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

第4章 04

四月，困擾平京一整個春天的寒潮終于褪去，太陽暖意席卷城市每一個角落。

周一早上六點半，林西冉在練舞房練了半小時晨功，快速進浴室沖澡，換好衣服，背着書包下樓。

走到樓梯口，林西冉看見小嬸韓倩和林弄溪坐在一樓客廳沙發說話，她深呼吸給自己打氣，鼓起勇氣下樓。

韓倩叮囑林弄溪：“寶貝，你爸他們這周末就回來了，你最近不要和你朋友們出去玩，在家乖一點兒。”

“可我不想看見林西冉那張臉，”林弄溪和韓倩撒嬌，“一看見她，我就想起她媽那個狐貍精。”

林西冉雙腿像是被釘在原地，貝齒咬緊唇，眼睫垂下，再邁不動腿。

韓倩把林弄溪摟到懷裏，哄道：“你和一個克死自己爹媽的掃把星計較這麽多幹嘛？”

林西冉小聲反駁，她才沒有克死爸爸媽媽。

“那你平常對她這麽好？”林弄溪推開韓倩，坐到沙發另一端。

“這不是為了讓你爸他們放心嗎？”韓倩立馬跟過去，繼續哄林弄溪，“溫意濃馬上放假回來了，你不是不知道她多寶貝林西冉這個妹妹，咱家可不能得罪溫家，你就先委屈這段時間，行不行？”

韓倩不斷抛條件，各種誘哄，林弄溪勉強答應。

徐姨端着早餐從廚房出來，一擡頭看見站在臺階上的林西冉，跟她打招呼：“早上好，二小姐。”

林西冉快速調整情緒，沖徐姨甜甜一笑：“早上好啊，徐姨。”

韓倩不确定林西冉有沒有聽見，如往常一般含着溫柔的笑，只是笑不達眼底：“冉冉才起床嗎？”

“沒，練了一會兒晨功。”林西冉手指緊抓大衣衣擺，指尖透着緊張的白，害怕被韓倩發現破綻。

韓倩打量林西冉許久，林西冉故作鎮定，直到韓倩挪開銳利的眼，她在沒人看見的地方，長長籲了一口氣。

-

周一到周二上午都是專業課，林西冉到練功房換好衣服，坐在地上穿足尖鞋。

坐林西冉身邊的池晚音，以手撐臉打量她，林西冉穿着淺紫露背練功服，脊骨嶙峋削瘦，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

這會兒垂着腦袋，後頸弧線流暢，紮着丸子頭的腦袋小巧飽滿，四肢纖長，天生就是吃芭蕾這碗飯的。

池晚音瞄見林西冉泛着青烏的小腿，紅腫腳背，皺眉問：“冉冉，是不是林弄溪又欺負你了？”

“沒有。”林西冉系好綁帶，對池晚音搖頭說道。

林西冉和池晚音從小學就認識，她哪不知道林西冉是個受委屈只會往肚子咽，不讓旁人擔心的性子。

池晚音嘆了口氣，開口：“冉冉，以後下課，我們一起回家。”

“好啊。”林西冉歡快地應。

周二中午，林西冉和池晚音一起去去食堂吃飯，她又回練功房待了一個小時，才回高二五班的教室。

中午教室只有幾個同學，幾乎都趴在桌上午休，偌大空間，幾乎針落可聞。

前桌學習委員棠嶼把這兩天發下來的卷子和月考成績單遞給林西冉，語氣關切：“冉冉，我聽音音說你腳受傷了，現在好些了嗎？”

“好多啦，謝謝棠棠的關心。”林西冉沖棠嶼甜甜一笑。

棠嶼細聲細氣地說：“不客氣。”

林西冉把卷子放在一邊，翻看月考成績單，她基本在年級前兩百晃悠，只是偏科嚴重，語文英語等門科能拿不錯的分數，數學就經常擦邊線。

這次數學又堪堪及格，林西冉嘆息一聲，叫前桌的棠嶼，禮貌詢問：“棠棠，能把你的數學卷子借我對對答案嗎？”

嘉華是私立中學，能進來的讀書的學生非富即貴，還有小部分是憑成績進來的特優生，譬如棠嶼，每次考試排名都在年級前五，是老師嘴裏的京華京大預備役。

棠嶼把卷子遞給林西冉：“冉冉，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

“謝謝棠棠——！”林西冉接過卷子，對棠嶼笑道：“我們棠棠全世界第一好！”

棠嶼第一次聽見旁人對自己如此毫無遮掩的贊美，腼腆地笑：“冉…冉冉，你快對答案。”

