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檀香
第48章 檀香
從彼岸莊園回來, 景檀還是決定和景林文好好談一談。
定好時間地點,景檀準時到達茶室包間。
她不喜歡喝茶,但景林文喜歡。
點了鐵觀音, 侍者沏好茶, 安靜退下。
不多時, 包間門被推開, 景林文從外面進來。
“怎麽約在工作日?我最近很忙的, 為了過來還推了個會,”景林文抱怨幾句, 在她對面坐下,擡腕看了眼手表,端起茶杯飲了口,“也正好, 我有些事要和你說。”
景檀:“關于生意上的嗎。”
景林文吹茶的動作停頓, 擡頭看她,“你從哪兒聽說的?”
僅僅一句話就讓他如此敏感,看來旁人說的話不假。
景檀緊緊抿唇。
“爸, 您怎麽能那樣做?利用沈氏撈好處,這讓他們知道了, 會怎麽想景家?”
“有什麽想不想的, ”景林文一臉理所當然,“我們是親家, 本來就該相互扶持, 借他們沈氏的名頭圖點兒便利不是很正常嗎?”
“您也說了是相互扶持, 可我們這樣算嗎?您這樣做只能叫一味索取, 還是在未經別人允許的情況下。”
“景檀,”景林文的臉漸漸沉下來, 茶杯重重擱在桌上,“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你在指責你的父親?”
景檀指尖陷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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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說,對于目前公司遇到的問題能不能換種解決方法。”
“那你倒是和我說說,怎麽解決?”景林文望着年紀尚輕的女兒,語氣諷刺,“你怎麽這麽天真呢?你沒有坐在我這個位子上,不可能真正體會到我的感受——事到如今,沒有其他辦法!背靠沈家才是唯一的出路!”
“你今天是來勸我的是吧?欸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我景林文的女兒,是我将你養到這麽大,你非但不懂感恩,怎麽還幫着旁人說話?”
“和沈家這門親事還是我替你争取的,你看看你現在的生活,不愁吃穿不愁金錢地位,你自己風光了就不願幫襯着娘家了?”
景檀桌下的手輕輕顫抖,她深吸一口氣,保持語氣冷靜,“爸,你這樣說就太誤解我了。”
“那你別這麽倔啊,幫幫景家,景家好了對你不是也有好處?”
景林文重重嘆口氣,意識到方才情緒激動了些,斟茶,讓自己冷靜會兒。
再開口,語重心長。
“檀檀,爸爸就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以後等我老了,景家所有東西都是你的。現在景家遇上點兒麻煩,你怎麽能不幫忙?”
“你想讓我怎麽幫?”景檀問。
景林文像是早就有了主意,“這樣,我們站到沈闊那邊去。”
景檀怔住,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麽。
“江蘅英那邊我是看明白了,她從來不做虧本買賣,借給我人脈前總要想想劃不劃算——不真心,靠不住。況且她如今在沈氏聲望不如以前了,她鬥不過沈闊,這偌大的沈氏集團,日後遲早落到沈闊手裏。”
“現在想想之前真傻,說起來沈闊和我們才是一家人。”
“爸,”景檀覺得他說得越來越荒謬,“您為什麽總是寄希望于別人?是,基于情面和姻親關系沈氏可以幫襯景家一把,但您不能什麽都指望...我們就說現在,您現在做的事讓沈家知道了怎麽想?還有沈闊,以他對工作的态度,不會在原則上退讓的。”
“所以沈闊需要你去做思想工作啊,你好好跟他說。”
景檀覺得不可理喻,她望着景林文,有一瞬間感到陌生,“...不,這不可能。”
她如何開得了口。
“爸,您能不能別打歪主意了,沈闊他絕對不會答應的。”
“你都還沒試試就和我說不行?”景林文不滿,“景檀,你跟我打馬虎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沈闊現在挺好的吧?上回他來家裏接你我就看出來了,他在意你——這麽好的機會,你只要好好哄哄他,不就什麽都行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哪有完全鐵石心腸的人。你剛嫁到沈家時,我讓你先聽你二伯母的話,是因為拿不準沈闊怎麽想的。現在事情朝着最好的方向發展,他對你上了心,我們手裏不就多了張牌?你就聽我的話,男人對待感情的變化說不準的,動作趕緊的,別拖。”
