裏還有毯子。”

“你身上暖和。”

房蔚低眼逡巡了下喬言噙着不滿的眼光,內心嘆了口氣,決定姑息一次。 “好吧,那你不準亂摸亂動。”

她滿口答應: “嗯。”

房蔚低估了喬言的能力,才睡一個小時,她就将腦袋蹭到了他肩膀上枕着,睡容還算平靜。再等他覺得胸口發悶驚醒過來時,一看,她早就趴在他身上,整個人睡得呼呼暢快。

房蔚被她壓得起不了身,忍不住懷念以前兩人分開睡的日子。

由于一晚上難以入睡,房蔚将喬言拍醒喂過水後,再趁着她的迷糊勁把她挪到一邊,這才能呼吸暢快地休息了。第二天他起得有點晚,醒過來一看,身邊已經沒了喬言的影子。

他洗漱完畢,到處找了一圈。

客廳餐桌上備置着煲熱的稀飯和糕點,兩碟精致的小菜也靜靜地躺在筷子邊,顯示出了布置者的溫情。除此之外,房子裏沒有喬言留下過的痕跡,到處都收拾得幹幹淨淨。

房蔚走過去喝粥,看到桌子上還壓着一張紙條,上面飛舞地寫了幾行字,他辨認半天,看出來了是這個意思:房蔚,我今天有事,要參加節目拍攝,手機關機了,晚點我再打給你。喬言。

房蔚放下紙條。隔着半年不見,喬言的字和心态發生這麽大的變化,他都要感嘆這個女人适應能力就是強。去年他拿到她寫的冬泉街容後協議動遷書,那上面的字明明一筆一劃,楷書勁十足,由此引發了他的珍藏欲望,打算睹物思人。到現在轉回他身邊,她已經把字寫得“不知所雲”了,對他是越來越随便……

另一方面還可以看得出來,她的确把他當成自己人,因為她不在乎自己的随意在他面前暴露了幹淨,就像昨晚那極不莊重的睡姿一樣。

房蔚時間空閑下來,被人拉去考察一個新興的地基産業,他謹慎應對着,沒說好也沒點頭。中午從飯局裏溜出來抽煙,接到了商楷的電話。 “房蔚,下午五點注意收看省臺節目,我給你一個驚喜。”

商楷一向和他鬧慣了,所以他也沒多在意,嗯了兩聲就挂斷電話。回到家後,他想起靳尚也要參加這期相親,還是好奇地查了查網頁,齊刷刷的消息冒出來,他才知道靳尚的知名度很高,俨然有一線明星的派頭。

“靳尚,原名房籣,內地着名影視演員,隸屬于新世界娛樂公司……2011年初憑借電影《采薇》中公子蘇北一角而走紅,完全遮掩了主演光彩,創下500多萬觀衆觀看的極佳票房……

相傳靳尚極為信任目前合作的經紀,開創了簽約公司“禦用經紀”的時代先例……”

網頁上配有圖片,靳尚飾演的古裝角色正低頭看劇本,旁邊站着的就是房蔚極熟悉的身影了——喬言。喬言在給他說戲,底下解釋的詞條正是“《采薇》探班劇照”。

這部電影給靳尚奠定了地位和品位,他成功了,繁衍而生的喬言也成功了。

房蔚退開一步,仔細瞧着他們兩人的合照,驀地發現自己的嗓子眼堵得慌。他知道自己一向不是小氣的人,很多時候他放手喬言與外人交往的尺度,大得令他都要驚奇。

可是他無法放任弟弟也愛上喬言,或者說,靳尚的癡情讓他不得不防。

房蔚拉松領帶,微微喘了口氣,摸出手機查看是否有喬言的未接來電,同時也在考慮要不要今晚就答應她,把婚給結了,避免夜長夢多。電視裏傳來節目進行的聲音,他走過去,被現場吸引了注意力。

越看下去,他臉上的表情就越是難以置信。

喬言居然也在節目裏,被主持人介紹說是特約嘉賓,彌補了靳尚不能出場的遺憾。主持人向到場粉絲致以歉意,狀作無意地說出喬言是靳尚的禦用經紀,引得大批粉絲烏拉拉吹起了小喇叭。

