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試劍(下)

第76章 試劍(下)

痛楚的信息還不及消化, 頌昊仙君給三個離隊的孩子貼上了符,強制送回大部隊。以至于燕雲山見到他們時差點以為敵襲。

葉晨微本來還覺得有點丢臉,後來看到還有被綁回來的, 心裏又釋然了。

除了喬鏡之外, 溫蕊是最後一個回來的, 摔了一個回頭土臉。

燕雲山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有意開口逗道:“看來你們都不怎麽聽話啊。”

“真是從來沒想過會被那麽嫌棄。”佟安接口。

葉晨微接着點頭, 看向虞柏:“那看來我師父還是很溫柔的。”

虞柏點頭。

連着這麽三句調笑,一直緊繃的氛圍終于被調和些許。

此刻天已經大暗, 燕雲山的神經并沒有放松下來,只是安排了大家輪流值夜。

葉晨微向東方看了一眼,大火不息,将半邊天都照得紅彤彤的。

恍若将整個世界吞吃殆盡。

她和溫蕊互相靠了一會兒, 并不能睡着, 想到沐知景毛絨絨得尾巴,想去找他。

溫蕊笑了她一句,也沒有攔着。

沐知景不願離他們太近, 自己遠遠挑了一棵樹,靠着樹休息, 發覺葉晨微靠近, 站了起來。

葉晨微環住他的腰,去抓尾巴, 抓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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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知景帶着她坐下, 放出自己的四條尾巴, 将她擁進懷中, 将狐尾當成了被子和女孩的抱枕。

大雪洋洋灑灑了一夜,終于在黎明的曙光重新照耀之時退出了天地。

葉晨微醒時, 遠處的山火仍未熄,她從簇擁着自己的狐尾中站起來,看着那熊熊大火,握着傳令符,神色未名。

喜的是夜間傳令符并未有任何動靜,未有噩耗;憂的也是傳令符未有動靜,不知戰況如何,更不知師父師叔們可還安好無虞。

寂靜的清晨,葉晨微摩挲着腕上的平安扣,希望在這一次也可以得到好運,化險為夷。

沐知景一向淺眠,此刻也跟着她一起醒來。

他走到葉晨微身邊,什麽也沒有說,只是默默陪她站着,淺淺的琥珀色瞳孔也染上了天際烈火一樣的紅。

東邊的山火肆意,東邊的朝陽同樣絢麗,不知是誰的顏色更加燦爛一些。

葉晨微抱住他的胳膊,眨了眨眼睛:“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沐知景搖搖頭,替她摘下腦後的草葉。

忽然之間,地動山搖,給尚未完全清醒的衆人敲響了警鐘。

葉晨微與沐知景對視一眼,退回大家聚集的地方。

燕雲山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将佟安虞柏留下看護,要自己獨身前往查看。

沐知景對人多的地方還是過敏,聞言與他一起同去。

沒有過多的言語,燕雲山與沐知景一前一後,朝密林深處跑去。

這一帶的樹木經由天地靈力蘊養,已經有了靈性,如今竟呈現完全被燒焦的景象,再無生機。尚有生機的的參天古木則拔地而起,離開了蘊養了自己百年的土地,圍成了一面密不透風的圍牆——茂密的深林此刻已經化成了一個巨型陣法。

燕雲山與沐知景從兩頭包抄,探明了陣法的邊界。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一起合作,彼此的實力也已經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一時之間配合得竟有些默契。

只不過現在事态嚴重,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陣法之外,霧雲缭繞,就連漫天的大火也看不清楚。他們進入霧中,不一會兒又繞回原地,顯然已經困在其中。

他們并沒有在外耽誤太久,當機立斷趕了回去。

為了保持時刻的戰鬥狀态,沐知景并沒有收起狐尾,亦沒有回到人群之中,仍是遠遠地站着,順便放哨。

自然也不知道,大家看他的眼神正悄然發生變化。

葉晨微瞄了眼沐知景留出的安全距離,旁邊溫蕊笑她怎麽不跟過去。

葉晨微堅定搖頭:“我才不跟着他呢。”

轉而在心裏同他聊天:“阿黎,你跑那麽遠幹嘛。”

