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黑貓

黑貓

晨光熹微,黎明前最後一縷黑暗退去,噩夢再次降臨,洛德又來到了那片金黃色的原野。

明媚的陽光不過分熱烈,空氣中滿是清新的麥香。一束束飽滿的麥穗挂在枝頭,随着微風搖擺,掀起一波又一波黃澄澄的海浪。他置身于大地中央,眼前的景象美得恍若童話。

然而,這些只是假象。

短短幾秒過後,包圍洛德的麥海如同染上了某種無解的病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金黃。枯萎、凋零,又很快重新恢複生機。但這一次,它們身上浮現出點點猩紅,數量之多能把密集恐懼症患者逼瘋。

表情僵硬的青年艱難地扯動嘴角,這幅畫面他已經看過不下數十次。與之前的夢相比,唯一的區別只是紅點變多了。

腳底是不時蠕動的‘大地’,撥開麥子便能一睹真相。

洛德死死地攥緊拳頭,徑直朝着正前方跑去。他已經習慣了在入睡後來到這裏,也知道不遠處等待他的是什麽。

十分鐘?

又或許是半小時。

這個地方沒有時間的概念,太陽始終固定在同一個位置。

麥田仿佛永遠也看不到盡頭,洛德又繼續往前跑,直到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的肉粉色‘血管’暴露在他的視線裏。

它們就是這片土地的地表。

他知道這是夢,所以在靠近邊緣後,他選擇一躍而下。

墜落的過程中回過頭去,先是碩果累累的麥田,然後是作為大地的厚厚一層‘血管’。再往下是一具具死狀凄慘的屍體,被‘血管’吊在半空,這三者構成了一個浮空的島嶼。

下墜的速度開始加快,迎面而來的風壓讓洛德幾乎睜不開雙眼。離他最近的屍體屬于納茲·多拉格尼爾,燒成焦炭的人形物體已經看不清面容,但他就是知道這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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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錯的一瞬間,屍體張了張嘴。

‘救我,洛德。’

躺在床上的青年猛地睜開了雙眼,大口喘着氣。窗外清脆的鳥鳴聲叽叽喳喳,将他從噩夢拉回了現實。

洛德脫下被冷汗浸濕的睡衣,從衣櫃裏拿出幹淨的衣物換上。他今天穿的是一件藍白條紋的短袖,臂環上挂着的鑰匙剛好露出一小截。那起伏的紋路,觸手冰冷,卻讓他的呼吸慢慢趨向平靜。

六點四十五,睡了三個小時。

洗漱過後,洛德端着一杯牛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冰冷的奶液入喉,随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疲倦。

他曾經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夢是有意識看無意識的一扇窗子,是潛意識欲望的滿足。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夢到妖精的尾巴,一次又一次夢到死去的大家。而夢醒後,短時間內他會認知錯亂,逐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死而複生是否也是他的夢?

如果被放逐到異世界的他是真實的,這個荒謬的奇跡為什麽只出現在他一個人身上?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的血腥味讓洛德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透明的杯壁上一層薄薄的奶液緩慢地滑落杯底,留下一小灘純白。

油漆脫落的老舊木門還算結實,開了一道極細的縫後濃郁的腥氣撲面而來。這熟悉的鐵鏽味刺激着他尚未清醒的感官,亂成一團麻的思緒瞬間清理一空。

視線向下,一雙碧綠的獸瞳直直得撞進了他的瞳孔。

一只受傷的黑貓。

如果是以前,洛德根本不需要猶豫。但他現在孤身一人,又是異界來客。如非必要,他并不打算跟這個世界有過多的交集,哪怕對象是只貓。

門扉合上的瞬間,哈比卷着舌頭八卦的模樣在洛德腦子裏一閃而過。

黑貓眼睜睜看着青年關上了那道狹小的縫隙,被冷漠對待在它的意料之中。更何況,它原本的打算是爬上頂樓,在不引人矚目的情況下找個安靜的地方等待傷勢恢複。會停在這家人門口是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脫力導致。再往上一層,就是天臺。稍微休息會兒,它就會繼續往上爬。

只不過,沒等它的計劃重新進行,大門再次開啓了,青年去而複返。

洛德蹲下/身,目光在黑貓身上一寸寸掃過。

它看上去很小,身長不到二十厘米。圓乎乎的小腦袋搭在前爪上,一雙碧綠的獸瞳比名貴的寶石更剔透,只不過由于受傷的緣故,此時看上去沒什麽光澤。純黑的皮毛找不到一絲雜色,如果不是被凝固的血液結成一塊塊,它會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家夥。

“我……帶你去醫院。”也不管貓咪是否能聽懂人類的話,洛德朝黑貓伸出了雙手。

黑貓的耳朵輕輕抖動了一下,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那就當你同意了。”

雖然說話的語氣算不上友善,但洛德的動作十分溫柔。單憑肉眼,他沒辦法确認黑貓的傷口在哪裏,只知道它傷得很重,其中一條後腿更是折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

将小貓抱入懷中,濡濕感從掌心處開始蔓延。

它還在流血。

得出這一結論後,洛德微微皺起了眉。他住的這片區域屬于城市的邊緣地帶,環境算不上髒亂差,但租住在這裏的居民都是外來人口,且沒有正當職業。其中不乏犯罪分子之流的角色,妓/女、毒蟲更是不在少數。總而言之,沒人有那個閑心養寵物,更沒有寵物醫院。

