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暗戀

一 暗戀

木河姓“鄰”，做自我介紹時，她會說：“我叫鄰木河，鄰居的鄰。”有人說：“天啊，好特別的姓。”木河便微笑颔首，說：“謝謝。”也有人說：“天啊，還有這樣的姓。”木河便微笑颔首，答：“好像沒有。”她對第二種人并沒有惡意，但是有趣。且的确沒有“鄰”這個姓氏。

一年到尾，從九月底到次年一月底最有趣，南方入秋的冷風并不刺骨，漫長學生生涯中許多活動和趣事會在開學收拾完東西的九月末開始，一二月是春節。室外太冷，所以室內太溫暖、人情太溫暖？或者，美好的事情也會熱脹冷縮，夏天的高溫下膨脹到爆炸，秋冬的寒意裏蜷縮成剛好可以放在大腦裏的樣子。——不管怎樣，木河偏愛這個時間段。

高一的國慶之後不久，木河的父母終于離婚了，這是這個時間段發生的又一件好事。短暫失怙的無助之外，更多的是喜悅。父親并不是一個大壞蛋，但到底算不上什麽“好”。會在結婚紀念日訂高級餐廳的晚餐，也會出軌；會在女兒生日的時候被妻子提醒着發個大紅包說“寶貝生日快樂”，也會在同一天指責她最近成績不理想。

木河在半年後喜歡上了同班的一個男生。這是她此生暗戀時間超過一周的第五位對象。父親并沒有讓她對男性徹底失去信心，正如适當的挫折不能讓一個健康的靈魂枯萎，雖然男的确實不行。

哲人曾說：“如果對象是垃圾，暗戀就像和垃圾隔着十五米遠，談戀愛好比站在垃圾桶裏，暗戀者的告白則是跑到垃圾桶旁的羞澀和後知的作嘔。”用以勸告女性遠離男人。可是木河的生活過于順利，加之16歲女生的青澀，她沒有告白，但确實越走越近。

一方面，她受夠了多次暗戀帶來的檸檬苦瓜汽水味；另一方面，高中美好的同學關系為她描繪了更多人生将有的絢麗畫卷。

和木河玩得最好的女生叫章以維，是她五個舍友之一，比木河高一點、更活潑一點。她們永遠會挽手一起去食堂和廁所，會在熄燈之後的宿舍樓道裏徹夜聊天，會傳一天六節課的紙條，當然也會分享暗戀的許多心事。問好是甜，擦肩而過也是甜，和其他女生走得近了是酸，“我們好像沒有可能”是苦——檸檬苦瓜汽水味。

木河暗戀的男生帶着一絲高中男生普通的帥氣，黑色的頭發不長不短，打籃球濕了會往後撩；平時不會戴眼鏡，上課的時候則取決于座位和這節課的重要程度。木河和牠當了一個學期的同桌，她總是容易喜歡上同桌。

章以維暗戀的男生是重點班的，也是她的初中同學。牠成績很好，長相清秀，據說收過不少情書。和章以維站在一起，像是未成年的獵豹盯上了一只姿态優雅的淺色羚羊。

其實無論哪兩個都不般配，但那時誰都像醉酒一樣，酒局中的旁人也不覺得酒有什麽不好，勸你不要喝是掃興。後來不醉了，回想那天的酒未必傷身，可以當作盡興一場。

舍友柳廈以初二成功追到班草并至今未分手的優秀履歷向她們傳授經驗。其一，創造相處機會，多聊天才能發展感情；其二，距離把握好，乍然太親近可能會被一秒拒絕；其三，良好個人形象要建立，外表要打理、言語要注意。說到這裏，柳廈興致沖沖，說：“我來教你們化妝打扮吧！”木河抗拒，章以維倒是有些興趣。于是，像挖寶一樣，柳廈掏出了粉底液、散粉、遮瑕、眉筆、眼影、睫毛膏、假睫毛、雙眼皮貼、腮紅、口紅……不再贅述。作為全宿舍化妝經驗最為豐富的美女，她熱情地分享每樣東西的功能和使用心得，并推薦了幾個她喜歡的美妝和穿搭博主。柳廈說：“她們在3B上基本都有賬號。”

木河知道3B是指現在很流行的幾個社交平臺：WB（Water Broad）、BB（Boylyboyly）和RB。但不确定最後一個，故問：“除了WB、BB，還有一個是RB——Rumor Book嗎？”柳廈笑着回答她：“是的。——今天你讀‘書’了嗎？”立時，柳廈、艾溪和章以維一齊大聲應道：“讀啦！”衆人互相看看，然後笑做一團。

