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試劍(中)
第75章 試劍(中)
其實從未想過真的要讓弟子們參與進來。因此只是選擇将他們護在內圍, 盡全力保護這些年輕孩子們的安全。
可還是出現了纰漏。
頌昊仙君咽下一口血沫,朝東方位趕去。
守候在東方位的長老是玄空師叔,當時最為堅固之處, 只是不知出現了何事, 竟使得玄空師叔這裏最先被攻破。
玄空師叔他還好嗎?守候在第二層的弟子還好嗎?
頌昊仙君不敢再多想, 一頭紮入火海之中。
但是周圍都是熊熊烈火, 他被困在其中, 沒有方向,只有灼熱的氣流争先恐後地朝身上撲來。
他修道已久, 尋常火焰并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天地靈氣彙集的常青山脈也不會任由一把火焰蔓延成山火,将真個山脈吞沒。
他在烈火中穿行,企圖找到玄空師叔找到火源。
但未等他找多久, 始作俑者便自己找上了門。
數十只鬼童子将頌昊仙君包圍在內, 口中念念有詞。他們掌心隔空相對,伸出無數條透明的絲線,被烈火映出熱烈的紅色。
鬼童子的身後, 又映現出一位以扇遮面新娘裝束的女子,女子一手執扇, 另一手托起一簇幽藍色的火焰。
鬼童子們操縱着絲線, 身後的新娘移開扇,露出一張宜嗔宜喜的笑靥。
原本尚且冷靜的頌昊仙君見此場景, 瞳孔驟然一縮。
那女子竟生了一張與葉晨微有七分相似的眉眼, 或者說, 這不是葉晨微, 而是他的小師妹,葉晨微的母親, 葉秋聲的妻子——頌青仙君陸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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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昊仙君心頭有如巨石翻滾,他明白眼前一切不過虛顏,過去卻走馬觀花一般從他的心頭閃過。
從一襲紅嫁衣羞怯地看着頌章接受衆人祝福永結同心的頌青,到跌跌撞撞懷抱嬰孩白衣染血的頌青,再到再着嫁衣準備輕生的失德女子。
從妄生門死裏逃生之後,頌青仙君還是堅毅的女子,可被流言逼迫中傷之後,山海宗頌青仙君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個渾身是傷的頌章仙君遺孀。
可傷頌青最深的,還是因為師門的沉默。
女子執扇,留下一行血淚,婉約輕歌,是她最愛的那一曲,輕輕柔柔的歌聲落在頌昊仙君耳中,無異于催命符。
頌昊仙君立于正中,不斷出手抵擋鬼童子突如其來的一擊,握劍的手緊了又緊,卻狠不下心将那名女子擊潰。
雖然明知是幻局,但仍願不肯立刻破局而出。
那女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猶疑,勾唇一笑,姿态萬千。
頌昊仙君閉了閉眼,忽然察覺到陣外逐漸靠近的幾道身影。
有一道是屬于葉晨微的。頌青将自己的女兒養的很好,送到了他們面前。他見頌青的最後一面,也并非含怨含恨的。
她是為山海宗聲譽,是為葉晨微這個孩子能夠擺脫加諸在身上的枷鎖而死。
頌昊仙君握緊了手中劍,以雷霆萬鈞之勢,劍指掌心火焰升騰的女子。
誘惑不成,那女子美眸怒睜,執扇取火,幽藍的火焰化作一條火龍,朝頌昊仙君撲來。
葉晨微趕到時,正是看到了這樣驚險的一幕。
火龍卷過師父的周身,随後她便看到頌昊仙君宛如斷翅的鳥兒,跌入熊熊山火之中。
她禦劍俯沖,身後的沐知景亦暗中使力,狐尾瘋長,終于在接觸到火焰的前一刻,将頌昊仙君撈住了。
雪白的狐貍毛被燒焦一小簇。
葉晨微帶一個人已是勉強,帶兩個人飛得搖搖晃晃,大有不等鬼童子出手,自己先殺自己的架勢。
沐知景心一橫,剛要跳,尾巴卷着的人抓住了他的尾巴尖,然後反手往葉晨微的劍上一拍,搖搖晃晃的劍才穩定下來。
頌昊仙君有點頭疼:“不是命令你們回最內層?”