狐貍正膽大妄為站在樹頂,一大捧尾巴在空中飄着,他聽到葉晨微的話正待回複,看到遠方的景象忽而又愣住了。

只見枯枝敗雪之上,新芽破土,然後生長,開了花,引來蜂飛蝶舞,蜂蝶遠去,碩果慢慢,接着,便是葉子退為枯黃,從樹幹掉落,不多時,只剩下了一棵光禿禿的樹幹。

片刻之間,竟是四季輪回。

他從樹上躍下,喘着粗氣回到衆人身邊,神色仍是驚疑不定。

燕雲山看向他,神色亦有些莫名:“你也看到了?”

溫蕊不由站起來,忙問道:“看到什麽了?”

燕雲山搖頭,向衆人講述了自己的見聞,後道:“這個陣法也許時間有關。”

“但是為什麽只有大師兄與這位小……大兄弟看到了?”有人不禁發出疑問。

葉晨微聞言一怔,電光火石之間似乎想到了什麽,但還未等她抓住,那一絲靈感便又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究竟是因為什麽?

她看向沐知景,狐尾少年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句話,注意力還在陣法上面。

若真是與時間有關的陣法,要麽是要耗死裏面的人,要麽是要耗死外面的人。

葉晨微雖惡補過一段時間的陣法,但是比起精通仍有不小的差距,她更不好妄下斷語,只将目光投向藏書閣的方向,嘆道:“若是能去藏經閣探查一番就好了。”

主意是好的,只是到底還是略有風險,更不知這藏書閣是在陣法之中還是他處。

一直沉默的虞柏忽然開口道:“我似乎見過這種陣法,更改了時間的流速,無聲無息将被困在裏面的人耗死。”

“有什麽解法?”溫蕊不禁追問。

虞柏搖搖頭:“只是在一本破舊不堪的古籍中見到過,卻還有些不同,被困在陣法之中的人是無法感知到時間流速的變化,在毫無所覺之時,就已經無力回天了。”

“既然現在我們發覺了,就一定有辦法。”眼見氣氛又有些低迷,佟安笑着接道。

葉晨微卻是被虞柏的話勾起了自己那一閃而逝的想法。

天道除了需要秩序,還需要平衡。

若是按照話本中來,能夠維護秩序與平衡的有三個人,女主喬鏡,男主燕雲山,還有反派沐知景。

喬鏡目前不知何處,那破這個局的關鍵則在于燕雲山與沐知景。

故而只有燕雲山和沐知景能發現關鍵之處。所有人都可以被困死,但是被選中的燕雲山、沐知景不可以。

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葉晨微把頭靠在溫蕊肩膀上,有氣無力地再次确認道:“剛剛大師兄與咱們都在這裏,除了大師兄,大家都是一點也沒有發現嗎?”

其實方才已經确認過此事,葉晨微這一問,又将衆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這裏來。

沐知景猜到了葉晨微的想法,臉色唰地慘白,只留下一句:“我再去探查一番。”

葉晨微跟上他:“我也去。”

沐知景的步伐有些快,葉晨微跟着很是費力。

少女落在他的後面亦步亦趨的跟着。

未走多久,沐知景停下來,回過身朝她伸出手:“前面不太好走。”

葉晨微将手搭上去,笑眯眯地看着他:“想什麽呢,這麽嚴肅。”

“想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我剛就是問一下,不要想太多啦。”葉晨微安慰他。

沐知景拉着她跳過橫斜在地上的枯樹:“你已經猜到了。”

“猜的,也不一定對啊。”葉晨微跳上那節枯幹,沒踩穩,被眼疾手快的沐知景抱在了懷中,沒有摔倒。

她仰起頭,摸了摸少年的耳朵:“你看,你護住我了。”

少年有些生氣,将她放在地上,讓她自己走。

葉晨微失笑,跟在後面走走停停,環顧四周。

路上有不平之處,沐知景都會提醒她注意腳下。

在很多時候,活下來其實比死去更加痛苦。如果她的猜測為真,那麽不知道會有便會有誰在下一刻死去。但比這個更為可怖的是,在這樣的猜測下,其他人尚有活下來的可能,陣法之外的師父師叔們,面臨的只有一條必死之路。