棠嶼這次月考數學拿得滿分，林西冉對照她解題步驟，先改錯題，又拿出數學錯題本，把題幹、步驟一字不落地謄抄。

遇到不懂的，就問棠嶼，棠嶼性子好，會耐心教她。

抄完最後一道題，林西冉揉揉發疼後頸，和棠嶼一起去開水房接水。

接完水回教室，林西冉發現他們班門口的走廊上站着許多外班學生，三分之二都是女生，看似來高二五班找朋友說話，實際緊盯教室後排。

林西冉打開保溫杯喝水，好奇問池晚音：“音音，咱班外面怎麽這麽多女生？連國際部的都來了。”

“都是來看你那位神秘同桌的。”池晚音把薯片分給同桌棠嶼，指着林西冉旁邊的座位說。

新學期第一天，林西冉就知道自己多了個轉學生同桌，只是開學快兩個月了，她這位新同桌都沒來上過課，連上周月考都缺席了。

林西冉小口喝水，看向隔壁桌。

和班上同學教材堆疊如山的課桌不同，她這位新同桌桌上只放了一本語文書，連支筆都沒有，書的封皮很新，像從沒翻開過一樣。

如果林西冉沒記錯，周一上午第一節 是語文課。

推拉窗虛掩着，略帶涼意的清風吹進教室，書嘩啦啦地翻開，停在扉頁上。

林西冉湊近去看，上面字跡有些眼熟，流暢遒勁，透着一絲随性的不羁：——梁骁。

林西冉撐臉問池晚音：“音音，梁骁在嘉華很出名嗎？”

去年高二開學，林西冉就讀的燕山分校拆遷重建，他們這屆搬來現如今的嘉華主校區，對于這邊校區有哪些風雲人物，林西冉不清楚，也不關心。

“來，寶貝，你告訴我，你腦子裏除了芭蕾，還裝了什麽？”池晚音捏捏林西冉的臉，不禁感嘆，手感真軟。

林西冉彎起杏眼，笑盈盈地說：“周祈聞啊。”

池晚音無奈看她，問，“知道羽飛樓的計算機實驗室嗎？”

林西冉點頭，她平常去高三五班找不到周祈聞，就會去實驗室找他。

“這個實驗室全稱中泰科技計算機實驗室，是梁骁爺爺，也就是中泰集團董事長為他投資成立的。”池晚音跟林西冉科普，“據說梁骁外祖家也很有錢，是港島的old money，梁骁媽媽是知名女高音家，年輕時極受歡迎，還獲得過世界小姐冠軍，所以生得兒子也很帥。”

林西冉好奇：“梁骁計算機很厲害嗎？和周祈聞比呢”

“這麽跟你形容吧，周祈聞能贊一句天才，那麽梁骁就是天才中的NO.1。”

“梁骁十四歲就拿下NOIP全國冠軍，破格進入省隊，十六歲參加NOI斬獲金牌，獲得京華保送資格。”

“據說去年中泰發行的競技類網游《Lumos》，是梁骁和中泰旗下的游戲工程師一起開發的。拜托，他那會兒也才十七，和我們一樣上高二。”

池晚音感慨完，在手機屏幕敲敲打打，遞到林西冉面前，和她說：“這是梁骁斬獲NOI金牌後，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發言的視頻，一個字形容——酷斃了！”

“……”

這是三個字。

視頻發在嘉華校園網，時間是兩年前，回帖數量破萬，多是女孩頂樓，可見梁骁有多受女生們的喜歡。

林西冉點開視頻，視頻應該是梁骁追求者偷拍的，前面鏡頭搖搖晃晃，很是模糊，只能隐約看清站在國旗下的男生身高挺拔。

一片哄鬧聲裏，梁骁開口做自我介紹，懶洋洋的語調：“各位同學老師早上好，我是高一二班的梁骁，關于這次獲獎，校長讓我跟你們分享一些經驗，可我覺得——”

梁骁一頓，十足狂妄：“沒什麽好分享的。”

“拽什麽啊。”人群裏有人不屑呸了聲。

立刻有人接話：“人家有資本拽啊，長得帥，家世好，計算機大神，才高一就獲得京華保送資格。”

“換我，我也拽上天。”

“……”

鏡頭在這一秒聚焦，林西冉一眼認出梁骁是那晚便利店救了她的男生。

梁骁穿着嘉華夏季校服站在臺上，白襯衫，黑西褲，輪廓分明的臉，五官淩厲且深邃，漫不經心的眉眼還帶有一絲少年人的稚氣。

意氣風發的少年總是很得造物主偏愛，連那天的陽光都格外眷戀梁骁，似乎只落在了他身上，鴉青色碎發都在閃光。

風湧來，飄揚在高空的旗幟交織搖曳。

烈陽，紅旗，太陽下發光的少年。

饒是林西冉看慣每周一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演講的周祈聞，也忍不住感慨，原來真的有人天生注定被人仰望。