見他沒事,沐知景松開他,在葉晨微之前搶先開口:“我挾持她來的,看你死了沒有。”
載着狐貍的丫頭一聽來勁了:“真可惜,被我救了。”
想要開口訓斥的頌昊仙君頓時沒了話。
他的目光掠過上方不知道保持着什麽時候狀态一動不動的鬼童子和煽火的女子,有些訝然。
葉晨微看到那個像極了娘親的假人,咬牙切齒:“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她在長白玩火時,沒少被娘親這樣訓斥。
興許是這一聲吸引了那女子的注意,她低頭,少女一臉不高興地雙手結印,腕上紅繩系着的平安扣此刻正發光。
她好像被這道光刺傷了雙眼,掌心的藍焰引燃了鬼童子牽制她的絲線,絲線引火點燃了紅嫁衣,火焰将女子整個包裹。
頌昊仙君看向葉晨微。
少女猶在氣頭,冷冷吐出幾個字:“玩火自焚。”
趁着那些鬼童子還未反應過來,頌昊仙君祭出佩劍,拎着小弟子以及她的狐貍扔到自己的劍上,一躍飛至上空,見遠方又有弟子跌跌撞撞往這裏飛。
是虞柏。
虞柏不知遭遇了什麽,魂不守舍一般在火焰之上盤旋,還未曾見到他們。
頌昊仙君禦劍追上去,視線交彙的一瞬間,少年張口,聲音被燃燒的大火吞沒,頌昊仙君還是看到了他的口型:“師叔祖隕落了。”
***
隋沉坐在白骨壘起的高臺之上,風霜雨雪四位堂主分別跪于兩邊,猶如四只惡犬。
被主人與惡犬盯着,本已疲憊不堪的上官遲更加感到極度的不适與惡心。
他閉上眼,偏過頭。
頌昊仙君并未等他給出回應,就派了一名弟子護送他下山歸宗,接過路上遭到了妄生門的埋伏,那名弟子為護他平安當場斃命,他自己則被生擒。
在頌昊仙君下達逐客令時,上官遲原送了一口氣,以為他說的确實是客套話,畢竟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呢?直到被擒來妄生門,他才得知是山海宗遇了難。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也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無論是靈蘆門被幾個冒充妄生門的魔肆意玩弄之時,還是眼睜睜看着山海宗的小師兄為他殒命之時。無常的命運給予了他任人魚肉的實力,卻也給予了他不死的詛咒。
為什麽只有我活下來?
活下來,也只能眼睜睜看着。
他想要逃脫,就算是盡一點微薄之力,就算是在無人在意的角落為那個尊重自己的當世第一仙君而死也無所謂。可現在,他只能在最大的魔頭眼皮底下,被當作觀賞的玩物。
不死,卻生不如死。
隋沉看得有趣,不禁問雨堂主:“這麽個小小蝼蟻,竟真與我妄生門關系匪淺?”
接替頌詞仙君成為新的雨堂主的是個瘦弱且蒼白的青年男子,裹在一襲白色長袍之中,身上挂滿了龜甲和蓍草。
雨堂主答道:“卦象如此。”
“好吧好吧。”隋沉挑眉,不太感興趣道,“帶下去,好吃好喝招待着,別招待死了。”
風堂主心不在焉,聞言領了命令,竟是要親自帶人下去。
隋沉托腮看着他,嘴角勾起,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化成一抹輕煙跟了上去。
雨堂主擡起眼皮看了眼,随後眼觀鼻子鼻觀心,頗有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有模有樣地同另外兩位堂主告別,也離開了。
一時之間,那風堂主将上官遲拎在手中,腳步匆匆,把人往自己的半妖堆裏一扔,吩咐不能讓他死了之後,剛要轉身離開,就見自己一直擔心的黑影站到了自己身後,仰着臉問他這是誰。
風堂主将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認沒有受傷後長舒一口氣,将她擁在懷裏:“回來就好。”
馨兒由着他抱,聞到風堂主頸間香甜的氣息,沒忍住咬了一口。
風堂主将她抱起來,輕聲哄着往外走。
馨兒松開嘴,胡亂指着一個方向,含糊不清道:“出去,有個姐姐在等。”
風堂主眼中閃過戾氣,但是當馨兒說完又伏在他頸間時,那抹戾氣又很好地被藏了起來。