主持人問喬言感受,喬言笑着說: “很激動。”

“以前沒有走上前臺參加拍攝的經歷吧”

“是的。”

“有什麽話想對面前的男嘉賓說嗎”

“……馬上回來,請不要走開。”

這期相親節目是女選男版,連喬言這個特約嘉賓在內,一共有五名女生,選擇對面的二十位男士。臺上的五名女孩各具千秋,就容貌來說,喬言不是最漂亮的,但她是最輕松和最搞笑的。

房蔚抿住嘴強硬看了下去,當他看到商楷也在男嘉賓之列時,心底的惱火怎麽也抑制不住。

難道這就是商楷說的給他一個驚喜

他皺住眉,心想大半年前在楊開的生日宴上,揍商楷還是揍得太輕了,要不他這個損友繼摟着喬言跳舞之後,還敢跑到相親節目上搞配對,行為實在欠扁。

喬言第一輪通過率是50%,男嘉賓給他留了十盞燈,其中就數商楷最活躍。主持人将麥傳給他,他笑着說: “這個是我朋友,我特地從千裏外趕過來,就是想把她帶回去,其餘的哥們就別跟我争了。”

主持人睜大了眼睛: “喔哦——現場居然有這麽一段歷史耶——”

一向視主場為無物的商公子繼續說: “我們三年前就認識了,見面老吵架,大家別被她現在賢良美好的外表給騙了。而且我提醒各位一句,她是中文系畢業的,您如果選她,吵架準能發現您的詞彙量太少了。”

現場爆發出掌聲和笑聲,喬言留在客席也在笑着,從外表看根本不在意他的爆料。

主持人饒有興趣地問: “你暗戀過人家嗎”

商楷依然笑着說: “戀過,明着暗着都戀過,但我一個哥哥不許啊,将我掐在萌芽狀态了,讓我憋在心裏傷神了幾年。現在機會來了,你們可都別搶了,讓我死灰複燃一把吧。”

他說話樣子不太莊重,加上這又是個娛樂節目,大家都一笑了之。但接下來劇務組公布女嘉賓進節目現場之前最中意的對象時,喬言選的剛好是商楷。

大家這才相信他們是熟識之人,安排助理在後臺采訪他們。喬言身穿粉色外套坐在黑色休閑款西服的商楷旁邊,微微一笑說: “他是我的朋友,我們最有默契。”

商楷點頭,還表示: “我們不會配對在一起,不過二人檔是跑不的。”

房蔚哪裏等到看完節目錄制,早就抓起外套驅車趕向電視臺。在大樓外的一家咖啡廳門前,喬言已經站着在等他了。

他推開車門向她走去,她笑着說: “不準生氣,你應該想得到,我們是托兒。”

房蔚走近她身邊,一把鉗住她的手腕,冷冷地說: “有這麽敬業的托兒嗎商楷那小子呢”

喬言拉拉他手臂: “他早就跑了,你別生氣嘛!”

房蔚将她拉進車裏,轉頭朝公寓駛去。她拼命游說他進了一家餐廳,陪着她吃西餐。

餐廳有位穿晚禮服的小姐在拉小提琴,四處飄溢着淡淡清香,迎上漫天降下的暮色,将場景打造得如同夢幻的電影。

喬言一直在觀察房蔚的臉色,在她問了幾句都遭到他的冷淡不語後,她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手。

這時小提琴聲突然改成了房蔚很熟悉的曲目《魚》。

“房蔚,我們重新開始吧。”喬言低着頭,拉住他的手不放開,還趁機摸出一枚戒指套上了他的無名指, “如果我們以後生了小孩,就叫他魚魚,好不好”

房蔚順着喬言的手臂往上看,看到她期盼的眼神,猛然出力抱住了她的腰,低聲說: “好。”