梁骁漆黑瞳孔環視臺下烏泱泱一圈人，緩緩開口，漫不經心的語氣帶着肅然：“但有一句話，想跟大家說，既然确定夢想，那就不要放棄。”

“十六七歲的年齡，未來從不該被定義，你可以選擇高考，也可以走其他路徑，只要記住——”

梁骁拔下了話筒，看着臺下，懶懶開口，與生俱來的輕狂：“少年應有鴻鹄志，當騎駿馬踏平川。”

“未來，從來都只屬于我們。”

十六七歲的年齡，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間，有人迷茫，有人彷徨，可站在天光裏的少年超脫同齡人的成熟，早早确定夢想，為之努力，一往無前。

視頻最後，臺下安靜一瞬，爆發出如雷掌聲。

林西冉看着視頻裏的梁骁，男生眉眼恣肆不羁，周身氣息凜冽，如夏日烈陽，耀眼得讓人移不開眼。

她想起那晚便利店的梁骁。

男生窩在椅子上，坐姿慵懶，滿身松弛的慵懶，眉目褪去舊日稚嫩，輪廓冷厲，眼底暮氣沉沉。

似有一種江湖已過，風霜也老的滄桑。

可他今年才十九歲啊。

“總的來說，梁骁就像他名字——‘少年膽氣淩雲，共許骁雄出群’，人帥家世好，極受女孩喜歡。”池晚音看着樓裏回帖感嘆，餘光瞄見棠嶼一怔。

棠嶼右手食指和中指夾着一支筆，托着下巴，看似在思考數學題，實際在聽林西冉和池晚音說話。

“瞧見沒，這就是梁骁的魅力。”池晚音指着棠嶼調笑道，“連我們滿心只有學習的棠棠，聽見他名字時，都忍不住分神了。”

林西冉趴在桌上看着棠嶼，彎眸笑說：“棠棠，你臉紅了。”

棠嶼皮膚白，臉紅得明顯，結結巴巴解釋：“沒…沒，我…我只是好奇……他不是出國了嗎，為什麽回國？還轉來我們班？”

林西冉也好奇，是什麽能讓那樣熠熠發光的少年，變成如今滿眼滄桑？

池晚音素有嘉華情報一姐美稱，面對兩位好友追問，她清了清嗓，正要開口解答，教室外一陣騷動。

林西冉單手托腮，睜着漂亮的眼睛看向窗外。

正午太陽移了位，金黃光線穿過廊道的玻璃窗照進來，一地金黃。

梁骁和國際部的談硯南并肩走過來，他頭發染回了黑色，穿着嘉華春季校服，白襯衫，黑西褲，沒系領帶，領扣解開兩粒，脖頸修長，喉結弧線鋒利。

深藍西服外套被梁骁用右手食指勾住，松散搭在肩上，有風吹來，他襯衫一角被風吹得揚起，滿身氣息猛烈。

走在梁骁旁邊的談硯南轉頭和梁骁說話，側臉輪廓分明，約是覺得領帶太緊，談硯南擡手，修長食指穿過系好的溫莎結，用力扯松，動作透着一絲浪痞的随性。

不知道談硯南和梁骁說了什麽，他眉眼松和許多，唇角小幅度勾了下，很快又恢複一臉冷淡的傲慢。

梁骁和談硯南分開，他單手抄兜走進教室，原本圍在窗邊的同學立馬散開，看起來很怕梁骁。

走到倒數第四排，梁骁腳步微頓，目光落在倒數第二排的林西冉身上。

小姑娘以手托臉，圓又大的杏眼彎成月牙，唇角梨渦淺淺，她紮着丸子頭，露出漂亮的天鵝頸。

林西冉發現梁骁在看自己，想沖他彎眸甜笑，又怕梁骁不記得自己，只朝他淺淺一笑，禮貌點頭。

棠嶼看見，梁骁和林西冉目光相接時，很輕地笑了一下，是極淡的笑，很難被發現，她捏緊簽字筆，頭埋得更低。

梁骁走過來，把校服外套往桌上一扔，拉開椅子坐下，一條長腿踩着橫杠，姿态散漫。

林西冉左手撐着課桌邊沿，舉起右手輕晃，軟聲和梁骁打招呼：“你好。”

梁骁懶散靠着椅背，掀開眼皮和林西冉對視，男生一雙眼眸漆黑深邃，眼尾狹長，很是好看，就眼神沒什麽溫度。

林西冉想到剛才班上同學對梁骁的害怕，內心打鼓，梁骁真沒認出她吧，這樣想着，林西冉打算轉過頭。

就在林西冉準備扭過頭那一秒，梁骁叫住她：“同桌。”

林西冉茫然看過來。

梁骁看着她，漫不經心地笑了聲：“不認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