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德·哈特菲利亞

洛德·哈特菲利亞

【……】

【事件的發展逐漸變得不受掌控,冠以火龍之名的火之滅龍魔導士打敗了假冒自己的人販子,成功解救數十名被俘少女。這場戰鬥花費的時間前後加起來也不過幾分鐘,造成的戰損卻引來了身穿铠甲的軍隊。理由只有一個,這家夥的魔法毀掉了哈魯吉翁将近大半個港口。】

【乘着天幕灑下的皎潔月色,對妖精的尾巴充滿向往的少年接受了納茲·多拉格尼爾的邀請,兩人一貓沿着出城的道路狂奔,最終逃離了士兵的包圍圈,也将踏上全新的旅程。他是洛德·哈特菲利亞,未來會成長為一名優秀的魔導士。】

【于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識,過程有種說不出來的戲劇化,就好像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洛德屬于妖精的尾巴,也只會是妖精的尾巴。】

【……】

在鍵盤上快速躍動的雙手修長白皙,十指纖細無暇。覆上淡淡一層顯示屏發出的蒼白光線,憑空生出一種令人不喜的涼意。

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齊齊,小巧圓潤。淡粉色的指尖對于一個年齡已經二十四歲的青年來說有些可愛過頭了,特別是它的主人此時的表情——薄唇緊抿,嘴角一絲弧度也無,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自虐般的執着。

輸入當前章節的最後一行字,頻繁閃爍的光标停留在未盡的省略號之後。洛德·哈特菲利亞在鍵盤上按下保存的快捷鍵,順便将碼字軟件關閉,簡潔的界面一閃即逝。他擡起右手按了按被倦意籠罩的眉心,三個章節加起來一萬字總算是搞定了。

蓋上筆記本電腦,機器運轉時的細微聲響瞬間消失,整個客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幾分鐘後,伴随一聲悵然的嘆息,銀色輕薄款筆記本電腦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茶幾上。洛德·哈特菲利亞從沙發上站起,伸了個懶腰。由于保持同一個姿勢的時間太長,做工粗糙、材質低劣的皮革沙發上留下了十分明顯的凹陷痕跡。

他的身後是一扇矩形飄窗,三面都裝有玻璃,凸出牆體。寬敞的窗臺上放着兩個靠枕,以及一個低矮的小木桌。桌上擺有一套半新不舊的茶具,或許是經常使用的緣故,廉價的瓷器卻有着非常細膩的光澤。

輕如薄紗的窗簾被攏到一角,此時已是深夜,一輪圓月高懸于半空,如鏡、如明燈。

“原來今天是滿月嗎……”洛德·哈特菲利亞倚在窗前,輕聲呢喃道。銀色的月光灑在他身上,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朦胧,又好像在隐隐發光。

遇到納茲的那個晚上也是滿月,因為憧憬妖精的尾巴而被波拉拐騙。後來在戰鬥過程中他掉進了海裏,渾身濕透。耀眼的金發也被阿葵亞卷起的大浪給打蔫了,結成一縷縷,幹澀的發絲緊緊粘着臉頰、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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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狽,也酣暢淋漓。

這算不上是一個多麽美好的相遇,卻成為了他在那段逃亡的日子裏唯一的慰藉,時不時就停下腳步翻出來回味一二,試圖汲取一點撐下去的勇氣。

記憶深處,櫻粉發色的少年永遠有着爽朗直率的笑容,帶着一往無前的信念昂首向前。不管遇到的敵人有多麽強大,他從未退過半步。那不是盲目的逞能,而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和事不停地燃燒,撞破南牆也不回頭,固執得有些可愛。

還有哈比、格雷·佛爾帕斯塔、艾露莎·舒卡勒特、溫蒂·瑪貝爾……

他在自己的腦海裏整理出了一本相冊,裏面收集了公會所有人的影像。有歡笑、有淚水、有戰鬥,也有閑暇時的放縱。對于洛德·哈特菲利亞來說,唯有死亡能夠阻止他繼續思念。就像一個吝啬的守財奴,牢牢攥住最後的寶藏。

直到那一張張彩色照片變成黑白,第一個離開的是他的好友蕾比·馬庫嘎登。這一情報傳回公會時,在場的人裏還有伽吉魯·雷特福克斯。于是鐵龍直接就瘋了,沖出據點後再也沒能回來。

接下來是朱畢安·羅克絲、溫蒂、會長馬卡洛夫,甚至是後來的納茲、格雷、艾露莎……夥伴們一個又一個死去,妖精的翅膀被生生折斷。

龍之王阿庫諾洛基亞摧毀了一切,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将整個世界破壞殆盡。

X798年殘冬,洛德戰死。他清楚的記得那一天特別冷,就好像風把天空挖了個大洞。為了保護馬格諾利亞鎮僅存的普通民衆,他帶着數十個小孩逃亡了大半個月,精神早已疲憊不堪。在把孩子們安頓在一處隐蔽的山谷後,他獨自一人引開了黑龍。

魔力終究有耗盡的時候,身體被黑龍的咆哮轟碎,眼睛所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是漫天飛雪。紛紛揚揚的雪花與他的殘骸一同沉入大地,再不見天日。

