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敢靠近的感情

不敢靠近的感情

不知不覺間，新弟子入門已經十個月了。

為期一年的基礎學習即将結束，陶宗主也召來了各峰長老，準備商量一下打開名劍冢讓孩子們挑選佩劍的事。

柏長青作為已經經歷過一回的人，對此絲毫不亂，非常熟練地指出了流程計劃中存在的那些問題，還給出了合理的建議。

陶宗主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果然是有了擔子就會成長嗎，師弟收了個徒弟居然還變成熟了。

柏長青可不知道師兄心裏的念叨，商談完後就直接下山了，反正開劍冢這件事對他來說雖有意外發生，但也不算什麽不得了的。

行走在山道上，一路上弟子們的議論聲不斷地往柏長青耳朵裏鑽，說得最多的，當然就是藥峰新研發出來的凝味丹了。

想到這段時間小蓮靠着新丹藥大出風頭，柏長青也覺得與有榮焉，果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

不比門內弟子只覺得這丹新奇，能改善飲食，柏長青可想得更深些，既能創造一種全新的丹藥，那就代表着煉丹師本人有更進一步的機會，說不定日後劍宗還真能多出一位丹道大師。

正當他這麽想着的時候，遠遠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

羅小蓮僵笑着送走了湊過來打招呼的師兄弟們，十分不習慣。

以前人人避之不及，現在倒一個個熱情似火，恭維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可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羅小蓮揉了揉笑得有點酸的臉，正要轉身，迎面便又瞧見了那位柏師兄。

“小蓮師妹，這麽巧，好久不見。”他說。

羅小蓮硬邦邦地回他，“我要是沒記錯，咱倆前天才剛見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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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長青的笑頓了一下，但馬上又跟沒事人一樣走近了，似是毫不尴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麽算起來，都過去三個秋天了。”

羅小蓮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柏長青見她臉色怪異，仔細想想剛才的話，也有點尬得慌，但都說出口了，也只能硬着頭皮就這麽着了，于是道：“怎麽，想過河拆橋？”

“什麽？”

“還想裝傻，你都已經好久沒跟我買藥材了，莫不是瞧不上柏某這點生意了？”柏長青擺出了一張委屈臉，“也對，小蓮師妹如今日進鬥金，是用不上我了。”

“你不要胡說，我哪裏日進鬥金了，雖然我的丹藥是很受歡迎，可我要用的東西也多啊，每次都被宗務殿直接抵了，這一進一出的，我都沒見到過幾塊靈石。”

“那小蓮師妹是對我這個人有意見了，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沒有，我……我很忙的，每天要學劍法，要研究丹方，還得煉制丹藥。現在凝味丹只有我一個人能煉出來，多少人等着呢，要不是一爐能出二十顆，煉起來也很容易，我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看到羅小蓮急急辯解的模樣，柏長青的心裏忽得雀躍了一瞬，這是不是代表……小蓮也很在乎他的感受？

柏長青直直地望過去，“真的只是忙碌，并非讨厭我？”

羅小蓮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要說喜歡，當然不可能，可要說讨厭，也不是。與這人來往了幾個月，自己對他的印象還是很好的，至少這麽久了，她真的沒發現他做了什麽不該做的。

她也向大師兄打聽過忘憂峰除了劍尊和羅元霜還有什麽人，大師兄說劍尊喜靜，以前都是一個人住的，僅有一位求道峰的師兄奉了掌門之命時常去收拾一下屋子，現在也只多了一個徒弟和兩個接了任務去打雜的外門弟子。

羅小蓮有去宗務殿問過，那兩個雜役弟子名字都不符，倒是那位求道峰的師兄，确實姓柏，還是個大夫，風評很不錯，所以她估摸着，應該就是他了，正好做藥材生意，完全對的上。

可這人每次見面都跟她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真的很讓人頭疼。

或許是這人天生就是個愛玩鬧的性子吧，羅小蓮嘆了口氣，“我不讨厭你，只是你能不能正常地說話，不要整天拿我尋開心。”

