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妖怪

小妖怪

偃城今年好像格外熱，都已入九月了，還給人一種酷暑沒過去的感覺。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地面都熱的冒着氣，馬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

與偃城一中隔着一條馬路的小巷子裏，這會卻圍着十來個人，“砰砰砰”一陣嘈雜混亂的打鬥後，有幾個人被打倒在地。

幾個穿着偃城一中校服的學生圍在一起，剛才被打趴下的幾個人抱着頭蹲在地上。

浒萌彎腰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臉，“還敢不敢了？”

地上的幾個人吓得抱着頭，“浒爺，小的真的不敢了。”

浒萌站起來“呸”了一口，“上次你們也是這麽說的。結果呢，才幾天就又犯事？爺是不是說過，再犯就把你們送到浮生局去。”

浒萌說完就示意旁邊的人動手，地上幾人見浒萌是動真格的，吓得連連求饒，腦袋使勁往地上磕，磕着磕着那腦袋竟然變成了狗頭。

“浒爺饒命，小的真的不敢了…”

浮生局俗稱妖怪管理局，聽說進去的妖怪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們這幾只狗妖才成精不久，進了浮生局可能會被打回原形。

幾只狗頭“砰砰砰”的往地上磕，好像不要錢似的。

“浒爺，我們就是發情期到了，占占那幾個女生的便宜，沒對人類做出實質性的傷害啊！”

浒萌一腳把說話的狗頭踹翻，“抱着女生大-腿-摩-擦，性-騷-擾人類，還不嚴重？”

根據浮生局管理條例，性-騷-擾人類比和人類打架鬥毆還嚴重。

這幾個狗頭人委委屈屈的，“可是我們變成原形了啊。”

這幾天偃城一中的論壇上有一個很火的帖子，說的是學校附近出現了幾條色狗，遇到女生就上去抱着大腿，甩都甩不掉。

遇到這事的女生多了，大家便談論起來，也有人想逮了這幾條色狗送到流浪狗收容中心去。但這幾條狗狡猾的很，一旦發現有人想逮它們，立刻跑的無影無蹤。

有人甚至還報了警，但警察也沒能抓到這幾條狗。

後來便有人發了個帖子，希望大家一起攜手抓住這幾條流浪狗。

浒萌聽說後就知道是這幾個狗東西所為，所以就找了幾個人來收拾他們了。

浒萌又踹了幾腳，“變成原形也是騷擾，把他們送去浮生局改造。”

幾個狗頭人見浒萌真的不會放過他們，掙紮着就想跑。

只聽“嗷”的一聲吼叫，浒萌的腦袋變成了一個虎頭，虎頭對着幾個狗頭人吼了一番，“信不信爺現在就撕了你們？”

幾個狗頭人吓得立刻不敢動彈了。

“啪嗒…啪嗒…”巷子裏傳來幾聲別樣的聲音。

浒萌扭頭一看，他們身後一個穿着偃城一中校服的男生正瑟瑟發抖的看着他們。

而剛才“啪嗒啪嗒”的聲音是他手中書落地的聲音。

黎簡覺得自己怎麽這麽倒黴，他只是趁着午休時間買了幾本資料書。又因為天氣太熱，想抄條近路回學校，怎麽就碰見人打架了呢？

不，應該說怎麽就碰見妖怪打架了呢？

尤其是還有一只虎妖。

身為肉食動物食物鏈的底層，黎簡對巨妖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他只能祈求虎妖沒有注意到自己。

不然黎簡還不夠他一口吞的呢。

浒萌也沒想到會突然出現一個人，他摸着自己的虎頭有些發愁，根據浮生局管理條例，在人類面前顯出原形是要受罰的。

他該怎麽用科學的方式解釋眼前的一切呢？尤其是自己的這顆虎頭。

浒萌就這麽頂着一顆虎頭走到黎簡身旁，然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個…我們其實…”

結果下一刻他看到眼前的人淚流滿面，那淚珠一顆一顆從臉上滾落下來。

浒萌下意識收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那個…你別哭了…我這虎頭其實…”

黎簡哭的更兇了，都哭出聲來了，還邊哭連說，“打…打架是不對的…”

浒萌連連點頭，“對對對，打架是不對的，”他指了指那幾個狗頭人，“他們做了壞事，我才教訓他們的，我不會無故打人的。所以，你別哭了…”

