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六

無頭博士異聞錄·六

璐璐有心髒疾病，這也是她被抛棄在福利院的原因。燕照雪告訴她，今天淩晨四點的時候她的郵箱收到一封來自元高的定時郵件，內容是一張恐怖血腥的圖片。彈出郵件的當場她就心髒病發作昏迷，被不知怎麽回事溜達過來的晏救起，送進了重症監護室。所幸救治及時，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賀今趴在病房外的透明玻璃上，看着輸液一滴滴地落下，心電圖的儀器時起時伏，病床中央的女人竟然是那麽瘦小蒼白，分明記憶裏那個攔在她身前的身影是那麽牢靠宛如城牆、那麽威風宛如英雄。

藏在袖子裏的手慢慢攥緊了，疼痛嵌進血肉裏，才讓她不至于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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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去璐璐住的地方？別告訴我剛好路過。”燕照雪走到露臺上，他視線的方向裏，晏正倚在欄杆上啜飲着聽裝咖啡。

“賀今發在群裏的消息你看了嗎？”

“你根據那個判斷元高會襲擊璐璐？”

“昨天審訊元高的時候稍微了解到了研究所的內情，發表論文又撤稿對一個學者的研究生涯是致命的，研究所已經私底下決定要辭退他了。”晏頓了頓，“元高曾經是一個優秀的學者，人生因此背上了這樣的污點，說不定會要複仇。”

“……”燕照雪的眉頭緊了緊，“這确實是個很正常的想法。”

“一點也不正常！”

賀今陰沉着臉推開玻璃門走到露臺上，倉皇之中她甚至忘了換掉腳上的兔兔棉拖鞋，冷風一吹，露在外頭的半截腳脖子被凍得通紅。

晏輕笑了笑，晃了晃半罐咖啡。忿忿的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搶走了他的咖啡，仰頭一口悶了。

“诶！！”

“喝喝喝喝，天天喝咖啡，怎麽着你先一步于我們把睡眠進化掉了？這麽下去你要麽猝死要麽腎衰竭！”賀今把空咖啡罐塞回他手上，順着露天樓梯噠噠往下跑。

“殃及池魚啊，又不是我氣的你，沖我發什麽火。”晏跟着她後面探出頭喊，“這麽急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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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今停在半截樓梯上，咚得一腳踢得那生鏽的金屬欄杆咣咣搖晃。

“回機構！我有話要問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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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腳踢得兇，人都消失了，金屬撞擊的咣當還遲遲回響在空氣中。晏讷讷地晃着咖啡罐，想要再喝一口的時候才意識到已經一滴都不剩了。

“可真行，天天跟我搶咖啡。”他嘀咕。

“可真行，挺少見你被個小姑娘折騰得沒辦法。”燕照雪學着他的口氣道，“你是不是以前認識她。”

“別開玩笑了，”晏擡起眼皮子，誇張的語氣自嘲道，“我早認識她一年，少十年壽命。”

“但我怎麽覺得賀今來了之後，你比以前更有活力了呢。”燕照雪否定地很幹脆，寬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她說的也沒錯，少喝咖啡多睡覺，昨晚你才睡了幾個鐘頭？”

“……”晏按了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半合眼睛打了個哈欠。

“又做噩夢？”

“正好跑一趟醫院，我去神經科開點藥。”晏從欄杆上直起身子，“你呢？”

“好消息，我們的法醫援助終于到了。”燕照雪微笑着朝他晃了晃移動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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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今氣鼓鼓地打車沖回了機構，向來精打細算的她甚至沒功夫計較價格不菲的打車費。一股腦沖上頂層打開辦公室的門，正撸起袖子準備跟後勤申請提審嫌疑人，冷不丁與一個面生的少年打了照面。

少年大約十七八，頭頂褐色禮帽，穿着條紋襯衫和褐色的背帶褲，露出一截生白的腿，末了還十分考究地配了雙英倫風小皮鞋。手上要是再拿根魔術棒，賀今都會覺得他是隔壁年少賣藝的小魔術師跑錯片場了。

