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剝繭

第26章 剝繭

是夜, 葉晨微踏着月色來到岸邊。

鯨似乎察覺到她的到來,露出漂亮的尾巴。

尾巴托起了月亮。

海水親吻上她的腳丫。

尾巴落下,帶起細細的綿密的水花。

鯨在月中跳躍, 在月中。

下一瞬, 鯨影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

海中走出來一位女子。

她着一身水做的衣裳, 擁有一頭深藍色的海水一般柔順的長發, 眼睛閃爍着細碎的光亮。

“我該叫你什麽?狐貍?黑貓?還是——鯨?”葉晨微盯着她, 眼中映出一輪明月。

“吾乃鯨,名湄。”女子微微笑道,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

“這裏名湄海,珊瑚島也與我們之前出事的珊瑚林位置一樣,很難叫我不懷疑什麽。”葉晨微頓了下,“不過我以為, 會是蕊兒。”

“蕊兒已經被我哄睡了。”湄走到她身側, 與她并肩而立,遠眺天盡頭的月,“原本我并不打算今晚現身的。”

“那你……”

“我為它喚你而來。”湄托起葉晨微的手腕, 微涼濕潤的指尖撫摸上葉晨微的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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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晨微将手抽回,面上凝着一層淡淡的清輝。

“不用太擔心, 如果我要做什麽, 白日就已經做了。”湄的眼睛濕潤了,“你的平安扣是一件可以回溯時光的神器, 我本以為得到它, 我就能重新獲得這些失去的東西。”

“它只是一件俗物。”

“別忘了, 你現在的身份是元溪, 元溪怎麽會擁有它呢?”湄笑道。

葉晨微沉默了。

“放心,我奪不走它, 而且我若是能奪走,早在海面上就将它拿到手了。”

“它真的可以回溯時光嗎?”葉晨微慢半拍似的,突然想起來問道。

“不錯,但也僅限于此,它不能改變故事既定的走向,清楚着知道未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悲劇重演,反而會令使用者更加痛苦。”湄苦笑道。

葉晨微擡起手腕,月色清輝斂在小小的玉扣中。

“佩戴它的人,會擁有前世的記憶,但同樣地,會被法則的力量逼着走上與前世一樣的道路。”

“你說什麽?!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湄并不回答,微笑着走回海邊:“因為啊,我活了太久,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葉晨微試圖抓住她,卻只抓住一捧清澈的水。

湄在海中重新化為鯨的模樣,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海浪一圈一圈,經久不息。

日夜如此。

葉晨微伫立良久,化作一聲喟嘆。

忽而她瘋了一般跑進海裏,大聲呼喊:“與天鬥,其樂無窮。世間萬物求長生,本就是逆天之舉。我既已登長生路,再逆這天又何妨!”

未曾遠去的湄只是在海面上噴射出一道水柱。

可是孩子,你拿什麽去逆天呢?

她想問,又止住了。

她偏安一隅,在海底中沉眠萬年,也只能制造一個夢境,讓他們身臨其境地去體會這個故事,并寄托一個渺茫的希望,盼望他們日後能幫一把那個女孩。

或許一開始還帶着拿到神器重新開始的心思,但現在,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撈那鏡中花水中月了。

往昔不可追。

***

幾乎一夜未睡的蝶兒坐在凳子上已經搖搖欲墜了。

她實在忍不住,打了一個瞌睡。

主座上悠哉游哉看書的女子不經心瞥了一眼,問道:“困了。”

蝶兒立刻坐正,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

剛剛還困得恨不得立刻睡過去的她其實并沒有說謊。

這一吓,困意簡直煙消雲散。

她不禁想起昨日,剛剛還目送了樓主遠去的自己轉頭就被與樓主一模一樣且滿身是血的這位來了一個深情對視,吓得骨寒毛豎。

但是相比晚上的事情,這不過是開胃菜。

蝶兒回想着那些人的慘狀,坐的又直了些。

她先前還因為樓主興趣大變只喜歡蕊兒不喜歡她了而委屈,現在反而感覺到一陣慶幸。

幸好采棠小姐不喜歡她,要是她天天面對采棠小姐這個氣場,沒幾天就會吓病了。

蝶兒忍不住在心底嘆息,默念樓主快些回來。

宋采棠見她這副樣子,最終忍無可忍,發布了一道赦免令:“你回去吧,等蕊兒和宋采衣回來,便叫她們來見我。”

蝶兒想說按道理應該是采棠小姐去見樓主而且她也不可以直呼樓主的名諱,但想到采棠小姐都敢囚禁樓主取而代之了,哪還會守這些虛禮呢?因此最終只是咽了咽唾沫,提着裙子踩着小碎步溜走了。

宋采棠看得直搖頭——比蕊兒差遠了。

沒了逗趣的小丫頭,宋采棠的內心越發煩躁,她丢下書卷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想到自己不過離開一兩日,樓中就少了那三個人,而自己住了一個月的床榻還叫雲山躺過,只覺得怒火中燒。

