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兔子

第23章 兔子

即便溫蕊再努力地回想,聽故事的采衣也還是小孩子,能記住的也不過只是一個大概的框架。

初出茅廬的江湖殺手接到滅門的任務,卻一時心軟留下了那家的女兒,并違背命令将她帶回住處。

冷漠無情的殺手自此有了心,有了軟肋。

朝夕相處中,殺手背負着滿手血腥的秘密,盡力完成她所有的願望。

并最終選擇向女孩坦白了一切。

女孩并沒有怨恨他傷害了自己的家人,反而解釋說這是女孩父親以己身為餌做下的一場局。

她也将自己是局外人的秘密告訴了殺手。她來到此世間,只為完成原身父親的遺願。

彼此坦誠之後,兩人的關系越發親密,随後一起經歷生死,情誼漸濃。

任務完成之際,本該回家的女孩也越來越不舍。她不提,殺手也不言。

直到女孩被殘存的敵對勢力捉去,用以威脅已經成為魔教教主的殺手。幸得好友相救,女孩成功逃出牢房,卻被殺手攔住了去路。

昔日甜蜜,皆化作殺手毫不留情的一箭。

女孩死後,殺手越發冷漠殘忍,他的手中,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

直到十年之後的一天,當殺手被正道圍攻奮力抵抗之時,他看到了那抹死于自己冷箭下的倩影。

十年光陰已逝,物是人非事事皆休,唯有女孩一如初見。

之後,便如心中所說,殺手成為了女孩手中最鋒利的劍,女孩所指,便是劍之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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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女孩完成了願望,也原諒了殺手,他們一塊隐居山林了。”溫蕊斷斷續續講完,對上葉晨微欲言又止的目光。

“微微怎麽了?”溫蕊問道。

葉晨微嘆道:“我總感覺,漏掉了很多重要的東西,不能整個都是他倆卿卿我我吧。”

溫蕊絞盡腦汁又想了一會兒,道:“好像還有一首歌謠。與兔子有關,有好多好多只兔子,什麽大兔子生病了二兔子給它看病,九兔子還哭了,三四五六七八兔子也都因為這個幹了什麽,具體的記不清了。”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一直沉默的沐知景忽然哼了一句。【1】

“對,就是這個,微微,你怎麽了?”溫蕊看到葉晨微,吓了一跳。

葉晨微臉上含霜,接道:“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擡,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溫蕊想起來了,十兔子還問了九兔子為什麽哭。

為什麽哭?因為五兔子死了,回不來了。

“五兔子做了大兔子的藥引。”葉晨微與沐知景異口同聲,互相對視一眼。

這首歌謠,內含隐喻,并不是教孩童數數的。

***

意識回籠的那一刻,燕雲山有些不想醒來。

其實對于一個新身份,他接受起來并無不妥,只是不能相信自己之後的逆來順受,也不能接受自己只顧着自怨自艾罔顧小師妹。

一如多年以前。

他以為自己已經成長,不再是原來那個沒有力量保護自己和身邊人的軟弱皇子。卻沒有意識到,他的軟弱只是藏在了山海宗大師兄光鮮的外表下,而這一路的遭遇,讓軟弱無所遁形。

但沒有人能允許他逃避。

燕雲山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撐着身子坐起。

再怎麽說,該來的躲不掉,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他畢竟不是困于身世掙脫不得的風雨樓殺手雲山。

見燕雲山醒來,趴在地上的狼王發出幾聲極低的嗚咽。

聲調起承轉合,似乎在學人說話。

燕雲山聽着頗為耳熟,但是一時也想不起來。

狼王見燕雲山有些動容,又嗚咽了幾聲。

燕雲山像撫摸一只大狗一樣拍拍它的腦袋,滿口應承道:“嗯,你做的很好。”

狼王:“……”

他做什麽?怎麽突然做的很好了?

放棄掙紮。

燕雲山見大犬委屈發蔫,安撫道:“沒事,去找你主人吧。”

狼王極為聽話地轉身離去,留給燕雲山一條下垂的銀灰色狼尾。

看上去更加垂頭喪氣了。

燕雲山下了床,捏了捏眉心,面上一片倦色。

當務之急,是确定師弟師妹們的安全。

這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不說下落不明的佟安虞柏,見得到的溫蕊和葉晨微目前的身份都藏着巨大的隐患。

“老實點,別搞什麽幺蛾子。”守在門口的侍衛推開門,警告了他兩句。

燕雲山低頭垂眸。

他渾身上下哪裏都疼,扶着桌子大口喘氣。

侍衛以為他是疼的說不出話,心道之前受過更重的傷也沒見這人怎麽樣,樓主偶爾關心一次反而裝模作樣了,罵了一句矯情關上了門。

燕雲山倒不是裝的,他喘了會兒氣,咽下一口血腥,調了會兒息,靜靜注視了緊閉的房門幾瞬。

視線落在半開的窗戶上。

宋采衣住在高層,樓外也沒有下腳點,翻窗戶很容易落得一個高空墜物的體驗。

但是門口——算了,交涉了也不一定有用,還是不費那個腦子了。

燕雲山将窗戶開的大了些,被穿堂風一吹,更加清醒不少。

他手一支窗臺,縱身一躍。

消失在清晨的微光裏。

等到守衛反應過來重新打開門查看,窗戶大開,屋內的暖意已經被驅散地無影無蹤。

他趕緊到窗邊附身查看,跳窗跑了,瘋了麽?