在追究少年的身份之前，賀今首先注意到他右手指尖還轉着一個籃球模樣——不對，她定睛一看，那是個什勞子的籃球，那他媽是賈鶴那只被砍下來又埋在西瓜裏的人頭！

“哦，你就是隊長說的那個新人吧？”少年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漆黑的瞳仁閃爍着饒有興致的光。還沒等賀今開一句口，他忽然将手裏的人頭抛了過來。

“接着！”

“接你個頭啊！你當新娘扔捧花啊！”賀今想也沒想，一把抄過茶幾上的塑料文件袋扇了回去。人頭撲通砸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你是不是那個什麽法醫啊！死者為大！快撿起來啊！”賀今慌張地閃到一邊，跟猙獰的人頭拉開了十萬八千裏。

“哎……”少年一臉無藥可救地嘆了口氣，“那也得首先這是個真人頭吧。”

“啊……？”

“你自己來看。”他将人頭啪地拍在桌上，徒手撕開了臉側的皮膚。賀今吓得用手捂住眼，從指縫看去，預料之中的血腥場面卻沒有到來。于是她壯着膽子湊了過去。

在人體皮膚組織包裹下的，竟然是銀光閃閃的金屬！

賀今看着增光瓦亮的金屬面上倒映的自己，羞愧地恨不得一槍把自己斃了。

——這個所謂的屍體，就他媽是個仿生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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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叫鐘晚，是行動隊的法醫助理。他還有個雙胞胎姐姐，曉笙，是行動隊的正式法醫。現在正在法醫室裏料理賈鶴的那具“屍體”。

等後勤将元高傳喚過來的間隙裏，賀今看着曉笙将“屍體”大卸八塊，露出一系列精密的電子元件，被拆開的時候機器人的零件甚至還在運作。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結果，所謂的起屍竟然是遠程操控。屍體從死亡到被發現不久，而在那之後便一直保存在冷藏室裏，在發生起屍事件之後他們都避而遠之，才一直沒發現所謂的屍體這麽久都沒有任何變化。

如果這是仿生機器人，那麽昨天來砸辦公室、麻醉了燕照雪的也很有可能是機器人。那麽死者最後出現就不一定是當天上午打卡上班，可能是更早。辦公室有死者的血液反應，更有可能是兇手提前殺人取血，在辦公室無人的時候把頭取下……

所有的結論都因為這一個近乎智障的發現被推翻了。

“……”曉笙喉嚨輕輕一滑，卻沒發出什麽聲音。

她戴着純黑的口罩拉過口鼻，只剩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冷漠地望着她。那雙眼睛形狀漂亮，眼尾微微上翹，長直的睫毛垂下，被掩蓋在其後的眼眸光潔如明珠。賀今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眼，縱然對方漠然的眼裏仿佛埋藏着皚皚白雪，顏狗如賀今還是小小地吞了吞口水。

突然，尖銳的電子音從頭頂落下，“這就是所謂起屍？無聊！無聊！真無聊！”

賀今仰頭一看，一只機械鳥撲扇着它的金屬翅膀停在手術臺邊上，咔噠咔噠地歪歪腦袋，睜着液晶小球的眼與她對視。

“嗚哇！”

“我姐的破機器鳥，能通過植入芯片傳遞出我姐的想法，好像偶爾也會有自己的想法。”鐘晚靠在門上咔嚓可擦啃着蘋果，跟大驚小怪的新人解釋，“你可以從語氣分辨，這種智障語氣就是這破鳥自己。”

“是可可，可可！不是機器鳥！”小鳥不滿地撲棱着啄他的蘋果。鐘晚吓得趕忙把蘋果舉得高高，叽哇亂喊着機器不能進水啊。

“呃，為什麽……”賀今懵懂地轉過頭，怔了怔，立刻将到嘴的問題咽進了喉嚨裏。

曉笙解下醫用口罩，在她發呆的視線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下颚上的燙傷疤、以及那畸形到根本不能稱之為嘴的器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轉身洗了洗手，從牆邊的小矮櫃裏取出了黑色的面铠戴上，嚴絲合縫的金屬鎖住了下半張扭曲可怖的臉。