至此,妖精的尾巴全員陣亡,無一人避戰。

他沒有需要告別的人,也沒什麽可留戀的。所愛的夥伴早已先他而去,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公會的紋章。當然,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世界已經邁向終焉之時,墓碑這種東西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再一次睜開雙眼,他站在一條熱鬧的商業街上。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憑空出現的洛德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好像水滴入海,無聲無息。

明明上一刻還溺斃在死亡所帶來的痛苦中,下一秒卻肢體健全的重回人間。

複活後的前十分鐘,他便确定自己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陌生的建築風格,與阿斯蘭特大陸截然不同。前所未見的古怪文字,那些招牌上的字跡在寫法上完全脫離了九大語系,也不屬于他接觸過的古代文字。

攔下一個路人詢問這裏屬于哪個國家時,對方聽懂了他的話,所用的語言也是他所熟悉的五十音。

巴托奇亞共和國,路人如是回答道。

這三條線索拼湊起來,足以推測出他并沒有回到過去,也沒有來到平行時空,更不是艾德拉斯。

接下來的一周,洛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依靠體內強大的魔力維持身體的運轉。白天像個流浪漢一樣坐在巷子口,接收陌生環境裏每一條微不足道的信息。到了夜晚,他便徘徊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試圖摸清新世界的規則。

沒有公會,沒有魔導士,沒有魔法,但有一個名為獵人的職業。并非字面意義上的狩獵者,而是更加多樣化。這個群體會探尋文化遺産,保護稀少的動植物,抓捕罪犯,發掘遺跡。甚至還包括了寶石獵人、美食獵人、音樂獵人等等。

想要成為獵人,必須參加獵人協會每年舉行的考試,合格的人會得到獵人執照。而這張小小的卡片有着令人咋舌的好處,財富、名譽、地位,都可以借此達成。如果洛德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他想他一定會去參加獵人考試。

回憶結束,面容精致的青年将滑落臉頰的發絲重新別到耳後。死亡之前的劇痛仍然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他始終被噩夢糾纏不休。只要不是累到極點,他就無法入睡,即便睡下也會很快驚醒。

夢裏一張張熟悉的臉孔都在向他訴說着怨恨與不甘,地獄太冷了。

洛德擡頭看了一眼牆壁上挂着的塑料時鐘,時針指向了數字三的位置。這一次,已經四十八小時沒睡了。

他穿過客廳,回到卧室。這套房子是小戶型,一室一廳。進門右手邊是廚房,面積不超過八平米。正對着大門的方向就是卧室,紅褐色木門上貼着一張早已褪色的海報。上面寫了什麽洛德并不清楚,只大概能看清正中間畫着一個萬衆矚目的擂臺。

推門而入,從牆上摸索着按下壁燈的開關,昏暗的室內瞬間多了一處暖黃色的光源。

靠裏的位置橫放着一張大床,床上用品是清一色的純白。角落裏矗立着一個單開門衣櫃,裏面沒多少東西,不過幾套新買的衣物。除此以外,屋裏再也找不到其他常見的家具,電器也只有一臺老式空調。

洛德從衣櫃裏拿了睡衣跟幹淨的內褲,随後走進配套的浴室。

他的頭發又長長了,已經到了及肩的程度。花灑的出水量被調到最大,溫熱的水流從頭頂傾瀉而下。不算寬敞的浴室很快就充滿了蒸騰的熱氣,視線受阻,眼前一片朦胧。淅淅瀝瀝的水聲始終保持在同一個頻率,如果附帶催眠的功效就更好了。

用來隔斷的磨砂玻璃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水珠,滑落之時留下一道道斑駁的痕跡。

洛德拿過旁邊架子上的洗發水,往手心倒了點,綿密的泡沫與金色發絲相互糾纏。等沖洗幹淨後,他用手指将散落的發絲全部往後梳,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那漂亮的眉眼帶着明顯的疲憊之色,飛濺的水珠沾濕了卷翹的睫。被水氣浸染的眸子褪去了無邊的冷漠,看上去柔軟極了。

過了幾分鐘,洛德披着浴巾走出了淋浴間。

盥洗臺的正上方有一面占據了大半堵牆的鏡子,兜頭擦拭濕發的青年動作很是利落,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物。整理衣領時,指尖無意間劃過左側鎖骨下方那一小塊肌膚,只露出上半部分的燦金色紋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洛德的神情瞬間冷了下來,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是死在最後的那一個,命運卻聽不到他的恸哭。一次次撕心裂肺的死別已經快把他逼瘋了,為什麽還要讓他活過來?

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強忍着砸碎它的沖動。只要一想起從前,他就有種被人鎖喉的窒息感。過往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絕望。

視線在左臂戴着的臂環上掃過,金色的窄圈雕刻着繁瑣精美的花紋,正中央鑲嵌了一顆棱形的紅寶石。底部墜着流蘇般的細小銀鏈,連接着數十把被搭扣鎖住的鑰匙。洛德狠狠地閉上了雙眼,又急促地喘了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焦糖色的瞳孔中還殘留着一絲尚未褪盡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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