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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轉折◎

021

“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林靈一腳踢在無夢樹上。

樹, 紋絲不動。

腳，疼得厲害。

“嘶，好痛。”林靈委屈巴巴坐在樹下, 抱着腳吹。

“羽裳，小殿下醒了，還不過去伺候！”婆婆的聲音隔着十萬八千裏也能傳到她耳邊。

不管林靈跑多遠，都能被她找到并揪回去, 照顧那個小殿下。

呵。

這已經是她醒來後第三天了。

她成了無妄之巅一個十五歲的平平無奇一臉雀斑的小侍女, 名叫羽裳。她的工作, 是伺候一個六歲的小屁孩吃喝玩耍。

而這小屁孩, 好巧不巧，居然是大反派沈随妄。

不知道夢魇搞了什麽鬼, 竟能讓她出現在幾百年前，無妄之巅覆滅之前。她總不能是好心, 林靈懷疑, 她要把她困死在這裏, 甚至有可能埋藏了殺機在這裏。

“知道啦！”林靈知道自己躲不過, 只得拍拍屁股, 無精打采往回走。

對了，這片林子，竟然就是後來的鴻蒙秘境。

後人對無妄之巅的評價, 無外乎曾經修真界不可撼動的仙門, 傳聞他們是神的血脈, 過去幾千年, 化神修士幾乎全都出身無妄之巅。百家凋零, 此一宗獨大。

而他們又異常排外, 極端注重血脈純淨, 不允許宗門之人混淆血脈。這就導致修真界漸漸積累了很多不滿的聲音。

她要伺候的祖宗沈随妄，啊不，聞人越，沈随妄只是他後來混入仙門的化名，雖然是聞人這一代宗主聞人晗的獨生子，卻天生體弱，血脈力量很弱，從小就無法修煉。

跟她穿的那具身體一模一樣哎！

“你這個死丫頭，又跑去偷懶！”婆婆看見她從林子裏出來，抓着她後脖頸，禦劍急急忙忙沖向西南角落一處殿落。

在無妄之巅無數大氣磅礴的殿宇中，西南處這個小殿宇實在有些寒酸。

林靈被丢下靈劍，嘴裏直呼：“疼疼疼，輕點輕點輕點！”

臺階上站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家夥。

他梳着小小的發髻，皮膚白嫩，眼睛烏黑水潤，睫毛濃密卷翹，唇紅齒白。

看起來是可可愛愛。

只要他不說話。

這會兒，他一眨不眨盯着林靈，張開雙手：“背本殿下去外面。”

林靈頭皮發麻。

她磨磨蹭蹭，低着腦袋，腳趾在地上畫圈。

“殿下怎麽不騎靈獸了呀，它們又高大又威風。”無妄之巅的少主，體弱多病，宗主搜羅世上神獸給他。他身邊都是可以延長壽命，可以無病無災的神獸。平常人想騎還見不到。

“我告訴婆婆你偷懶哦。”小魔鬼龇了龇牙。

林靈握拳，她忍，等她找到破鏡之法，走之前一定打這臭小孩一頓！

她不情不願走過去蹲下。

“你好髒。”小孩嫌棄地捏了個訣，清潔了她身上沾的草屑，才小心翼翼爬上她的背。

林靈嘴角直抽。她不情不願起身，背着小魔頭往外走。

“小殿下今日想去哪裏呢？”林靈微笑。

“去主殿叭。”

林靈一僵。

如果說在無妄之巅這幾日她最不喜歡的地方，那必然是主殿。

小兔崽子太會察言觀色，抓到她這個把柄就不放了，天天往那跑。

她實在怕聞人晗這個瘋子。保不準小命就丢了。

“我剛從林子裏來，那裏開了很多紫色小花哦，可好看了，你一定沒有見過。”

“哼，這世上的東西，沒有本殿下沒見過的。那是紫靈，你真笨，連這都不知道。”小屁孩滿臉嫌棄。

林靈深呼吸，眼睛眨了眨：“我不信你什麽都見過！”

“大膽！”小魔頭急了。

“那好，我說一樣，你要是沒見過，就要跟我去林子裏。”

聞人越皺着小眉頭，成竹在胸：“你說。”

“你看過煙花嗎？”

聞人越一呆，不自在地紅了臉：“哼，不就是……彥……花，沒有本殿下不知道的花。”