黎簡根本控制不住眼淚，他渾身抖個不停，再不離開這個地方，他可能要顯出原形了。

他強忍着淚水擡頭看了一眼浒萌，因為虎頭太恐怖，眼淚掉的更兇了。

哭的浒萌都想伸手幫他擦擦淚，但剛伸出手，就見黎簡吓得後退了好幾步。

浒萌只能收回了手，然後摸摸虎頭，“我這虎頭其實……”

浒萌還沒想好接下來該怎麽說，就聽見黎簡又開口說話了，帶着哭腔，聲音弱弱的，還有些顫，“戴…戴…戴着頭套打架很危險的…”

“頭…頭套？”浒萌一拍虎頭，他怎麽沒想到呢？

“對，你說的對，我們這都是戴的頭套，”浒萌抓起一只狗頭人，使勁扯着狗頭上的耳朵，“你看，就是頭套，我扯他根本不疼的。”

那狗頭人疼的龇牙咧嘴，還不敢叫出聲，只能點頭，“對，我們都是戴的頭套，我們就是覺得這樣打架威風。”

浒萌看到一張一合的狗嘴，想起自己好像也張着虎嘴說了半天話，又趕緊撕了撕狗嘴，“現在科技發達了，你看做的多逼真，其實都是假的，一點都不疼…”

狗妖：“……”扯的是我，你當然不疼。

黎簡被面前的狗頭人和虎妖吓得差點沒昏過去，強忍着打顫的腿，往後退了幾步，“我…我可以走了嗎？”

見幾人又看向他，又保證道：“我不會告訴老師的。”

浒萌向黎簡伸出手，“你…”

黎簡往旁邊閃了一下，避開了浒萌伸過來的手，然後趁機擡腿就跑。

遇到危險時，兔子跑起來可是飛快的。

“你書不要了！”

浒萌話沒說完，人就不見了。

他擡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浒萌收回虎頭，讓人把那幾只狗妖押走。

然後彎腰撿起地上的幾本書，“高三的資料書，和我們同一屆的，怎麽沒見過他？”

他對着牆角的人喊了一聲，“談弦？”

只見牆根處一個人倚着牆正在打電話，身子躲在陰涼處，倒是比浒萌涼快多了。

談弦對着手機說了句，“嗯，知道了。”然後挂了電話。

浒萌走向他，“讓你幫忙看着人，你怎麽沒看住？”

談弦其實一直都在牆角待着，浒萌打架時他設了一道結界把他們隐藏了。

黎簡過來的時候，他沒有感覺到黎簡身上有任何妖氣，以為黎簡會像普通人一樣繞過結界直接走。

沒想到黎簡直接穿過了結界，還因為太害怕，根本沒注意到牆角這還有一個人。

談弦說了一句，“失誤了。”然後擡腳往學校走。

浒萌抱着書跟在後面，“也不知道他信了沒有，待會能不能找到他？”

看着面生，難道是轉學生？

“學校有新來的轉學生嗎？”

談弦想起剛才的電話，“倒是有一個。”

——

黎簡一口氣跑到教室，還有些驚魂未定。

他趴在桌子上，渾身都還在顫。

雖然之前家裏人就告訴過他偃城一中一半以上都是妖，但黎簡沒想到他第一天上學就遇到了，還是巨妖。

對于一只毫無戰鬥力的小兔子來說，比他體型大的都屬于巨妖。

黎簡深呼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那條巷子黎簡是不敢再去了，想起那幾本新買的資料，又是一陣心痛。

只是想到虎妖的可怕，可惜就可惜了吧，大不了明天再去買，只求以後不要再遇到那只虎妖了。

黎簡想到那顆虎頭，又是一陣後怕。

繼續趴在桌子上平複心情。

結果只聽“砰”的一聲響，教室的後門被人踹開了。

現在是午休時間，黎簡剛才跑上來的時候教室空無一人。

因為太過害怕，他就把教室的前門、後門都關上了。

門被踹開的聲音吓了黎簡一跳，他下意識朝後門看去。

只見一個穿着校服的男生抱着幾本書走了進來。

黎簡看着面生，也就沒想着打招呼。

轉過頭正準備再次趴下的時候，就聽見一道有些耳熟的聲音，“哎？是你啊。”

