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鯨歌
第25章 鯨歌
“我聽說啊, 風雨樓後藏着不世出的珍寶,那些本來都是獻給朝堂的貢品,卻都被他們截胡并據為己有了。”秦王府上的小花園裏的長凳上, 兩個小丫鬟正坐在一起聊天, 其中一個瞧了瞧四周确定無人後正對另一個圓臉小丫鬟小聲講八卦。
“竟然這麽嚣張?”圓臉小丫鬟忍不住驚呼出聲。
“噓, 小點聲音。不止如此, 前去調查此事的人, 他們見一個殺一個,你還記得上一年祁總管的大火嗎, 就是他們幹的。那群人先是混進總管府去成了那裏的仆人,并且一做就是好幾年,然後他們……”講八卦的小丫鬟講的煞有介事,仿佛親眼所見。
那圓臉小丫鬟也被唬的一愣一愣, 瞪大了雙眼。
“你好厲害呀, 這麽點細枝末節的東西都知道。”圓臉小丫鬟一臉崇拜。
講八卦的小丫鬟有些飄飄然:“那當然,我還知道咱們府裏也有他們的人,而且王爺早就知道了, 正準備放長線釣大魚呢!”
“這樣啊,咱們王爺好厲害。”圓臉小丫鬟喃喃道。
講八卦的小丫鬟狠狠點頭:“所以說, 咱們王爺可厲害可厲害了, 我要是能為他的小妾……”
圓臉小丫鬟本來有些神游,聽到她這麽說, 忍不住勸道:“王爺身份尊貴怎麽是咱們這些仆役可以肖想的呢。”
“就是想想嘛, 而且妙夫人還是那種地方出來的呢, 她都可以, 說不定我也可以。”
圓臉小丫鬟搖搖頭,直言不諱:“可你沒有妙夫人的腦子啊。”
“馨兒你又取笑我!”
***
那些來風雨樓尋仇買兇的人, 往往會被矗立在荒原之中的高樓吸引,或是迷失在毒瘴中,或是掉落寒湖,或是中了竹葉青的蛇毒,當然也有平安無恙來到樓中喝上一杯茶的。
但無論是半途夭折還是目的達成,都很少會有人把目光放到高樓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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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不會,朝堂中人亦不會。
是以風雨樓暗中截殺朝堂貢品之事,一直以來都隐藏的很好。
但是聽秦王府兩個小丫鬟之間的私語,也不是一次纰漏都沒有出現——總之他們做到了,将那些瞞天過海輾轉運出的珍寶好生藏起來,不叫外人窺見。
藏珍寶的地方是一片桃源,要進去那裏,需要沿着葉底脈絡為紅色的野花所指,找到一處狹長的南北方向的坑道,然後沿着坑道朝南走,一直走到截斷坑道的山腳處。
蕊兒帶着她們繞到山陰處,撥開叢生的灌木,找到一處隐約透光的洞口。
洞口狹窄,勉強可容一人匍匐通過。
葉晨微小時候經常跟着小野鑽山洞,熟門熟路地匍匐前進,并不計較。
大概有五百步的距離,山洞豁然開闊,是一個天然的石室。
石室四面空蕩,只有中間放了一個碩大的夜明珠,将整間石室照亮。
蕊兒在最前,看到葉晨微從洞中鑽出,泰然自若地抖落身上的灰塵,心中略微有些改觀。
溫蕊比葉晨微狼狽很多,自暴自棄地跌坐在地上。
葉晨微替她拍去發間的塵土與草葉。
蕊兒提醒道:“現在整理太早了,抓緊石壁。”
只見她将雙手搭在夜明珠上,向左轉了三圈,又向右轉了四圈。
只聽山石轟鳴,地動山搖。
葉晨微一個不穩,頭撞在石壁上鼓起一個大包。
溫蕊見狀,過去把她抱在懷裏,防止她再受傷。
一番天翻地覆之後,石室安靜下來。
蕊兒緊緊扒着石壁,沒受什麽傷,道:“現在原路返回。”
葉晨微被颠得唇色發白,與溫蕊互相檢查了一番,見沒什麽大礙後,二話不說往洞口走去。
她什麽也沒問,一舉一動都透露着信任。
蕊兒本以為她會質問些什麽,見她什麽也不問,忍不住道:“你不怕我們害你嗎?”