而這是葉晨微絕對不想看到的結局。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到靈力波動異常的地方,然而都只是白費功夫。

冷靜下來的沐知景拉住她的手,反過來安慰道:“別着急。”

葉晨微抓着他,不由道:“必須要趕快出去,師父他們很危險。”

頌昊仙君等人其實一直都處在危險之中,葉晨微口中的“危險”怕是已經與死亡挂了鈎。

沐知景想勸慰她一切都會平安無事的,但是想到玄空仙君的逝去,一時失了言。

他緊緊抓着少女的手,無聲卻令人安心。

葉晨微目之所及,除了積血便是枯焦的樹木,這些樹在常青山脈安逸地生長了數十年,數百年,覆滅卻不過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停住腳步,蹲下身,指尖觸碰到焦黑的樹幹。

一剎那,沐知景再次看到了四季輪回,一株植物從破土到歸于大地的景象——相伴的,還有葉晨微。

少女的臉頰從紅潤到蒼白,眼睛中的光芒從有到無,最終,歸于平靜。

他受了驚,上前抱住還在觀察的少女,不管不顧地,蹭了自己一身的黑。

葉晨微猜到他又看到了自己不曾發覺的東西,不由拍上少年的背,輕聲問道:“別擔心,怎麽了?”

沐知景搖頭,态度是與她平齊的急切:“我們快些找到出去的辦法。”

“嗯嗯,我去那邊……”葉晨微本意是分開,無奈沐知景死死拉住她不肯松手,她便又改了态度,“一起也好,你能看到我不知道的東西。”

狐貍少年裝乖,順勢點頭。

卻無法再專心,他握着葉晨微,像握着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一松手就碎了。

“沐知景,你握疼我了。”身側的少女突然出聲,驚到了有些緊張的少年。

“對不起。”沐知景淺淺卸了力,卻不敢松開。

葉晨微似乎明白了少年突然的反常所代表的意義。她沉默了一會兒,反握住他:“別胡思亂想了,快些尋出路。”

沐知景應聲。

他們循着陣法邊界,摸到了一條小溪邊。

高山融雪潺潺流淌,被一根橫斜的焦木攔住,無法繼續原本的旅途。或深深滲入土壤之中,或穿木而過。

常青山脈這樣的溪流很多,此時無一不被冰雪覆蓋,少有依舊這樣肆無忌憚流淌的。

葉晨微将指尖深入溪中,被溪中暗藏的寒意凍了一個哆嗦。

她看着擋在面前的焦木,推了一下,沒有推動。

她又試了一下,這次,旁邊搭上了另一雙修長手,在枯黑的焦木之上,白得耀眼。

他倆一起推,但還是沒推動。

葉晨微站起來,看向焦木的另一端,那裏仍是厚厚的積雪,與他處并無任何差別。

葉晨微退後一步,做起沖刺的姿勢,躍躍欲試。然而沒等她動手,焦木上的手一推,那焦木咕嚕嚕滾開了。

葉晨微:“……”這反派光環,過分了。

那手,屬實白得刺眼。

随着焦木向前滾,溪流漸漸閃現,歡暢地順着原本的路線繼續行進。

焦木碾過積雪,留了一道長長的痕跡,随後停下,潺潺流淌的溪流接着消失地無影無蹤。

沐知景伸手去搬那段焦木。

這下沒有搬動了。

“接着推?”葉晨微問道。

沐知景點頭,推着焦木滾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停在一棵深深紮根在土壤之中,約莫有十數人合抱粗的古木前。

葉晨微仰頭,只見這棵古木高聳入雲,根本看不到頂。

興許是剛才滾焦木撞了一下,一片綠葉悠悠落下,蓋住了少女的眼睛。

葉晨微拿起遮住眼睛的樹葉,與沐知景一起看。

但是沒一會兒,這片生機盎然的葉子就變得枯黃,最後化為了塵埃消散。

葉晨微再次仰頭,這回沒有下一片綠葉落下來。

她取出溯光,禦劍向上飛,沒一會兒,狼狽跌下。

上空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她還未曾到了樹頂,就被打了下來。

沐知景拿狐尾接着她,看到少女不服輸的表情,問道:“要爬樹?”