當初選擇在這裏落腳,是因為比起市裏安靜平和的花園小區,這種地方更适合一個來自異世界的黑戶。不僅能收集到各色情報,還因為這裏有一條簡單粗暴的生存法則——錢可以買來一切,強者可以制定規則。

洛德有錢,還是一個強大的星靈魔導士。所以,除了入住的第一天遇到了點小麻煩,之後的日子裏他都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十分鐘後,戒尼診所。

作為一個無證經營的地下醫生,戒尼在下城區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這裏也只有他一個醫生。憑借高超的醫術以及手黑心更黑的名頭,戒尼安穩地在這裏邁向中年。

如今四十多歲的他早已練就了一雙識人的火眼金睛,第一次見到洛德,他就知道這人得罪不起。不是那種流于表面的粗淺印象,而是這個青年身上有着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哪怕對方第二次光顧就讓他客串一回獸醫,他的臉上也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抗拒之色。

“五百萬,包活。”

雖然沒辦法拒絕,但該收的錢一分也不能少。

沒看他都改名叫戒尼了嗎?

“好。”洛德十分幹脆地拿出了一張銀行卡,這裏的規矩是先交錢。

POS機一秒到賬,戒尼撈起櫃臺上的黑貓走向裏間的手術室。

“等着。”

十來平的大廳只剩洛德一人,他在靠窗的塑料椅上坐下。連排的靠背椅只剩一張尚且完好,牆上的玻璃窗碎了三分之一,其餘幾塊都遍布着蛛網般的裂痕。診所的主人似乎沒有出錢換新的打算,半個月前就已經是這般模樣了。

挂鐘顯示的時間是七點十五分,剛好趕上下城區人民準備睡覺的時間,醫生也不例外。來的途中,黑貓的身體開始變冷,等不及去市裏找寵物醫院。洛德只能把小家夥帶到了戒尼診所,反正戒尼厲害的地方不止是醫術,他闖進來的時候對方正準備關門。

拽着髒兮兮的T恤擦了擦手,本就染上大片血漬的衣服又多了幾個黑紅的手印。再加上黑貓從水泥地沾上的灰塵,紅的黑的黃的混成一團,估計沒法穿了。

當挂鐘的分針即将指向5時,戒尼從裏間走了出來。

“我猜它應該是遇到了喜歡虐貓的畜生,渾身上下包括脊椎在內足足二十七處骨折,肝髒破裂,內出血,肺部、胸口有洞穿傷。再晚來一分鐘,它就沒氣了。”

戒尼不知道的是,在他習慣性彙報患者傷勢的情況時,抱在懷裏的黑貓眼底飛快閃過一抹嫌棄。

洛德擡頭望去,身體僵硬了一瞬,只見十分鐘前雖然狼狽但依舊漂亮的黑貓完全變了個樣。脖子以下全部綁上了繃帶,而且從縫隙裏能看出繃帶下面只剩下光溜溜的皮膚。于是原本想說出口的感謝之詞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

“醫生,你給他剃光了?”

“不剃光怎麽治。”戒尼默默翻了個白眼,他的念能力是特質系。除了無任何副作用的超級麻醉,就只開發出一個加速傷口愈合的治療術。前者的使用有着非常麻煩的限制,一般情況下無法在戰鬥中對敵。後者則分為五個等級,最強的那一級別能夠将重傷瀕死的人恢複如初。只不過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不管是使用者還是承受者都一樣。

他給黑貓用的是最低等級的小治療術,傷口愈合速度大概在普通人的2.5倍左右,持續時間一周。是唯一不需要代價,只會消耗一部分念量的能力。配合他的醫術,兩相結合才把這小家夥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接過戒尼遞來的黑貓,洛德總覺得手上的重量輕了不少。對上那雙生無可戀的獸瞳時,他尴尬地偏過頭去。

“……醫生,它大概多久能好?”

戒尼:“半個月,別碰水。”

洛德:“那毛呢?”

戒尼掀了掀眼皮,他的能力并不能加快貓長毛的速度,但這只黑貓本身的自愈力以及新陳代謝都比普通的貓要快上不少。

“一個月。”

“謝謝。”

抱着小貓從診所離開,洛德快步穿行在昏暗的巷子裏。偶爾遇到一兩個鬼鬼祟祟的家夥,沒等他有所動作,對方看到他的臉後立馬掉頭就跑。

“……至于嗎。”

回到家後,洛德把貓放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噩夢加上趕路讓他出了不少汗,髒衣服也要換下來丢掉。

等青年拿着衣服進了浴室,一直保持着無辜表情的黑貓十分人性化地皺緊了眉。

它的傷勢根本沒有醫生說的那麽嚴重,作為擁有個性這種超常能力的人,他現在這個狀态本就是為了自我保護才出現的,恢複只是遲早的事。況且,這種程度的傷,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在本能的驅使下他一時犯懶,允許了陌生人的靠近。又或許是因為那家夥看他的眼神太過溫暖,讓他想起了某個同樣順手撿貓的少年。

心軟的下場就是毛被剃了,尊嚴沒了。

貓生太難了,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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