“是嗎？”林靈憋笑，“那你說說，煙花是什麽花。”

聞人越憋了半天，沒有憋出來。

他感覺林靈肩膀抖動，小臉漲紅：“不許笑！”

林靈：“殿下輸了哦，我們去林子裏。”

她不給他機會，拔腳就走。

“等等，萬一你騙窩呢？”聞人越反應過來，狐疑地盯着林靈。

“我怎麽敢？”林靈加快腳步，“等着，到了林子裏我給你看！”

“真的？”

“我才不騙人！”

*

聞人越抓着林靈衣角不放，小臉漲紅，扭扭捏捏：“哼，一點兒也不好看，再，再放一次。”

林靈：“沒有啦。”

小魔獸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失望：“你騙人。”

林靈歪頭：“那你要保證，不許讓我去主殿。”

聞人越扭頭，縮在一邊不理她。

過了一會兒，見林靈不來哄他，他扭扭捏捏，不自在地臉紅：“好吧，快放！”

林靈嘴角一勾：“來拉鈎。”

“窩說話算話！”

“拉鈎了說謊就會變成長鼻子的醜八怪哦。”

聞人越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快放快放。”不情不願拉了勾，他眼睛亮晶晶的。

林靈清了清嗓子，使用了煙花卡牌。她是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這積灰的卡牌要用來哄小孩。

系統出品的煙花，其實花樣挺多的。

比如剛才用的一張，閃出喜羊羊。

現在她用的這張，放出來居然是灰太狼。

聞人越看得目不轉睛，甚至灰太狼那又二又傻的笑容消失前，他伸手忍不住去抓了一下。

結果當然是抓空了。

他不高興地皺着小臉，都快哭了。

林靈心想，還真是小孩。

她看了眼天色，一驚：“要到吃藥時間，懷集長老快到了，殿下該回去了。”

聞人越柔柔眼睛，有些發困。他身體很弱，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休息。

他睜大圓圓的眼睛，睫毛又長又翹，林靈沒忍住，伸手拂了一下他的睫毛。

“幹嘛？”小孩真就粉雕玉琢，長相逆天了。

林靈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睫毛上沾了灰。”

聞人越狐疑，皺着小眉頭：“窩不回去。”

“是不想吃藥吧。”林靈背着他起身，“真的勇士，自來是不畏懼吃藥的。比如懷集長老，比如婆婆，比如我！”

“騙人哦。”小魔獸龇牙，“婆婆給你吃藥，你不吃，被婆婆罰了。”

林靈一僵：“哈哈，你看錯啦。”

“哼，才沒有。”

林靈走近院門，與往常不一樣的動靜讓她腳下一頓。

她提高警惕，攥緊小家夥的腿，平靜的走進去。

院裏站着一個清瘦的男人。身姿颀長，仙風道骨，容貌昳麗。

聞人晗。

林靈有些僵，小心翼翼将聞人越放下，屈膝行禮：“宗主。”

“父親。”聞人越板着臉，臉上笑容僵硬。

聞人晗視線淡淡從他們身上掃過，他的目光頓在聞人越手裏捏的紫靈上。

聞人越垂下頭：“窩知錯了。”

他将紫靈丢掉。有些緊張地站到林靈身前，企圖擋住她。

“不思進取。”聞人晗目光陰冷，掃了眼林靈，丢下一句：“明日陪你母親用膳。”

聞人晗一走，小魔獸松了一口氣，教訓林靈：“你差點害本殿下受罰，下次不許去林子。”

林靈抹了把汗：“知道啦。”

聞人晗修為堪稱可怕，她那些卡牌在他面前簡直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這個世界的聞人一派真的強得可怕，怪不得能獨霸修真界數千年。

聞人晗剛走，懷集長老馬上來了。

他摸着花白的胡須，笑眯眯地盯着聞人越不情不願喝完藥才揚長而去。

去之前不忘逗林靈：“羽裳別忘記哄小殿下早些睡覺。”

聞人越卻跟前幾日喝完藥困得倒頭就睡不同。

他今日格外興奮，讓林靈背着他打開衣櫃，讓她将每一件衣物都拿出來，叽叽喳喳的。

“明日穿這件好看麽？”

“這件呢？”

“這件好像更好看。”

“還是這件吧。”