真正一直在專心讀書的黃祺忍不住喝止她們：“小點聲！”柳廈扁扁嘴，但之後大家的聲音都低下來了。

柳廈低聲說：“Last but not least，找人打聽牠的喜好，對症下藥。”

章以維的高嶺之花難度系數太大，她也暫時只想遠觀，衆人便決定先幫木河“攻下”王彬。經過探查，牠的愛好都和“打”有關，籃球和游戲。長大以後回首，除此之外，或許還有女人。畢竟是個男的嘛。——但性向這東西也說不清楚。

Advertisement

木河對這兩件事都沒興趣，靠它們拉近距離不大可行。他們如今也不是同桌，聊天記錄停止在上個星期王彬問“你知道歷史作業是什麽嗎”，然後木河截圖發給牠。

正巧最近英語老師布置了任務，讓大家自由組隊，每組四到五人，過兩周上臺展示。木河和章以維便拉了另一個舍友陳湄去找王彬和郝岡。兩人是好哥們，剛好郝岡的英語不錯，章以維便說：“大佬組隊了嗎？沒有的話我們五個一起？”郝岡想了下，這三人風評不差、成績還行，便答應了。

小組讨論增加了不少兩人相處的時間。但木河太羞澀了，臉紅得好快，和王彬近距離相處時總像楓葉吻過，她覺得王彬很容易就會發現。柳廈說：“不一定，牠要是傻就發現不了。就算發現了也沒那麽快确定，只是懷疑。你就還是照常找牠聊天，多找找你們的共同點。臉紅了也別慌，這個你控制不了，但可以試試不要表現出羞澀的神情，說話別打顫結巴，多聊聊可能就不太會紅了。也找郝岡啊或者別的男的聊聊，一方面是能對異性脫敏，一方面牠也不會覺得你待牠有多特別了。”木河一一記下。

一段時間後，木河鼓起勇氣約王彬周六晚上去看一場他們都感興趣的電影，王彬答應了。木河從醞釀這段對話的開始就緊張，說出口的那刻像試圖吐氣，王彬答應之後她的心又是長久地砰砰亂跳。

那天晚上，章以維已經幫木河修好眉毛，木河再用深棕的眉筆輕輕勾勒，抹上一點口紅，穿短袖、掐腰、輕飄飄的淡紫色連衣裙，斜挎一只黑皮小包，在六點半出門。

夜晚的購物城霓虹璀璨，光影斑駁，缤紛異常。風在枝葉縫隙間低聲吟唱，蟲鳴是鼓點，商場的英文歌從喧嚣聲中流出若有似無的旋律；越近，越聽得聲樂鼎沸、熱鬧嘈雜。燈光絢麗，上下如白晝，商鋪小攤疏密有致，每層樓、每個牌子都有各自的香氣——商場是“熱鬧”的凝練。未來如果要走向更新的人造時代，或許以購物城為模版。

但木河沒有想這些。她只覺得很漂亮、心情很好。

約莫十分鐘後，王彬來了。他們買了優惠的雙人套餐，一人一杯可樂和一小桶爆米花，王彬把牠那份錢轉給木河。看電影的時候，在某個好笑的情節，木河忍不住轉頭想看王彬的反應，看見王彬的視線從熒幕移到她臉上。都在笑着的兩人對上視線，王彬在笑容中很輕地偏了下頭、表達自己的疑問。木河覺得自己的笑難以為繼，于是轉過頭去。

看完電影，兩人又邊逛邊聊了一些時候，就各自回家。

周日返校的晚上，木河在宿舍高興地分享了那晚所有令人心動的細節，衆人嬉笑打趣、好不熱鬧。而她後來才發現，她分享時的笑容，多少有些僞飾。

過幾天，木河得知王彬和低一屆的學妹在一起了。

木河還記得最開始喜歡王彬，覺得牠笑的時候有陽光做陪襯；記得有時，牠低頭湊近說話；記得自己費盡心思制造數不清的“巧合”；記得遇見、聊天和沒遇見時想念的喜悅的心情——最記得喜悅的心情……但不記得具體是什麽時候不喜歡牠的了。越後面的細節越記不清楚，記憶會一下跨到牠和女朋友走在一起的時候，那是她對王彬的最後幾面之一。

她後來想起牠時，只覺得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