“爬。”葉晨微語氣堅定,撐地站起,挽起了袖子。

這麽高的樹……爬個樹而已。

“你在這裏等我,有什麽發現我告訴你。”

還未等沐知景表态,葉晨微已經做了決定。

剛剛葉晨微掉下來,沐知景尚心有餘悸,眼見如此,并不同意:“我去吧。”

語罷,已經化為一只四尾狐貍,嗖嗖往上爬了挺高。

“沐……”葉晨微驚訝地沒說出話,片刻之後,抱劍站在樹下,心中卻有些發愁,要是沐知景掉下來,她能穩當接住嗎?

沐知景向上爬的時候,傳令符傳來了消息。

葉晨微打開看,是喬鏡回來了,但是她在大火之中迷失了方向,一個人都沒有碰到,在問大家都在哪。

常青山脈現在已經變成了常紅山脈,一眼看去都是熊熊的烈火。

燕雲山很快回複,叫她遠離這裏,不要再靠近。

陣內陣外還可以聯系。葉晨微握着手中的傳令符,祈願。

不一會兒,沐知景從樹上爬下來,一身白毛亂糟糟的,有些狼狽。

他落地化為人形:“上不去,被攔住了。”

葉晨微替他打理好淩亂的頭發,點了點頭:“再找找看。”

她用傳令符告訴了大家兩人的發現。

第一個回應的是喬鏡,她在山腳也發現了汩汩流出的泉眼。

一處溪流對應一處泉眼嗎?

葉晨微試探着将法力打入古木之中時,斷斷續續又有回複。

一條條細小的溪流,湧入經年的大樹之中,消失不見。

冥冥之中,仿佛在暗示什麽。

剩餘的弟子在燕雲山的安排下結伴,分散尋找是否還有這樣的水源。

喬鏡被擋在外圍,繞着常青山脈禦劍飛行,去尋找剩餘的泉眼。

傳令符陸陸續續亮個不停。

葉晨微:“溪流和泉眼的排布會不會有什麽規律?”

喬鏡:“不清楚,我再多找幾處瞧瞧。”

溫蕊:“我和虞師弟在幾處峰頂也找到了泉眼。”

佟安:“有規律。”

燕雲山:“大家把自己的發現都用傳令符共享,我彙總一下。喬師妹在外務必小心。”

常青山脈綿延千裏,喬鏡一人到底勢單力薄。她飛累了,就停留一會兒,擡頭看向被山火染紅的山脈,又咬牙飛往下一處。

一直到筋疲力盡。

她看向自己的雙手,往生花的印記明明滅滅,一如主人繁雜的心緒。

她向妄生門門主借來了衆多怨魂的力量,就藏在這朵往生花印記之中。

本來借湄留下的明珠之力,輔以常青山脈天地靈力,可将怨魂之力轉化,如今若是貿然使用,自己只有成魔這一唯一的去路。

突然之間,傳令符再次閃了一下。

是久未有消息的頌昊仙君。他只交代了三個字——“山海陣”。

什麽是山海陣?以“山海”命名的陣法,當與宗門齊名才是,但是他們從未聽聞。

喬鏡遲疑片刻,不管不顧地點亮了這株往生花。

山腳下起了雨。

“天地會偏愛每一個生長在這一片土地的孩子。”不知道何時聽到的一句話,湧現在每個人的心頭。

何謂山海?

溪流處,泉眼處,一柄炳飛劍閃爍着寒光。

半妖少年的狐尾掃過,卷起飛雪。

沐知景、喬鏡、燕雲山、佟安、溫蕊、虞柏,還有衆多未曾離去的山海宗弟子,祭出了一個山海大陣。

北邊的天之涯,東邊的湄海,最中央的中原皇室,江南的水鄉大族,西北的風雨樓,還有東南的常青山脈……他們的身後,是山海氣運。

溯光挑斷了系着平安扣的紅繩——還有仙魔退散,萬類霜天競自由的長白。

這些面孔年輕而鮮活,透露出少年人的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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