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星辰

星辰

走出竹林跨上路道，竟是鮮麒淵幾個月前接他去上幕時車停的地方，不同的只是夾道的竹枝被勁風吹得往裏攏成廊道，遮陽蔽日，足以讓一個人消弭得無蹤跡，同時也是很好的逃生通道。

朝來時路瞥去，除了晃漾的竹子和翻飛的竹葉，并沒有任何帳篷的影子，上幕想悄無聲息解決事端，而下幕卻一無所知，他們可能還以為剛逝去的那一條生命是不健康飲食導致的肥胖死。

人類總是這樣狡詐，害死他人所用的方式都那麽讓人誤以為合情合理。

或許該把上幕想得通情達理一點，他們是不想讓醫療設備緊缺的下幕造成恐慌。

可是，傳播速度一日百裏，人人不自危、自衛，管控起來怎麽可能得心應手？

揣度到這，於豐蔚再次看向竹林，以及背包裏馬艾爾塞給他的幾套輕款防護服，邁開了步子。

此時鮮麒淵正獨自站在於豐蔚的病床前，已經落空，他再一次走了，無聲無息。

“Light”軟件也已經被他破解，聊天室被迫解綁，只剩自己的頭像杵在那。

於豐蔚是程序設計方面的天才，即便是在他丢失記憶的時日，這方面的天賦也未曾削弱半分，在記憶恢複後，這類天賦更是随着認知使得自信倍增。

所以真的如他所說，他們之間的所有牽連都被切斷了，只要於豐蔚想，自己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他。

“小淵。”陸與時走進來，已經穿上了防護服，手裏還拿着一套新的，“在病情結束前都得穿着。”

鮮麒淵收起心緒，接過，“好。”

“對不起，小蔚對你做出這種事。”

“哥，等他回來，我會和他好好解決。”

陸與時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也知道自己确實不适合插手太多，“謝謝你一直以來對小蔚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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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還想說，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家人。

可話到嘴邊卻是怎麽都說不出來，受傷的一直都是鮮麒淵，又有什麽資格讓他産生哪怕一點恻隐之心？

見鮮麒淵着裝完畢，陸與時轉身就走。

“哥。”鮮麒淵叫住他，“不要替他對我愧疚什麽，是我一廂情願去找他的，我從不後悔。”

陸與時轉過身，眼眸裏是詫異，他知道鮮麒淵對於豐蔚的那種好，那種狂風裏最堅韌的溫柔。

可是人都有底線，當底線被肆意踐踏，沒有幾個人能夠承受的，鮮麒淵自然也不例外，難道他……

陸與時不敢再想下去，“照顧好自己。”

“哥也是。蔚不會想看到您受傷的。”

陸與時舒心地笑：“嗯。”

無論是鮮麒淵還是於豐蔚，從小到大，他們對自己的關懷從來都是備至，從來不缺席。

鮮麒淵走上前，“哥，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來到病情監控室，白衍的臉色很黑，鮮麒淵知道這是他的怒火達到阈值的最直接表現，而馬艾爾一看就知道是罪魁禍首，因為他的眼神在閃躲。

白衍直言：“於豐蔚注射了病毒。”

陸與時愣在原地，鮮麒淵急忙觀察他的狀态，他是禁不住吓的，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但陸與時好好的，話語隐忍：“小蔚去哪了？”

“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會把體征數據傳過來。”馬艾爾越說聲音越小，陸與時不能受刺激。

陸與時不再說話，而是轉身看着監測屏上不斷增加的紅點，突然開口：“病人在轉移。”

幾人看過去，白衍頓時坐到鍵盤前局部放大，紅點真的在緩慢移動，“有人在引導他們過去。”

“是他。”鮮麒淵開口，“下幕還不知道這一病毒的存在，所以他們能夠圍攏過去是想去求藥。”

馬艾爾：“可於豐蔚并沒有什麽藥……”

“我去找他！”鮮麒淵轉身就要走。

馬艾爾攔住他，“他不希望任何人出去。”

“狗被逼急了會跳牆，人呢？”鮮麒淵拿開馬艾爾的手，“他們如果求不到藥，會怎麽對待他？”

馬艾爾接不上話，鮮麒淵擦肩而過。

白衍冷聲：“他們還不能對他怎麽樣。”