自己的這幾位堂主除了之前的卧底沒一個好貨,這個風堂主更是其中翹楚,平日裏知他将一個菟絲子捆在自己身上吸血,而這個小菟絲子是他不願意招惹的,因此從未有過什麽注意。如今發覺風堂主沒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回來又親眼見着倒還真不枉他跟出來這一會兒。
隋沉跟了一小會兒又覺得無趣,正要走,那趴在風堂主身上乖乖吸血的小菟絲子突然朝他這邊掃了一眼,紅彤彤的小嘴吐出兩個字:“跟着。”
竟敢命令他?隋沉又來了性質,想看看這弱不禁風的小廢物到底有什麽陰謀。
馨兒的心思很簡單,她要把隋沉引出來,讓他與喬鏡見面。
她也沒什麽計劃,本來是要風堂主幫忙,接過願者沒鈎就自己上來了,正合她意,後面雖然要走,但是她一開口,并未對接過有什麽影響。
女孩心裏高興,兩條腿也輕輕蕩起。風堂主絲毫沒察覺身後的門主,只當她回來見到自己高興,心中不由也有些喜悅之意。
這麽多年,他只有馨兒;所幸,馨兒也只有他。
等在外面的是喬鏡。
湄之一夢,她自然認出這個單純的小魔是秦王府上的一個侍女,也是曾經風雨樓的一個小女孩。
信任出于本能,她被女孩帶到了一個沒有雪的依舊蒼翠的地方。
她入門不久,未曾經歷過與葉晨微燕雲山等人同樣的兇險,并未認出來馨兒帶來的人就是曾傷夥伴至深的風堂主。
她指認出這是一個大魔,是她拼盡全力也無法抵禦的大魔。
少女的內心卻詭異地平靜,她看向背對着她的女孩,笑着問道:“馨兒是有什麽話與我講嗎?”
風堂主眼中的戾氣遮掩不住,剛剛爆發出一瞬,被馨兒一巴掌拍了回去,他依照馨兒的指示将馨兒放下,面上不虞,沒什麽動作。
喬鏡卻能清楚地察覺到,若自己真的有對馨兒的一絲不利,眼前這魔覺得會讓自己生不如死。
“哥哥,你到別處等我。”馨兒走到喬鏡面前,拉上她的手,對風堂主如此說,又看向了風堂主身後,道,“你出來吧。”
風堂主循着她的目光,什麽也沒看到,還未等有所反應,就立刻被隋沉化成的輕煙迷暈了。
馨兒攥緊了喬鏡的手,上前邁了半步後,又悄悄退了回來。
她仰起頭,依舊是面無表情。
“你幫我們。”
隋沉落地,這次化為了女身,她踢開不省人事的風堂主,步伐婀娜朝這邊走過來。
馨兒害怕,躲在了喬鏡身後,不肯松口:“你要幫我們。我命令你。”
“你要命令本座?”隋沉笑着,釋放出威壓。
喬鏡倒也沒退,蜉蝣撼樹般與眼前的魔頭硬碰。
沒輸。
隋沉後退幾步,收了威壓,驚魂未定,勾了一抹冷笑:“湄?”
不對,雖然有湄的氣息,但已經微不可察。
馨兒跳到喬鏡面前解釋:“他們是湄姐姐的恩人。”
那與她隋沉又有什麽關系!看戲把自己搭進來,隋沉幾乎是立刻就發怒了,等到喬鏡再次動用法力,隋沉忽然收了力,哈哈大笑:“好,本座就幫你們這回。”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拉住喬鏡的衣角。
“去山海宗?”隋沉走上前,笑眯眯地盯着兩人。
當然不能去,将妄生門帶去,無異于引狼入室。
喬鏡搖頭,回了一個無所畏懼的笑容:“不,不勞門主辛苦跋涉。”
“哦~”隋沉陰陽怪氣道,“那要本座怎麽幫你們呢?”
***
大雪壓枝,已有不堪重負的樹被壓倒,留斷裂的殘枝。
玄空仙君的隕落就像最後一片雪花落下,仙君隕落的消息也如雪花接續而來。
最令人崩潰的,還是一個大宗門覆滅的消息。
第三層還未有什麽危險,但人心已經有所潰散。昨日還信誓旦旦要與山海宗共存亡的弟子今日已經眼眶發紅,雖還未表态,但已經透露出悔意,只待有一個出頭者。
燕雲山拂去肩上的雪花,沉默而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秘境入口已關,那些身處秘境中的弟子應當無虞,剩下的前來參加試劍大會的弟子與長老也都利用傳送大陣中趕回了自己的宗門。
他的肩上,是整個山海宗的未來。
“真正的試劍才剛剛開始,”他們唯一的主心骨大師兄一劍斬斷風雪,身姿挺拔,“請諸位握緊手中劍,切不可放松,不可落單。仙門覆滅百害無一利,天道不亡,你我亦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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