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腦袋一點一點的，最後嘀嘀咕咕地睡着了。

*

翌日醒來，他開始折騰林靈。

他身體弱，就指使林靈将衣服搬出來給他挑。

挑了一上午，最後勉強穿了一件雪白的舊衣服。

“這是我娘親手織的！”如果有尾巴，小屁孩尾巴一定翹起來了。

“真好看。”林靈還能說什麽呢。不過，她盯着那件鲛紗，心想，他母親果真是鲛族公主啊。

到了差不多的時辰，聞人晗派來接聞人越的人到了。

慈眉善目的老頭躬身行禮：“小殿下。”

聞人越昂着頭，一副驕傲的小孔雀模樣。

“羽裳姑娘也一起去吧。夫人聽聞殿下很是喜歡你呢。”

林靈本來偷着樂的臉僵住了。

誰不知道聞人越這個娘親那可是聞人晗的心頭肉啊。但凡跟她扯上關系的十有八九死得凄慘。

聞人越這個兒子沒有聞人晗允許都不能見娘親。

老頭笑眯眯地盯着她。

別看這老頭平平無奇像個老大爺，其實力恐怖如斯。林靈醒來第一天就看見他捏死了一個偷偷潛進來的洞虛期修士。

洞！虛！期！

林靈僵硬道：“是。”真就人在屋檐下，她大概懂了夢魇抓她來這裏的目的。

聞人越是少宗主，他走不了路，坐的是鳳凰拉的車駕，那叫一個拉風。

林靈作為沒地位的侍女，只能蹭着一個侍衛的劍。

沒辦法，她雖然會禦劍，實在跟這批人不在一個水平。

*

林靈站在劍上，視線從下方殿宇掃過。

一個衣服上綴滿珍珠的美人倚在門柱上，笑眼盈盈地跟一名英俊的男子說話，眉飛色舞，眉眼之中滿是愛慕。

林靈捂着心口，不得不感慨這一家人的長相。

聞人落是聞人越的長姐，他們同父異母。聞人落的母親是聞人晗妻子。

而聞人越的娘親，卻是聞人晗掠來的鲛族公主。

這倆人說起來真是虐戀。

無妄之巅不久之後就會覆滅，她得盡快找到辦法破鏡，免得到時候牽連進去。

他們到了主殿停下，所有人在外等候，只有鳳凰拉着聞人越的車進去了。

小孩掀起簾子，鼓着腮幫子警告她：“乖乖呆着，不許闖禍。”

林靈笑眯眯：“是。”

林靈無聊地站在門口，祈禱聞人越她娘親可千萬別想起她。

顯然，她的祈禱沒用。

“你，進去。”出來一個侍女喚她。

林靈揉了揉臉頰，微笑着跟了進去。

主殿是宗主住所，聞人一派喜好奢華，這裏自是滿地珍寶。她見一次都要感慨一次，怪道仙門反抗，這跟王朝盛極而衰是一個道理。

他們一共穿過七層殿落，最後，來到一處房屋低矮，綠瓦白牆，很普通很秀氣的院子。

林靈第一次來，她有些詫異聞人越娘親住在這裏。

而且，七重殿宇，層層守衛，插翅也飛不出去。

“等着。”冷面侍女道。

她進去通報了。

林靈能聽到裏頭聞人越的傻白甜的聲音，還有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

她不由低下腦袋思索起這段劇情。

聞人越作為美強慘，六歲是他人生的分水嶺。這一年他什麽都沒有了。

她記得好像是聞人晗先殺了——

“可以進去了。慎言，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知道吧？”冷漠侍女打斷了林靈的思考。

林靈只能微笑說“是”。

進了院子，兩間小房子，滿園花草，在林靈看來，雖然質樸，但很漂亮，很溫馨。看得出，打理的人花費了很多心思。

她第一眼看見了坐在花圃中的女人。

她有一頭烏黑的長發，長及腳踝，她的腳赤着，指甲圓潤，踩在青石地板上，雪白的腳，濕潤的石板，這一幕簡直美得觸目驚心。

林靈呼吸都滞住了。

女人額頭綴着一顆明珠，眼尾淚痣殷紅，她抱着聞人越，笑起來聲音清澈，很好聽。

聞人越咯咯咯傻笑着，絲毫沒有欺負林靈那副小老虎的樣子。

林靈不敢再看，忙低下頭等在一旁。

聞人晗情緒不明，他看着這一幕，好像并不是很高興。

林靈提心吊膽。她知道聞人晗是個瘋子，并不希望跟他接觸過多，免得什麽時候他一發瘋就把自己殺了。

“行了。”聞人晗不太高興，“你身體不好，不要總抱着他。該吃飯了。讓侍女喂他。”