鮮麒淵停步。

白衍調出紅點移動速度圖，“他們有些人可能走不到那裏就已經倒下。正因為是病情散播初期，下幕人還沒察覺到，所以前去求藥的只會是中度以上患者。結合發病速率，他們奈何不了於豐蔚。還有鮮麒淵，能收一下你那只撲到他身上的神經勁兒嗎？”

馬艾爾和陸與時都愣住了，白衍冷臉是家常便飯，絕不廢話也不稀奇，只是公開場合不給鮮麒淵面子還是首次，氣壓低得瘆人。

然而還沒結束，白衍繼續冷聲：“你去是想成為他的包袱還是想讓我多準備一個收屍袋？”

鮮麒淵緩緩轉身，人鎮定下來了。

“站到一旁清醒清醒，然後給我弄出一套更詳細的病情監控圖，監控不到於豐蔚就已經是你的失職！”

如白衍所說，屏幕上所有的紅點并不包括於豐蔚，他就像從不屬于這個世界，或是從沒降生過。

一般白衍生氣鮮麒淵都能反壓回去，可這次他卻輕聲說：“好。”

走到陸與時身邊低聲：“哥，對不起……”

陸與時抱住鮮麒淵，“小淵沒有錯。”

白衍恢複平靜，開啓工作模式，馬艾爾坐到他身邊，幾人各司其職到晚上休息時間才回各自的營帳。

鮮麒淵依然沒有破解於豐蔚的反監控系統，但他知道愛惜身體了，收拾起身，見白衍抱臂靠着等他。

白衍：“去吹吹風。”

鮮麒淵跟他出去，白衍調出伸縮架，“我走了。”

鮮麒淵：“……”

就知道他這樣，獨特的道歉方式。

鮮麒淵拆臺：“其實你直接說對不起我心情可能會好受點。”

白衍讪讪：“哦。我的研究室又缺了批器材。”

鮮麒淵：“…………”

白衍：“走了，适當點，別又被風吹傻了。”

鮮麒淵站上伸縮架，摁動按鈕将其伸長至超出竹林頂部，視野瞬間開闊，頭上漫天星辰觸手可得，所有的綠意都被踩在腳下。

調出座椅和望遠鏡，鮮麒淵順勢坐下，握着望遠鏡開始搜尋於豐蔚可能留下的痕跡。

一陣風吹過，高處不勝寒，鮮麒淵打了一個哆嗦，視線卻逮住了線索：竹林出口的标志性立牌上系着飄動的白布，是被撕裂的防護服，上面有字。

「上幕最新研制的減肥藥“No Reason”強勢霸榜，最權威機構采用下幕“竹林鬼”建議研制而成：

“無緣由，一身輕。”

五天無理由瘦身！

共同守護國際健康标準！

可前往下幕廢城區免費試用（詳細地址）

辨僞咨詢：GJ-668800」

他在下幕廢城區。

還好，至少知道了個大概，也就不算失去他。

望遠鏡又往前移，沿途隔着幾裏便又有白布，直到延伸入廢城區，這裏是望遠鏡觀察盲點，應該說是所有監控設備的盲點，因為廢城區曾經是玻璃建築實驗區，專門研發一些見不得光的藥物，所以玻璃自帶反監控系統。

他知道會這樣，正如了於豐蔚的願。

鮮麒淵不再觀測，點擊收起望遠鏡，調節座椅成躺椅，看着星星不停閃爍。

忽然想起這個辨僞咨詢……真的是國際醫療中心的號碼，難道於豐蔚瞞着自己涉足醫學界了？

撥去電話，很快有人工接聽。

鮮麒淵：“您好，請問是國際醫療中心嗎？”

“您好，這裏是國際一撩中心。”

“請問貴中心研制的‘No Reason’減肥藥是否符合發行标準？”

人工：“是的先生。看您的通訊地址顯示是在下幕，您可以到現場去觀摩或試用一下，詳細地址為……”

鮮麒淵挂斷電話。

他就知道會這樣，於豐蔚靠着他的編程天賦憑空捏造了整套流程，而即使電話被占線，真正的國際醫療中心也不會察覺到哪不對勁，因為於豐蔚讓所有環節都合理化了。

視線定格在漫天星辰，回憶飄往從前的遠方，耳側有輕緩的呼吸聲，有點熱，那人對他低語：

「你好啊，我的小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