但她剛剛經歷了一次走火入魔,經不起太大的情緒波動,只能按耐着性子,等下屬來禀報喬鏡、雲山或是隋舟的信息。

一個是侯府嬌小姐,一個被毒藥牽制着,她篤定喬鏡和雲山都會回來,唯有這個隋舟,當時她還來不及做些什麽,就急匆匆離開了。

或者等宋采衣回來興師問罪。

她這個姐姐頗有些優柔寡斷,最後竟對罪大惡極的雲山起了憐憫之心,一心想給他解了毒放他離開,全然不顧諸多人的苦難都是要算在雲山那豬狗不如的父親頭上的。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份優柔寡斷,宋采衣才會罔顧父親的密令,任由自己做大這麽些年。

宋采棠捏緊眉心,終于顯現一抹倦色。

就在此時,她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采棠小姐,雲山帶着陸姑娘回來了。”

宋采棠猛地起身,旋即又坐下:“帶他們來見我。”

最後來的只有雲山。

他很是順從地被人壓着進來,等到要跪下時,罕見的犯了倔,即便是被狠狠踢了幾下膝彎,膝蓋也沒有彎下。

內含細小尖刺的鉸鏈将他的雙手束在伸手,嵌進肉裏,血淋淋的。

幾日不見,青年不再是一身粗陋的黑衣,而是換了身天青色袍子,雖然不是什麽上品的料子,但這顏色襯他,襯一個世無雙的翩翩公子。

宋采棠眸中閃過晦暗不明的情緒,擺手讓其他人退下。

她打量着他。

鐐铐纏身的青年,身上也纏着一股凜然的浩然氣。

宋采棠心中驚嘆,到嘴邊,只溢出一聲輕笑:“什麽時候你竟也想當個人了?”

她想到什麽,唇邊再次勾起:“這是因為體內的混毒,當不成人又跑回來乞憐了?”

面對這樣直白而刻薄的話,燕雲山既沒有如宋采棠所料露出羞愧難當的神色,也沒有因此憤怒,他只是用一種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的語氣道開門見山道:“我回來尋元溪。”

“陸姑娘受傷昏迷,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宋采棠嗤笑道:“哦?看來還學會憐香惜玉了?”

“元溪在哪?”燕雲山不欲過多廢話。

宋采棠反笑道:“難道不是你把她送來的嗎?問我做什麽?”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燕雲山不再浪費時間停留,轉身就走。

“慢着。我風雨樓豈容你撒歡。”女子的聲音驟然嚴厲,“來人,雲山意圖行刺承平侯之女陸歡意,把他帶走!”

燕雲山停住腳,轉身看着宋采棠。

然後在女子驚詫的目光裏,解開身上的鐐铐,道:“毒已經解了。”

他輕而易舉解決闖入的殺手,腳下橫斜一具具軀體。

“能困住雲山的,也從不來是所謂的毒。”他走上前,身上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

是他自己的。

宋采棠察覺到濃重的壓迫感,微眯雙眼,拔出腰間的鞭子,後退一步。

鞭子抽破空氣,冰冷兇狠。

燕雲山腳步不停,接着向前走。

鞭子不是适合近戰的武器,宋采棠也不是會露怯的性子,因此她揮鞭再起。

電光火石之間,在她面前向來溫順如犬的露出了獠牙。

他躲過鞭子,用一把匕首挾持了她。

封住了她的穴,鎖住了她的喉嚨。

鞭子掉落在地上,落地的聲音遠沒有作為武器時那般兇狠。

後來湧入房間的人遲疑了,皆不敢動手。

被挾持的本人渾然不懼,甚至将脆弱的鏡布往前一迎,怒道:“不必管我,把他拿下。”

“你在發抖。”而下一刻,歹徒就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宋采棠的胸膛起伏不定,咬牙切齒道:“你最好祈禱不要落我手裏。”

“帶我去見元溪,我不會為難她。”燕雲山冷目掃過遲疑的殺手們,緩緩道,“否則——你們見過我的手段。”

青年眼中的殺意有如實質。

“雲溪與樓主外出未歸。”其中一人答道。

燕雲山笑道:“沒關系,我可以等。”

無時無刻沒有盡頭的接觸幾乎要令宋采棠窒息,張揚不可一世的女子聲音裏帶了些顫音:“你可以用毒來挾制我。”

沒聽到燕雲山回答,宋采棠接着道:“就在我床頭……唔!”

一顆丸藥已經堵住了她的嘴。

丸藥太大,并不能藏在舌下,宋采棠本想将它咬碎,卻沒想到那丸藥只是裹了一層糖衣,咬碎糖衣之後,甜絲絲的液體極為順化地順着喉嚨流下。

燕雲山并不松開她,反而道:“你們主子是個不怕死的,服了毒,有了脫身之機,怕是又會下手。”

宋采棠一噎,不知是心思被猜到還是被糖丸一樣的毒藥齁的。

“你到底想怎麽做?”

“你們把這裏收拾出來,然後将她綁在椅子上。”燕雲山笑道。

宋采棠一張嘴,被燕雲山堵住喉嚨,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做不做?”燕雲山問。

“……”

“好,我們答應你。”

拖動同伴的“屍體”時,殺手互相對視了一眼。

雲山沒有下死手,這些人都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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