聞人越委屈地眼眶發紅。

冷漠侍女聽聞人晗的話，将聞人越從她娘親懷裏帶走。

聞人越癟着嘴忍了半天，兩泡眼淚要掉不掉，被冷漠侍女塞到林靈懷裏。

林靈手忙腳亂将人抱緊。

可不敢讓這小哭包在這時候哭。

她偷偷瞅了眼忙着安撫美人的聞人晗，湊到聞人越耳邊，哄他：“你不哭的話，回去給你放煙花看。”

聞人越紅着眼睛，可憐巴巴的：“泥要說話算數。”

林靈忙點頭。

下人擺好飯，林靈抱着聞人越坐好，跪下來。心裏暗罵萬惡的階級。

明月笑盈盈道：“這就是阿越喜歡的小侍女？”

林靈嘴角一抽。擡舉她了，真的。

明月看着她顫抖的睫毛，還有臉頰上的小雀斑，越看越喜歡。

“我們阿越好眼光呢。”

聞人越惱羞成怒，小臉不自在地紅了：“胡說，窩才不喜歡她！”

明月：“哦，那為什麽以前派去的侍女都被你趕走啦？既然你不喜歡羽裳，那娘親給你換個新的好不好？”

聞人越不能判斷娘親說的是真是假，以前他不喜歡那些侍女，第二天她們就會消失。

他皺着小眉頭，心虛地瞅了一眼林靈：“那她也不讨厭，不許換人！”

“哈哈哈哈哈！阿越真可愛呀。”明月捧着他小臉親了一口。

聞人越羞澀地抿唇。偷偷笑了。

林靈狐疑地瞅了小魔獸一眼。估計是騙他娘親開心，他才不喜歡她！

她搖搖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扔掉。估計用不了幾日，這小鬼就要出事了。她心情複雜，決定抓緊時間破鏡。

桌上擺的都是修真界難得一見的靈氣之物。按理說修道之人該辟谷，但顯然，這對母子是例外。

明月喜歡這些，聞人越又無法修煉。

林靈瘋狂吞口水，心裏很是沮喪，夢魇太可惡了，讓她看着這些卻吃不了。恨！

期間冷漠侍女進來一次，聞人晗皺眉出去了。

明月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哄聞人越吃飯。

林靈終于敢不着痕跡觀察。

她發現，這個女人很奇怪。

她總是很高興的樣子，對聞人越是真心喜歡。但是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跟聞人晗說過。

完全把他當空氣。

聞人晗這個控制狂，在一旁看着人家母子互動，嫉妒得要瘋了。

“窩不吃這個。”聞人越歪頭，躲開林靈喂過去的一勺羹。

這小鬼捂着嘴巴，瞪大水潤烏黑的眼睛，控訴她怎麽那麽壞。

林靈尴尬。幸好聞人晗不在。她走了一下神，喂錯了。

她忙換了聞人越愛吃的靈鳍肉羹，小鬼這才舒緩眉頭，乖乖吃下。

明月笑眯眯看着這一幕，想到什麽，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走過來綁在林靈腰上。

林靈整個人都麻了。

這麽個大美人兒，啊她真的好美！

“這個玉佩……送給你啦，要好好照顧我們阿越。你叫羽裳對嗎？名字真好聽。”

林靈捏着玉佩，暈乎乎回過神，手像被燙着了，猛地松開。

“！”

這玉佩……這玉佩不是聞人晗送給美人的定情信物麽？

天要亡我！

林靈頭皮發麻，整個人都不安起來。正在此時，院門“轟隆”一聲被人推倒，林靈一個激靈，眼神驚恐。

聞人晗渾身森冷，他雪白的衣服上濺滿了血，手裏提着一個血淋淋的人。

“砰——”

他将人丢在地上。

明月臉上笑容放下，她袖間白绫飛出，覆在聞人越眼睛上。

“娘親？”聞人越小臉發白。

林靈只覺得聞人晗眸子裏瘋狂得厲害，那些極端的嫉妒、占有欲，鋪天蓋地壓下，讓人窒息。

明月将聞人越交給林靈：“抱他回去。”