這聲音？貌似和剛才巷子裏的……

黎簡不敢置信的看向來人，身子又哆嗦了起來。

不會這麽巧吧？只是之前的人是虎頭，現在眼前的人是人臉，黎簡仍舊抱着一絲僥幸，也許只是聽錯了。

直到浒萌把那幾本資料書扔到黎簡桌上，“跑那麽快幹什麽，書不要了？”

真的是那只虎妖！

嘤…吓得想哭。

浒萌見黎簡不說話，敲了一下他的桌子，“問你話呢，跑那麽快幹什麽？”

黎簡吓得縮了一下身子，“我…我跑那麽快是因為…因為天氣太熱了？”

只聽“噗”的一聲笑，教室裏不知何時又來了一人。

黎簡望過去，入目的是一雙大長腿，再擡頭就是，這人好高。

浒萌看向來人，“弦哥，班主任找你什麽事？”

剛才他們來教室時班主任找談弦，浒萌就自己先上來了。

談弦邁着大長腿三兩步走到黎簡旁邊，微彎了腰看着黎簡，“班主任說，讓我照顧一下新同學。”

兩人離的極近，黎簡擡頭間差點碰到談弦，身子趕緊往後退了一下。

談弦看到他臉上的慌張，輕笑了一聲，便直起了身子。

膽子這麽小？

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小妖？

談弦确定黎簡是妖。

不論是之前家裏人打電話讓他照顧新來的轉學生，還是剛才班主任特意囑咐讓他照看一下新同學。

都證明這新同學不是普通人。

只是剛才談弦故意靠近，卻沒有聞到黎簡身上有一絲妖氣。

讓他看不出原形的不是妖力太深厚就是妖力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談弦不認為黎簡是前一種情況，如果真是妖力深厚，也不用麻煩他照看了。

所以這小妖怪只能是妖力太弱了，弱到近乎似人。

而且根據剛才巷子裏的情況，這小妖怪還打算裝成人。

談弦也沒打算揭穿他。

偃城一中妖占了一大半，有些妖故意隐藏妖氣裝成人的也不少。

畢竟有些弱小的妖對巨妖有天生的恐懼，覺得還不如裝成人安全。

黎簡也在偷偷打量談弦，這人剛才靠近他時，一股清冽的冷雪之氣迎面撲來。

似乎雪氣中還帶着一絲淡淡的幽香。

這幽香把浒萌身上的妖氣都沖散了不少，黎簡也在這股香氣中漸漸平靜下來。

黎簡有些懷疑眼前這位叫談弦的同學也是妖，畢竟他和虎妖看起來關系挺好的。

只是這人身上這麽好聞，還長的這麽好看，黎簡莫名的對他生不出畏懼之心。

談弦敲了敲桌面，“你坐在這個位置？”

黎簡點點頭，“嗯。”

見談弦還站着不走，又問道：“我不可以坐這嗎？”

談弦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裏面那個位置是我的，新同桌，你要不要起一下身讓我進去？”

黎簡上午來上課的時候，班主任把他安排在了這個座位，說是班上就這一個空位，讓他先坐着，雖然當時後座的位置空了一排。

他的座位是最後一排，後面就是儲物櫃，他現在坐的又靠後，不起身談弦确實過不去。

他趕緊站起來讓談弦坐進去。

随着談弦坐下，黎簡感覺全身都被那股清冽之氣包圍了，忍不住多看了談弦幾眼。

結果談弦轉頭就打趣他，“看這麽久，把我記住了嗎？”

黎簡立刻紅了臉，轉過頭，還小聲說了句，“記住了。”

談弦笑出聲，還沒打算放過他，“知道我的名字嗎，就記住了？”

“我…我叫黎簡。”

明明談弦問的是知不知道他叫什麽，結果黎簡直接答了自己的名字。

這下連浒萌都笑出聲了，還接道：“我叫浒萌。”

黎簡一陣窘迫，下意識看向談弦。

談弦臉上帶着笑，“那，我叫談弦？”

浒萌笑的更大聲了。

黎簡直接臉埋進書裏，不說話了。

幸好午休時間已過，班上同學陸陸續續都來了。

黎簡趕緊拿出書看了起來。

不說話就不尴尬了。

一整個下午小妖怪都學的特別認真，談弦便也沒再打趣他。

直到下午放學後，談弦才又和黎簡說了話，“要一起去吃飯嗎？”