守衛被風一激,直打哆嗦。雲山瘋沒瘋不重要,重要的是樓主若是知道自己沒看住他,一定會生不如死。

一剎那,守衛面如死灰。

但很快,他就沒有了生不如死的後顧之憂,因為一雙稚嫩的手碰觸上了他的後背,向前一推。

或許并沒有太用力,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廢物,人都看不好。”

***

“什麽意思?五兔子死了,是因為要給大兔子做藥引?”溫蕊一開始并不敢相信。

然而葉晨微與沐知景并不答話,俱是沉默。

溫蕊倒吸一口冷氣。

“溫師姐,我有點冷。”少女繃着俏臉,眼底寒芒閃爍。

溫蕊将她攬在懷裏:“不怕不怕,師姐在呢。”

“不知為何,我有一個很可怕的猜想。”葉晨微垂下眼睑,聲音既清且低,帶着不易察覺的寒涼,“它們利用無辜百姓來滿足自己的貪欲。”

沐知景偏過頭去,突然之間嗆咳不止。

他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料,青筋暴起。

比起刻骨的疼痛,更令他難耐的是濃重的窒息感。

什麽清透的東西鋪天蓋地湧來,奪走了他的呼吸。

少年眼角的那顆朱砂痣,也越發鮮紅,刺人。

那些被刻意忘記了的,夜夜徘徊在隋舟夢裏的“惡鬼”出現在了少年的眼睛裏。

“公子我聽話的,求您放過我……”是絕望無助的少女,拉住他的衣角,祈求最後一絲憐憫。

“公子求求您,找到我的女兒!”是哭瞎了眼的母親,懷裏抱着女兒的布娃娃,将全部的銀錢塞過來。

“哥哥我先去啦,別忘了我的糖。”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以為門的背後只是一場游戲,惦記着贏的獎勵。

……

“隋舟。”她坐在他面前,手裏拿着一壺酒。

“沐知景。”

“隋舟!”她丢了酒,含恨咬上他的手臂。

“沐知景。”

“隋舟……”兩行血淚從她的眼睛裏流下。

“沐知景。”

“再見,隋舟。”她仰頭,看着虛空,含淚笑了。

沐知景擡頭,随着她的視線看去,少年的魂魄漂浮在虛空中,伸出手,要去擦掉她臉上的淚。

“元小溪,別哭。”隋舟說。

“沐知景,醒醒。”

沐知景怔然擡頭,對上葉晨微眼睛裏自己的倒影。

蒼白脆弱,驚魂未定。

天已經大亮。

他躺在床上,傷口已經上過藥包紮好,只是衣服仍是濕漉漉的,黏在身上。

葉晨微坐在床邊,手裏拿着一塊帕子,見他醒過來,長舒一口氣。

不同于陰暗潮濕的地牢,這是一間寬闊敞亮的房間,窗臺上擺了幾盆郁郁蔥蔥的盆栽。

“我昏過去了。”沐知景撐身坐起,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葉晨微點頭:“那天在牢裏你突然吐血抽搐,之後又一直出冷汗。”

“那天?”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葉晨微伸出一根手指。

“反應倒還靈敏,別人一靠近你就挨你一拳,非要微微在才可以。”正巧溫蕊端着藥進來,聞言道。

“別誤會,換衣服的時候我閉着眼睛了,沒看你!”義正言辭說罷,葉晨微小小地,輕輕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少年雖然瘦,但是身材勻稱,不多不少八塊腹肌。

溫蕊端過藥來,無奈笑了下。

沐知景沒戳穿她,耳朵尖悄悄紅了。

葉晨微伸手去接藥。

溫蕊往邊上一轉,道:“人都醒了,沒斷手也沒斷腳,讓他自己喝。”

沐知景接過藥,也不怕燙,一口氣全喝了。

驚得葉晨微直贊勇士。

她沒嘗過,但聞着就知道很苦。

溫蕊也怕苦藥,見狀偷偷遞給葉晨微一包油紙包裹的東西。

葉晨微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包蜜餞,她會意,又将蜜餞遞給沐知景:“溫師姐給你的。”

溫蕊:“……”

沐知景搖搖頭:“不……”

葉晨微拿起一塊蜜棗放到他嘴邊。

沐知景到嘴的話一停,稀裏糊塗被喂了甜甜的蜜棗。

“甜嗎?”葉晨微問。

沐知景遲疑點頭。

正此時,房門被敲響。

“樓主樓主,蕊兒她招了!”是蝶兒歡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溫蕊扶額:“好的,蕊兒招了。”

葉晨微對上沐知景疑惑的眸子,解釋道:“昨日雲山不見了。消失之前,去過他養傷的房間的除了墜樓的守衛,就只有宋采棠身邊的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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