她聲音自始至終平靜，也自始至終不回答聞人晗的話。

驀地，聞人晗瞥見林靈腰間玉佩。

他輕笑了一聲，林靈頭皮發麻。

完了。

她撿出來【平平無奇的傘】打開。

聞人晗盯着她，殺氣騰騰，一掌砰地打過來。

是要把她轟成渣渣啊。

林靈腿都在抖。

明月臉色變了，她撲過來：“你瘋了！”

還好，聞人晗一掌打在傘上，無事發生。

林靈渾身無力，太兇殘了，這種高端局不要禍禍她這種小菜雞好麽。

聞人晗捏住明月的脖子，眸子發紅：“你做了什麽？”

林靈忙抱着聞人越往後退，企圖逃離戰場。

驀地，她感覺懷裏有動靜，聞人越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抽抽搭搭的哭泣聲傳來。

林靈一僵，她看了那邊一眼。明月梗着脖子，臉上因缺氧而漲紅，也不肯示弱。

聞人晗整個人都有些癫狂，他處在明月要離開他的巨大恐慌和瘋狂中，意識混混沌沌。

等他回過神，手中的脖頸軟軟的，明月嘴角一抹諷刺的笑。

“聞人晗，你是個瘋子。”她笑着說。

聞人越掀開娘親的白绫，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他小臉煞白，眼睛紅腫，張着嘴巴，半天沒有發出聲音，瘦弱的身體顫抖着，嘴唇發青。

聞人晗更加瘋了。

林靈忙趁亂出去了。

她想起來了，書裏聞人越的父親聞人晗像這一族的許多人那樣，都有些瘋，他甚至瘋得更厲害一些。

聞人晗親手殺了他最愛的女人。

然後，他把自己也殺了。

林靈忙抱着呼吸不上來的聞人越去找婆婆，懷集長老一看，吓壞了：“出了什麽事？”

林靈臉色發白，行色慌亂，她嘴唇顫抖：“夫人出事了。”

“啪！”婆婆手裏的玉碗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她深深看了林靈一眼：“好好照顧小殿下。”

林靈有些神思不屬。她在瘋狂回憶劇情。

聞人晗死了後，仙門的人幾乎是立刻就攻進了無妄之巅，他們有內應，裏應外合，無妄之巅又在宗主死去的噩耗中，正是一盤散沙，幾乎沒多少時間，無妄之巅就滅亡了。

所以說，她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逃跑。無妄之巅除了聞人越，一個活口也沒有。

她看了眼躺在冰床上，嘴唇發青的小孩，迅速打開系統。

“是否消耗積分抽卡，新卡池有運氣加成哦。”系統賤兮兮道。

林靈以為還有時間的，還想攢攢積分找個運氣好的時候。

果然，她的運氣堪稱可怕。

她盯着新的那個卡池，抽一次要兩百積分，她只有五百積分。

“抽。”仙女自打進了這個幻境就一直在卡牌裏喚不出來。她問過系統，系統說仙女本身存在在這裏，只是沒有在她面前。

她不理解。但這不妨礙她罵系統辣雞。

懷集長老正全力施救聞人越。他的身體真的很糟糕。據說出生前鲛族公主摔了一跤，差點就沒命。聞人一族出生的小孩天生體弱，聞人越只是更弱了一點。

這一派健康的小孩能長到成年的都很少，像聞人越這樣，很多人都害怕他夭折。

林靈眼前閃過一道黑色的光。

只是這道光，就讓她覺得這張牌有點邪惡。

“咋回事？？你們難道是反派系統嗎？”

【吞噬】：泥蛇的本能。

技能：毀滅。

【高級隐形衣】：穿上我，所有人以為你從世上消失。

技能：隐形。

【一間普普通通的小商店】：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技能：想要什麽，只要你能拿得出等價交換物，本店都有哦。

【吞噬】卡牌上是一條很邪惡的蛇，林靈起了雞皮疙瘩。她忙把牌收起來。

懷集長老終于救回了聞人越，他搖搖晃晃起身，頭發又白了很多，臉上皺紋更多，一下子老了幾百歲。

這是損失了幾百上千年的修為。

“長老？”林靈有些擔心地扶住他。

“我沒事，一把老骨頭了。”