“我何時拿你尋開心了，我一直都很認真。”

“如果你是認真的，為什麽總要說喜歡我，你真的明白喜歡是什麽意思嗎？”

“當然明白。”柏長青大步跨了過來，“我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

羅小蓮不自在地後退一步，“一輩子生活在一起的人有很多，主仆、師徒或者關系非常好的朋友，他們都可以永遠不分開。”

“不一樣的，我想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走遍千山萬水，盼着你的人生裏不再有其他男人出現。”

羅小蓮擡起頭就要反駁，可撞進眼裏的，卻是熾熱無比的情意，她有些慌，“或許你只是一時想岔了，我還是個小丫頭，我也不漂亮……”

柏長青往前，羅小蓮又退。

幾步之後，羅小蓮的背靠上了一棵大樹。

柏長青低下了頭，在她的耳邊道：“我說過了，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臉。至于年紀，也不是現在成親，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心意而已，你們羅家二房的大姑娘不就是十三歲定親，十七歲才出嫁嗎，這不稀奇。”

羅小蓮剛想問你是怎麽知道的，可轉瞬又想起來羅元霜就住在忘憂峰，他會知道也不奇怪，可羅小蓮不想相信這是真的，更不敢相信。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感情，她長得不好，家世也不好，靈根天賦更是不值一提，除了一手外人不清楚的煉丹術，一無是處，怎麽可能招人喜歡。

雖然她一直都在挑着羅元霜的不是，但不可否認，世人就是那麽庸俗，都喜歡那種外表光鮮亮麗的姑娘。

羅小蓮靠在樹幹上，腦海中忽然閃過了羅家後院那條大黃狗的影子。

大狗從不咬人，卻特別喜歡逮耗子，逮住了也不吃，只顧着玩。有一次羅小蓮就見到它捉了一只灰色的小耗子，丢在了牆角，咧着尖利的牙齒堵住了所有的生路……就像現在一樣。

惶恐從心底蔓延，羅小蓮一把推開他，“柏師兄！”

深吸一口氣，羅小蓮努力壓下了所有的情緒，“你聽我說，我們相識才不過短短的時間，你一定是沒有想清楚，或許你只是把我當成了一個看得順眼的小妹妹，喜歡兩個字不是那麽随便的，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更是無比重要，別輕言喜歡，更別玩笑一樣地刻意接近！”

一陣微風吹過，柏長青覺得心都有些涼了，“都這麽久了，你一直覺得我在開玩笑？”

“要不是玩笑你怎麽會這麽锲而不舍？你不知道，我有很多缺點的……”

“我知道，”柏長青打斷她，“我都知道！”

羅小蓮愣愣地望向眼前人。

“你的那些缺點我閉着眼睛都能數出來，自卑、貪財、摳門……”

每說一個詞，羅小蓮的臉色就差一分。

“……總愛斤斤計較，可我……嗷！”

羅小蓮恨恨地收回了自己的腳，這個王八蛋，果然是故意的！

“混蛋！”羅小蓮撂下這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柏長青立在原地，縮着被踩的左腳，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去追，“怎麽突然生氣了？我又沒說錯。”

羅小蓮的背影很快不見了，柏長青感覺心裏空落落的，“第三步，剖明心跡，得寸進尺，根本不管用啊，師兄寫的什麽破書！”

——

羅小蓮跑回自己的屋子，可心裏那股氣怎麽也平不下去，那個滿嘴謊話的混蛋！

這天晚上，羅小蓮做了一個夢。

夢中，是很多年之前的往事。

如果有人問，你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是在什麽時候？她一定可以很快地回答，是五歲以前。雖然母親總是卧病在床，雖然日子總是過得緊巴巴的，但能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陪伴在身邊，已經足夠了。