原來,從一開始景林文就将她和沈闊的感情也算計了進去。
她和沈闊之間,努力維系、唯一純粹的東西,也是他人棋局裏的一步。
景檀握緊拳,死死咬住下唇。
這種憤怒又無力的感覺,難受得快要将人吞沒。
“不,”她聲音冷下來,她不想屈服,“我絕不答應。”
今天這談話越聊分歧越大,沒可能達成意見一致了。
景檀拿好包,起身,“公司諸事不順,我理解您的焦慮,我想沈家不會吝啬合理的援手相助。但我還是那句話,您要想真正解決問題還得靠自己,可如果您依舊固執己見,抱歉,我幫不了。”
景林文也被她倔強的脾氣惹怒,冷笑,“行,你好樣兒的。”
“咱們走着看吧,看看最後誰會妥協。我反正告訴你,你我血緣關系不可能斬斷,景家日後遇到任何事,你推不掉,沈闊既然和你結了婚也推不掉,”他心裏算準了,“你不可能真的坐視不管。”
這是拿血緣徹底将她捆綁。
景檀臉色蒼白。她想說些什麽,可她能說的都已說盡,事實告訴她這沒有任何用處。
這場談話沒有達成任何共識,以不歡而散收尾。
從茶室出來,已經到下午上班時間,景檀趕回淩華。
她的心情受了很大影響,但為了能不耽誤工作,她只有勉強将這件事抛卻腦後,讓自己盡量如往常那樣高效工作。
開完小組會議後,忙裏偷閑得來半小時休息時間。
鄒微挽着景檀開開心心到茶水間,她最近心情很愉快,因為工作的事。
“檀檀,我可以留在淩華了!”接咖啡的時候,鄒微眼裏亮晶晶的,“前兩天總監找我談話,問我項目結束後什麽打算,有沒有意向留在淩華。”
“我當然有意向!這可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标啊!”鄒微笑起來,幾個月來的努力與進步得到了上級的認可,她承受的巨大壓力也在這時得到了釋放,“我特別堅定地表達了我想留在淩華的想法,何總笑了笑,讓我到時候跟你和陳良去人事部填資料,這事兒基本就定了!”
景檀由衷替鄒微感到高興,她淺淺微笑,“恭喜你啊,願望成真。”
“我得好好感謝你,整個項目期間你幫了我太多忙了,還教了我許多東西,”鄒微端着咖啡,挽着景檀到空位坐下,“改天我請你吃頓大餐。”
鄒微捧着暖暖的咖啡,心裏也是暖的,“還有一件事我準備告訴你...我和陳良正式在一起了。”
景檀微訝,“什麽時候的事啊?”
“就在工作定下的那天下午,”鄒微臉上漾出幸福的笑,“你們下班先走了,我從何總辦公室出來,立馬給陳良打了電話。”
“我知道他等了很久,我也是。先前我是怕一切沒定數,萬一我回了老家反而耽誤他。感謝感謝,老天讓我留在了京市,也給了我和他一個機會,”她說着舒了一口氣,為煎熬後的苦盡甘來,“終于把現實的阻礙都清除幹淨了。”
現實的障礙。
是啊,每個人都不容易。
那她和沈闊呢,他們之間的障礙什麽時候才可以徹底消除。
好像不太可能了。
她無法改變自己的原生家庭,無法切斷和景林文的一切關聯,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景林文執意要吸沈家的血,她同樣做為景家人,脫不了幹系。
都是因為她,她是連接沈景兩家的紐帶,景林文就是仗着她這層關系才有恃無恐。
她勸不了父親,又不想拖累沈闊。
劇烈矛盾産生的負罪感快要将景檀撕碎。
她到底應該怎麽辦。
鄒微興沖沖說完自己的事,才發現景檀看起來不太對勁。
“檀檀,你怎麽啦?”做為公司裏唯一知道景檀真正身份的人,她很快想起上次吳組長帶他們吃飯那次,“是景家...真遇到什麽麻煩了嗎?你爸爸他,還好吧?”
當時那位老馮說的話挺直接,鄒微聽着擔憂看了看景檀的反應。
不過那時景檀并沒表現出什麽,鄒微覺得這是人家家裏事,怕她不想說,就一直沒問。
“我這樣一個小員工,好像幫不了你什麽...但只要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就盡管說,”鄒微拍拍胸脯,“哪怕只能陪你聊聊天,可至少也能讓心情好些是不是?”
景檀勉強彎唇朝她笑了笑,“嗯,謝謝你,學姐。”
“別擔心啦,任何事情總會解決的——你看我就是個例子對不對?”鄒微活力滿滿。
說了請景檀吃飯,擇日不如撞日,下班後鄒微便拉着景檀到一家意大利餐廳。
景檀明白鄒微是想讓自己開心起來,她不想辜負人家的好意,壓下心神,全程努力保持着微笑,聽鄒微叽叽咕咕聊天。
但內心始終得不到寧靜,她的那顆心低迷彷徨找不到出路,想到以後,覺得是無盡的深淵。
她只有一口又一口地喝下紅酒。
景檀回到家時,沈闊在樓上書房。
聽到動靜,沈闊下樓,看見景檀在玄關處換鞋。
他走近,很快發現景檀臉上的紅暈。
“喝酒了?”