“小殿下沒事了麽？”

“對了，主殿那裏發生了何事，小殿下今日跟夫人用膳，怎會受如此大的刺激？”

林靈避而不答：“若小殿下無事，我去替他拿藥。該吃藥了。”

“去吧去吧。”懷集疲憊地阖上眼睛。

林靈想了想，走到床邊，替聞人越擦了一下脖子上的汗。

小孩很難過的樣子，嘴唇還是白的，緊緊抿着，睫毛鋪展在眼下，真長。

真是個漂亮的小孩。

林靈撫了撫他的睫毛，雖然很傲嬌，除了有些調皮，其實也不壞。

書裏聞人越的結局，也是為愛所困，被男女主一起殺死。

林靈嘆了口氣：“我去拿藥。”

她扭頭要走，手指被聞人越熱乎乎的小手攥住。

林靈一頓，搖了搖手指，聞人越攥得緊，她歪頭盯着小鬼看了一會兒，他并沒有醒來。

她一點一點把他的手指掰開。

林靈踏出門檻的時候，好像聽到了小孩抽泣的聲音。

林靈眼神複雜，拍拍臉：“這是幻境啊清醒一點。”

她召出靈劍，向林子裏飛去。

她思考過，仙門之人從無妄之巅正門闖入，他們有內應，有人撤了護山大陣，反而後山的林子是沒有人的地方。

從這裏，是最有可能逃出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作用，她總覺得前面已經有些交手的聲音。

她運行靈力，讓靈劍飛得更快一些。

就在她飛出林子邊緣的時候，無妄之巅上傳來巨大的聲響。

林靈一個激靈，險些栽倒，她忙回過頭看，一座大殿倒了下去，山林中靈獸慌忙逃竄。

天陰了下來，下起了稀稀疏疏的雨。

她腦子裏閃過聞人越蒼白的小臉，最後那只攥着她的熱乎乎的手讓她有些介意。

*

十日後。

東臨城，永樂鎮。

林靈下山以後，遇到一隊要到人間城收弟子的仙門修士。她心裏一動，修真界正是動蕩的時候，她不如到人間城躲一躲。

她自稱散修，一路禦劍，到了人間城以後，吃吃喝喝，好不快哉。

只除了每天發愁不知道怎麽破鏡，還有偶爾想起無妄之巅那個小屁孩。

這日，她修煉打坐醒來後，出了客棧，準備到遠近聞名的那家飯館用膳，在街上走的時候，隐隐約約聽見酒樓二樓一夥人說什麽懸賞，追殺，聞人，美人之類的。

原來是一群仙界之人。追殺聞人越都追到了這裏。

林靈聽得遠，她聽了一會兒，知道無妄之巅覆滅後珍寶秘籍被仙界之人瓜分殆盡，只除了一座藏書樓不知所蹤。

還有聞人晗的女兒和兒子，叫他們給逃走了。

如今所有仙門都在追殺他們。

好像有人在人間城附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林靈走向飯館的腳步頓住了。

她在太陽底下站了一會兒，思考着不去的理由。

其一，這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她就算做了什麽，也無法改變既定結局。

其二，這是幻境。如果她做了什麽，永遠被困在這裏呢？她的時間就永遠停止了，生命應該是向前的。

停止和死亡一樣危險。

她不怕死亡，但讨厭死亡。

想清楚了，怎麽都沒有理由擾亂過去。

她卻嘆了口氣，腳下一轉，向着城外走去。到了無人的角落，她悄悄穿上隐形衣，禦劍加速往城外飛去，最後甚至有幾分急迫。

在城外晃了半天，并沒有發現任何動靜，就在她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心情更沉重的時候，她看見很遠的地方，一個髒兮兮的女孩背着一個同樣髒兮兮甚至看不出來是人還是什麽的東西倒在了地上。

他們身後一道人影長身玉立。

他一劍，直接割斷了女孩脖子。

女孩身體倒下，背上的那一團髒兮兮的“東西”咕嚕嚕滾了好遠。

林靈臉色一白，立即點了卡牌【吞噬】。

不愧是高級卡牌，速度與攻擊力兼備。

林靈點了的一瞬間，泥蛇就出現在那個人眼前，一口咬在他脖頸上，那人頃刻便麻木了，眼睜睜看着泥蛇将他渾身血肉吞噬殆盡，最後連骨頭都不剩。

林靈頭皮發麻。

泥蛇吃完修士，似乎有些意猶未盡，邪惡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小孩。

聞人越瘦得脫了形，眼睛更大了。

他麻木地看着泥蛇，即使看見它剛才殘忍地殺害了一個人，他卻一點兒都不害怕。

“你想吃我？”他甚至受了蠱惑般向泥蛇伸出手，“他們都想要我的血肉，你也想要麽？來，給你。”