如果有人問，你這輩子最痛苦的時候是在哪裏？她也可以斬釘截鐵地給出答案，是在羅家。因為那裏，沒有一個人對她抱以真心，不論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還是那些沒什麽利害關系的仆從。

羅小蓮六歲的時候，遇上了一個人，他叫白辰，是三長老好友的兒子。他長得很好看，也很溫柔，對着下人們更是從不亂發脾氣，年紀輕輕就表現出了十足的世家風範。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小公子，卻對羅小蓮另眼相看。在羅小蓮備受排擠，處處受欺的時候，他就像一道光，照進了她的心裏。

這個只比她大兩歲的男孩子會在那些惡仆出手傷人的時候挺身而出，擋在她身前，會在那些婆子們說她這個私生女不該活着的時候出言維護，告訴她不必在乎世人污言……

短短三個月，羅小蓮就把這個來做客的小哥哥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而那一天，這個好朋友說自己的生辰快到了，希望可以和她一起上臺表演一出仙人臨世的折子戲。

一個扮演神仙，一個扮演受神仙點化的小乞丐。

羅小蓮答應了。

接着他就說要練習一下，免得上了臺出錯，羅小蓮沒有懷疑，開開心心地跟着他到了一個戲臺後面。

白辰很快換好衣服出去了，羅小蓮也趕緊加快了動作，急忙把鍋底灰往臉上抹。

然而等她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走上臺後，白辰人卻不在，就在這時，四周挂着的帷幕突然全被拉了下去。

臺下擠滿了人，熙熙攘攘的，一個個臉上都挂着看好戲的笑容。

而羅元霜，穿着一身華服，像一個公主一樣，被衆人圍在中間。

她身邊，正是一身白衣，金冠玉靴的白辰，他滿面笑容地對羅元霜道：“元霜妹妹，這出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戲好看吧。”

周圍人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白兄，這出戲可真是太好看了！”

“白大哥，你這份生辰禮送的可太有創意了。”

“一個野種也妄想跟羅小姐相提并論，贻笑大方。”

“家主還想把這野種認回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不看看這種又蠢又笨的女兒認回來有什麽用，只會惹人笑話吧。”

而白辰，也惡劣地把目光轉向了臺上，“到底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一點小恩小惠你就信了，愚不可及，我白辰可是汨水城白家的嫡長子，元霜妹妹的親表哥，憑你的身份，給本少爺當丫鬟都不夠格，告訴你，我就是要讓你認清楚事實，你，羅小蓮，連元霜妹妹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臺下的笑聲更大了。

“她還在臉上抹灰呢，根本是多此一舉吧，就這樣臉，走出去直接可以當乞丐了！”

“才這麽點大就知道攀着高枝了，我看将來也就是個被人騙的命！”

“你懂什麽，有其母必有其女，這不都是跟她那個狐貍精娘學的嗎，見到好男人就要趕快抓住，這樣才好麻雀變鳳凰呀！”

“瞧她那樣子，她不會真的以為辰哥哥喜歡她吧，一個醜八怪，誰會喜歡啊，除非是傻子！”

“當然了，只有傻子才看得下她那張鬼臉嘛，哈哈哈！”

……

原來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什麽三長老好友的兒子，什麽溫柔勇敢的大哥哥，根本不是真的。

這麽多人，這麽費心，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為了給羅元霜看一場“好戲”！

……

羅小蓮從夢中驚醒了。

她摸摸額頭，全是冷汗。

羅小蓮起身下床，又坐到了梳妝臺前，望着鏡子裏那張誰都不願意多看的臉，她感覺整顆心都冷靜了下來，“他怎麽看也不是個傻的，怎麽可能放着羅元霜那種美若天仙的姑娘不喜歡，跑來喜歡我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要麽是在耍我，要麽……就是在為羅元霜騙我。”

看着鏡中的自己，羅小蓮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了，“不管你有什麽陰謀，只要我不回應，就一定不會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