景檀換了鞋,手撐在玄關櫃,遲疑一瞬,點頭。
沈闊伸出手背碰了碰她臉頰,低聲問,“喝了多少?”
景檀下意識想回答“不多”,但這是在撒謊。
她已經瞞着他藏了太多心事,怎麽能這種小事還騙他呢。
“...有點多。”她垂着頭,臉在燒,頭是暈的,都說酒能消愁,但此刻站在他面前,難過愧疚的感覺一點也沒減弱,反而愈發濃烈,快要将她灼燒成灰燼。
她擡頭,看見他眸裏的關切,心被揪緊,長卷的睫毛眨了眨,一下子沾上淚珠。
“對不起。”她內疚,語氣可憐巴巴像流浪貓。
沈闊愣了下。
“好端端道什麽歉?”他揉揉她的頭,眉宇柔和,“我又沒生氣。”
不,如果你知道我爸做了什麽事,你會生氣的。
怎麽辦啊,我該怎麽和你說。
景檀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可眸裏熱氣氤氲。
不想讓他看見,她埋下頭。
沈闊疑惑,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擡頭之前,她将淚水硬生生憋回去,悶悶嗯了聲。
“我給你煮醒酒湯?”他捏捏她的手,引她到餐桌,“過來坐,等我一會兒。”
景檀坐下,看他在廚房的背影,悄悄擦了擦眼睛。
醒酒湯很快做好,他用她平日裏喜歡用的瓷碗盛着,端到她面前。
“注意點兒,慢些。”
他看她拿起勺子心不在焉舀起,怕她燙着,讓她先等等,自己在旁邊坐下,将碗拿過去,吹一吹。
景檀心尖被捏了下,泛起将人淹沒的酸楚。
他怎麽就對她這麽好。
“你上次不是說不準我喝多嗎,”她有點兒鼻音,“我沒聽話,你不生氣嗎?”
沈闊擡眸看她。
“那樣說只是希望你愛惜自己的身體,”他将碗重新推到她面前,語氣無奈,态度是退讓和縱容,“我又不能真的兇你。”
景檀鼻子一酸。
淚水差點兒又要湧上來。
“和我說說,”沈闊挽了挽她耳邊的發,掌貼着她的臉,指腹輕輕摩挲紅暈微燙處,“因為什麽事情不開心,都到借酒消愁的地步了?”
看吧,什麽都瞞不了他。
就算一些事她不說,他是不是也會很快知道了。
她真的很想将事态挽回,她努力了,可似乎自己什麽也改變不了。
鄒微今天還笑嘻嘻和她說,別憂心,一切都會解決——最後事情會怎麽解決?是紙包不住火,最後沈闊知道了景林文做的事以後十分不喜,對景家對她又恢複冷淡,還是考慮到她的處境破天荒地對她心軟,選擇退步默許景林文的作為?如果是後者,按景林文的性格一定會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到時沈闊又該怎麽辦?
無解,她身陷泥潭,覺得無解。
她突然就明白了江蘅英先前和她說的話,你和沈闊的阻隔還多着呢。
所以江蘅英猜到現今會發生的事。
是她太傻了,旁人都算得門清,連她和沈闊之間的感情都算了進去,這讓她怎麽想,這讓她怎麽保住最後這份純粹的珍寶。
兜兜轉轉,這場婚姻又回到最初的原點——全由旁人的算計而産生。
江蘅英說過,若是當初爺爺知道許婉秋的事與自己這個二兒媳有關,決計不會讓她挑選的姑娘嫁給沈闊。可是景檀嫁了,婚姻之所以能維系表面的平靜是因為肮髒的秘密暫時被掩蓋,而隐瞞還遠遠不止這些,景林文早算好了底牌,只要做為女兒的景檀一日還在沈家,他便一日可以順竿往上。
好疲憊,這場婚姻裏,密密麻麻都是旁人的算計,像黑色的墨汁滴進清水迅速擴散,她要怎麽還原原本的一塵不染。
景檀覺得自己現在是沈闊的負累。
和他在一起,好像有點不配。
一想到這兒,心就被緊緊揪着,痛苦得無法呼吸。
“沈闊,”她低低喊他,望着眼前的醒酒湯,視線慢慢變模糊,“你覺不覺得,我們結婚是個錯誤?”
沈闊皺了眉,“說什麽胡話?”
“我認真的,”景檀哽咽,淚水滴落到湯裏,啪嗒一聲,“本來你有很多選擇,是他們...他們憑自己的意願硬逼着你我走到一起——”
她話還沒說完,被沈闊沉着臉堵住唇。
他吻得又兇又急,一點兒也不顧及她的感受,只是掠奪,像是懲戒。
景檀不反抗,任他索取,只是流淚。
良久後,她放開她。
四目相對,他黑眸沉沉。
“我們之間不關旁人的事。”
“以後不許說這種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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