葉晨微聞言笑道:“我不想那些沒用的。”
溫蕊總結概括道:“沒腦子。”
她們又匍匐前進了一會兒,葉晨微隐約聽到海浪撲打海岸的聲音,聽到風在低吟。
甚至可以聞到大海特有的清新氣息。
她有點懷疑自己爬出幻覺了。
但是當真正從洞口爬出,腳底踩上白沙之時,她霎時覺得自己就是出現了幻覺。
石室動蕩之後,她們從洞口原路返回,見到的不再是荒原,而是廣袤無垠的海洋。
“這裏是湄海。”蕊兒脫掉腳上的鞋子,将鞋子放在洞口處,赤腳行在白沙上,解釋道,“風雨樓救下的那些孩子都在海上的一處珊瑚島中。”
白沙松軟,葉晨微走一步,沙子便揚進了鞋子裏。
她便也學着蕊兒,赤腳走。
溫蕊掙紮一番,不得已也把鞋子脫掉了。
白沙已經被午後的陽光曬暖,踩上去很是舒服。
葉晨微走幾步,跳幾步。
與一邊正經走路的蕊兒相比,看上去更像是真正的小豆蔻。
“樓主,我真的很嫉妒她。”
“什麽?”溫蕊走在蕊兒身後,心緒因蕊兒一句“這裏是湄海”而繁雜不已,聽到蕊兒說話,卻沒聽清她說的什麽。
蕊兒自顧自說道:“我在想,如果我們也能正常的長大是不是也會是元姑娘那樣無憂無慮。”
溫蕊嘆道:“她不是無憂無慮,只是不願意把煩惱說出來。那孩子若是見到湄海真的有那麽開心,就不會這麽安靜了。”
“蕊兒,‘蕊’是花心,是在一朵花的心上,雖然不及花瓣嬌豔,卻是一朵花最馥郁的地方。”溫蕊學着師父曾經對自己說的話,對蕊兒道,“就算我們不是衆星拱月的存在,也可以作自己的花蕊,不自卑自己沒有明媚的顏色,不忽視自己擁有沁人心脾的芬芳。”
前方的蕊兒沒有回頭:“蕊兒這個名字是那裏的一個老鸨給我起的,她只教給了我們如何做別人掌心的玩物。”
“為什麽當初我問你時不改掉這個名字?”溫蕊問道。
女孩頓足,沉默了下:“大概是因為不想忘記那不堪的過去。”
“媽媽是俗人,起不來什麽高雅的名字,以後你們就叫馨兒、蝶兒、蕊兒……”
“疼?再說疼小心你的皮。你們被選到這裏活下來,已經是老天開眼了,還有妄想有喊疼的資格?”
“哎呦,瞧爺您說的,這些孩子都還小,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不要同她們計較了,您消消氣。……啊?好好好,奴家來代替她們伺候爺~”
“我沒事,下次不要再犯了,我能保你們這一次,不一定能保你們下一次。沒有什麽能比保住自己的小命重要,明白嗎?”
……
想到最後,蕊兒捏緊了拳頭:“可能,只有一點點可能,那個老鸨挺護着我們的,我也不想忘記她。”
“我去叫船。”蕊兒并不想聽溫蕊再說什麽,匆忙跑到岸邊,吹響口哨。
只是女孩的背影略微慌亂。
蕊兒吹的口哨成調,與海浪的聲音呼應,甚至還藏着空靈的鯨語。溫蕊沒聽過,不過覺得很是悅耳。
葉晨微像是想到什麽,随口問道:“這是什麽曲子呀?”
蕊兒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吹完一曲,方才答道:“沒有名字,我們都用它驅散噩夢。”
“是用來驅散噩夢的小調,沒有名字。”
在書中,喬鏡能夠幫助燕雲山從夢境中脫身,并将衆人喚醒,靠得便是一首“內藏大海,有如海底鯨歌”的曲子。
遠方,随着一聲深邃而空靈的哀鳴,突然有大浪滔天。
葉晨微定睛看去,只看到水簾之中有一條巨大的魚尾,截斷了天與海,像一葉嫩草,又像是搏擊長空的鷹。
一尾大魚,正緩緩游來。
是深海中的鯨。
有人說深海鯨歌悲怆壓抑,有人說深海鯨歌空靈治愈。
葉晨微坐在鯨背上,聽着鯨歌,衣角被海水淋濕。
相比禦劍,鯨游得并不快,到達珊瑚島時,日頭已經西斜。
她們從鯨背上躍下,看到一群垂髫孩童圍在溫蕊和蕊兒身邊囔囔着姐姐。
大一些的少女們站在一邊,嘴角挂着笑,同溫蕊問好。
有孩子躲在蕊兒身後,好奇地打量着葉晨微,小聲問道:“蕊兒姐姐,那個比你漂亮好多的陌生姐姐是誰呀。”
得到蕊兒的一個爆栗之後,那孩子調皮地一吐舌頭。
葉晨微并沒有發現這一個小插曲,她回望來時路,落日餘晖下,海平面上出現一條金光燦燦的光路,鯨在光路中隐沒。
她的眼淚忽然簌簌落下。
狐貍所要講的那個故事,她忽然明白了。
湄海曾也是凡海。
是這群孩子的家。
當蕊兒解釋這是元馳野伯伯的女兒時,吵吵嚷嚷的孩子們忽然安靜了下來。
一雙軟軟的小手忽然拉住了葉晨微的手。
“姐姐,我們帶你去玩。”她被一群孩子簇擁着奔跑。
孩子們将編好的野花戴在她的頭上,圍着她唱歌。
到了傍晚,外出捕魚采買的兩個大人也乘鯨歸來了,他們是一對負責照料這些孩子的夫妻。
他們一起燃起篝火,教葉晨微和溫蕊唱起家鄉的歌,圍着篝火跳舞。
夫妻原也有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女,但是都不幸夭折了。
同蕊兒差不多大的只有女孩兒們,更小的才有男孩子。
那一夜的月已經不很圓了,但是特別亮。
特別特別亮,比八月十五那天的月還要亮。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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