黎簡愣了一下，随後似下了好大的決心才點頭答應，“好。”

談弦自是和浒萌一起的。

黎簡雖然對浒萌還有些恐懼，但經過一下午的相處，黎簡覺得浒萌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會傷人的妖。

尤其是他和談弦坐在一起時，就莫名沒有那麽恐懼了。

黎簡想着自己既然是來上學的，老是這麽膽小可不行。

所以從此刻起，他決定鍛煉自己的膽量，就從浒萌這只虎妖開始。

于是他想了想便答應了談弦一起去吃飯的邀請。

還有比看着老虎吃飯更鍛煉膽量的嗎？

可能因為學校有食草系妖和食肉系妖的緣故，食堂裏葷素分明，素菜裏不會有一點肉腥，肉菜裏也不見半點青色。

當然考慮到還有人類，很多菜還是葷素搭配的。

黎簡選了三樣素菜，又要了一碗米飯，端着朝談弦的位置走去。

剛坐下就見浒萌端着滿滿一托盤肉走了過來。

黎簡看了好幾眼，不愧是虎妖。

浒萌看到黎簡的食盤裏一片綠油油的，“你就吃這？一點肉都沒有，你不會是什麽食草系小妖怪吧？”

黎簡吓得筷子差點掉了，連忙道：“我家裏人信佛，只吃素的。”

浒萌“哦”了一聲，也沒繼續追問，埋頭吃肉。

黎簡卻吓得不行，兩三分鐘便吃完了，“我吃完了，先回去了。”

浒萌咬了一口雞腿，“你那是什麽小鳥胃，就吃這麽一點？”

談弦心想：也許真是什麽小鳥呢。

但又一想，小鳥吃蟲子也不吃草啊？

所以這小妖怪不是食草系妖就是植物系妖？

談弦也起身，“我也吃完了，你慢慢吃。”

浒萌看着自己還剩半托盤的肉，“你們一個個吃這麽快。”

黎簡回了教室，談弦在他身後跟着。

小妖怪拘謹的很，談弦不主動說話，小妖怪便也不主動開口。

談弦不是多熱心的人。

雖然家裏人和班主任都讓他照看這小妖怪，但他要是拒絕，也沒人能勉強他。

談弦之所以沒拒絕，是因為他對這小妖怪有點興趣。

小妖怪長的好看，又乖又呆，逗起來還有趣，而且還是目前為止惟一一個讓他看不出原形的。

所以，他還挺樂意閑來無事逗逗小妖怪的。

所以坐在座位上看小妖怪拿起書時，談弦又主動搭了話，“有什麽不懂的嗎？可以問我。”

原以為小妖怪會拒絕，沒想到小妖怪猶豫了一會又拿着書湊了過來。

黎簡小聲道：“你能讀一遍課文嗎？”

談弦有些疑惑，小妖怪拿了本語文書，翻到的那頁是下午剛學過的。

“是哪裏不明白嗎？”

談弦覺得語文是最簡單的課程，不知道有什麽要問的。

黎簡聲音更小了，“我有幾個字不太認識。”

談弦沉默了，他确定課本上的是篇白話文，而非文言文。

通篇看去都是一些常見的字，談弦實在想象不到一個已經高三的學生還有不認識的字。

但想到這小妖怪的特殊性，也許學習不太好，有幾個不認識的字也不是什麽大事。

于是談弦問道：“哪幾個字？”

黎簡在課本上指指點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一連指了十幾個字，談弦忍不住皺眉，這小妖怪怎麽這麽笨。

結果下一刻聽見小妖怪說：“除了這十三個字，其他都不認識。”

談弦笑了，呵，還是他高估了？

這小妖怪到底笨成什麽樣，怕不是沒上過學吧？

“你家裏人居然同意讓你上高三？”

上幼兒園還差不多。

黎簡道：“家裏人其實也不願意讓我上的。”

談弦正想說這才對。

就聽見小妖怪說：“他們其實想讓我直接上大學的。”

談弦：“……”還真敢想。

“但我想憑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學，才不要走後門。”

談弦：“……”

你才是那個真敢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