面铠上雕刻着惡犬兇狠的獠牙，露出的眼睛卻是極具反差的春水如波，整體瞧來透露出一股古怪的暴力美學，正戳在賀今莫名其妙的審美點上。

曉笙涼絲絲的眼神飄來，賀今頭皮都被電麻了，恨不得當即豎起兩根羊角辮聊表愛意。

“喂！”肩膀忽然被人重重一拍，鐘晚陰測測的臉湊了過來，“我跟你說啊，你如果敢嘲笑我姐一個字，我管你是不是隊長精挑細選苦口婆心跟上頭要來的，都得——”

“快快快快快快快，你姐聯系方式是什麽啊！能不能給我啊！”賀今抓過鐘晚的衣領拖到角落裏晃悠，感動涕零，“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嗚嗚嗚嗚嗚，我的小說女主有臉了！有臉了！”

“蛤？”鐘晚的臉上寫滿了大大的疑惑，但他只疑惑了三秒，就立刻被賀今鋪天蓋地的變态xp創得原地進行末世大逃亡。

“啊呀啊呀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這裏有個癡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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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賀今沒能折騰鐘晚太久，後勤小哥很快将元高帶來了。帶着厚重手铐的青年悶頭走路，僅僅過了一夜，嘴邊便胡子拉碴地長了一大片，被後勤警備員牽着遲鈍地往裏走。

想起正事的賀今随即扔下頭冒金星的鐘晚，帶元高進了一間屋子，還沒坐下就聽對面悶悶地開口。

“今天也是來問我怎麽把他的頭放進西瓜裏的嗎？”他擡起渾濁的眼，脖子上青筋暴起，将手铐重重砸在桌上，“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不是我幹的！！！！！我來找你們只是想跟你們坦白我和賈鶴的關系而已！！！”

後勤小哥只得将他死死按在椅子上，捆上專用束縛帶。

“不，”賀今示意後勤去外面守着，“我只是想來問問你和璐璐姐的關系。”

“……璐璐？”他下意識地重複着，兇狠的情緒很快爬上了眼角的血絲，“就是她！就是她個賤人！害我論文被撤稿！！”

“難道不是你竊取她的研究數據在先嗎？”

“我壓根不知道那是她的研究數據！”被束縛帶困住的研究員發狂地顫抖着身體，椅腿摩擦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那是雲裏帶來給我的！鬼知道她是從璐璐那裏搞來的垃圾數據！璐璐那種鬼屎的數據她也敢要！活膩了吧！”

“你們很看不起璐璐姐的研究，”賀今挑了挑眉，“但我估計，她當時也不知道那是璐璐的數據。”

“……嗯？”元高臉上陷入了一時的空白，不似作僞。

“你後來怎麽知道是璐璐的數據？”

“因為……她實名舉報我！”元高再次陷入了憤怒，“她向期刊舉報我的模型參數造假，數據造假！我的人生都被她毀了！”

“那如果給你一個機會複仇，你會怎麽辦？”

“這還用說嗎！舉報她的論文！栽贓誣陷也好，我要讓她給我陪葬！”元高咬牙切齒，“不不不不，我要捅她，捅死她！然後再自殺！”

“捅她？我還以為你會發郵件恐吓。”

“恐吓頂個屁用啊！我要讓她死！！”

元高的口水噴了賀今一臉。她抹了抹自己的臉，意識到這一切塵埃落定了。

于是她起身要通知後勤警備員，經過元高身邊的時候卻聽到他在自言自語。

“說起來雲裏要搞死她來着，對，我可以聯合雲裏……”

雲裏？……不妙！！！！

賀今腦袋裏嗡的一下悶響，後背陡然升起一身冷汗，連外套都顧不得抓，立刻奪門而出。

這世上能有幾個人知道璐璐有心髒病？

她該意識到的，她該早點意識到的！璐璐姐，是故意讓自己心髒病發作進醫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