一個月後房蔚攜着喬言在武市辦了場低調的婚禮,一切都依循喬言的意思。他們請來文化界最有名的安子涵大師為他們證婚,衷心接受了各方面的祝福。

當晚沒到場的賓客有兩人:靳尚和夏凱。并且在芷姐的大力斡旋下,四叔也來到現場,勉為其難喝了房志遠的一杯酒。

喬言将工廠還給了喬家老批工人,由原冬泉街裏最有威望的叔伯出任經理,她自己只以入股形式遠程參與經營。水廠剛起步時境況并不樂觀,喬言積極奔走,請來靳尚做代言,果然為“忍冬”品牌注入了一絲清新之力,慢慢取得了良好反響。

再後來市裏舉辦大學生聯賽,她大膽推出免費政策,從數十種餐飲,運動品牌贊助中脫穎而出,忍痛承擔了一切後繼供水,只要求gg宣傳上貫以“第十屆大學生運動會唯一指定飲品”的稱號。

最後的抗洪救災預防活動中,她免費提供了十噸礦泉水,算是徹底打響了忍冬的名號。

兩年下來,她倒是虧損了三成,不過她的心态極為樂觀,将目光定在忍冬的長遠發展上。房蔚不插手她的工作,只是在她需要幫助時提攜一把,有時被她吵得狠了,他也會撥些善款過去周轉。

“先欠着啊,房蔚!”她每次拿了支票,總是沖上去抱住他啃幾口,然後急匆匆地走了。

“晚上回來吃飯!”他站在身後提醒着她。

想從房蔚手裏拿到無限好處也必須有個前提——學會烹饪技巧。結婚兩年來,房蔚的胃口越來越刁,喬言的手藝越來越精巧。他們沒急着要孩子,關于那個魚魚的夢想一直潛藏在喬言肚裏,絲毫不見動靜。

臨近過年他們會回一趟房家祖宅,一共六口人例行吃下年夜飯,順便給靳尚洗腦,勸他早點成家——立業不需要說,因為他自己開辦了公司。靳尚不大說話,只在茶餘飯後關注着喬言,直到被房蔚拉走,解脫不了愈來愈困苦的神情。

房家第二個王終于養成,可惜身邊已經沒了陪着他的影子。

晚上房蔚坐在沙發上看時政新聞。喬言走進來,挨着他坐下,眯着眼睛看了一會,說: “哎,這人其實是個禿頂,我以前替他化過妝。”

房蔚伸出手,從她腦後繞過去,輕輕地捏了捏她外邊的臉蛋。 “別吵,聽他說今年的房産政策。”

喬言安靜了會,又磨蹭着身子說: “我們市的新聞和中央的一比還是差遠了,顯得不霸氣。”

房蔚轉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閉嘴。

她繼續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地說: “《新聞聯播》最霸氣的地方就是,無論你怎麽換臺,始終能看完全場,而且中間不敢插gg。”

房蔚捏住了她的耳朵,她痛得咝咝抽氣。他松了手,她幹脆倒在沙發上,枕着他的大腿先睡過去了。

如果在以往,他肯定要将她趕走,因為她實在是太聒噪了,明顯來報複他打擾她看書的行為。但在現在,他卻舍不得下手,因為他珍惜着每一刻能看到她的時間,就怕看不夠。

喬言在睡夢中還在嘟哝着什麽,房蔚低下身子一聽,原來是嫌吵。他将她抱到床上,忍不住說: “怎麽變重了”

第二天帶她做檢查,果然是懷孕了。

他們的願望總算實現了,哪怕姍姍來遲。

房蔚高興得将她舉了起來,讓她看得見窗戶外的明媚陽光。那一派柔光滲落開來,照亮了他們的笑臉。

只要有陽光,總會有希望。

以後無論會發生什麽,這一刻,他們在全心全意感受着,足夠。

(全文完)

————————

這篇故事終于完成,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

木頭後面打算開一個古言傳奇的坑,叫做《十年沉淵》,目前在存文,歡迎各位五月初來刷新下我的專欄,希望那時能為你開啓一個全新的故事。

再次感謝各位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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