泥蛇眸子裏紅光大盛。

林靈忙将它召回卡牌。

眼前的蛇消失了，聞人越一怔。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吸了吸鼻子。

他艱難地爬到姐姐的腦袋旁邊，小心翼翼擦了擦她臉上的血漬髒污。

“阿姐。”他怔怔盯着聞人落死死睜着的眼睛。

“娘親死了。”

“父親死了。”

“婆婆死了。”

“阿姐，也死了。”

林靈趕過去的時候，風送過來這幾句呢喃。

他六歲。還是個小孩子。

林靈心裏悶，幾乎有些不敢過去。

他會不會怨恨她逃走了？

聞人越盯着阿姐的頭顱看了一會兒，扭身尋找她的屍體，找到了，他抱着阿姐，一點一點往過去爬。

爬的時候，他的腿從身下的麻袋中露出來，林靈眼睛驀地睜大。

她鼻子突然一酸，忙沖了過去。

聞人越一頓，緩緩擡頭。

逆着光，有些刺眼，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身上全都是髒污，甚至看不出絲毫漂亮的容貌。一雙最漂亮的眼睛，也瘦得脫了形。

他的雙腿，從膝蓋以下，已經完全消失了。

林靈嘴唇有些發白。

聞人越掌心攥緊等了一會兒，見這個人遲遲不動手，有些不耐。

林靈猛地蹲下，小心翼翼道：“小殿下。”

聞人越呆滞的眼神一動。

他看清了這個人。

“羽裳。”他的嗓子像被刀子割過，嘶啞、難聽。絲毫沒有之前奶聲奶氣幹淨響亮。

林靈看到他眼裏迅速升起的戒備。

她伸出的手頓住了。

“小殿下。”她喃喃。

聞人越抿唇，手指撫摸着阿姐的臉，不說話。

林靈感覺到有人在靠近。

“我們得離開這兒，有人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小孩的臉。

聞人越猛地躲開，太用力，整個人摔在地上。

林靈一咬牙，将小孩抱起來。

聞人越掙紮嘶吼用牙齒咬人，林靈任他咬，她輕輕撫着小孩的背：“噓，別害怕，你們安全了，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們。”

小孩肩膀發抖，林靈感覺到了脖子上的濕意。

小孩連哭都不敢出聲了。

*

林靈急忙趕回客棧，将懷裏的聞人越放到床上。床褥幹淨整潔，小孩身上滿是髒污，甚至混雜着難聞的味道。

林靈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

她背上背着聞人落的屍體，想了想，輕聲道：“我先将殿下放到地上好不好？屋子裏只有一張床。”

聞人越抿唇不說話。他掙紮着要從床上下來。

林靈懂了他的意思：“好，我知道了。等下我們收拾好換一間房就好了。”

她将椅子都鋪上軟墊，将聞人越抱到上面。

期間，小孩一直沉默，定定看着她，眼睛裏的戒備從未消失。

她将聞人落的屍體放在床上。

“我現在去外面，小殿下的……傷口需要清理。”林靈有些後悔在藏書樓的時候将靈鳍全部給了衛霁。

聞人越冷漠地看着她。

林靈走到門口，臨出去，猶豫了下，又回來：“算啦，我叫小二上來，在門口跟他說，你能聽見的。”

林靈果然打開窗子喊小二上來。

小孩緊繃的身體一松。

門外出現一道腳步聲，聞人越顯而易見緊張起來。

林靈将床上簾子放下，将門打開一條縫，跟小二商量将客棧包下來。

如今是淡季，本來就沒什麽客人，林靈這番根本就是送銀子上門，小二當即歡天喜地的應了。林靈付了錢，讓他們多燒幾桶水送到門口。沒事不要上來。

店家知道她是修士，不敢打擾她修煉，忙應了。

林靈解決了這些，推開門：“等我們休養幾日——”

聞人越坐的椅子上，空空如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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