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上船

向南跟趙悅自然不知道向劉氏連這些都想到了,兩人一路騎馬很快到了三九渡口。

三九渡口身為吳越郡境內主要運河中間位置的一個渡口,像是澤陂縣附近這一大片縣城的人若是走水路上郡城,都要在這裏彙聚。

一個人類聚居地的出現,起決定性因素的兩點,一個是山川河流,也可以說是自然地形地貌,另一個就是交通。

而三九渡口這裏卻是兩大因素都占了個齊全,慢慢彙聚在這裏的人越來越多,有人的地方,那自然需要衣食住行吃喝玩樂,于是三九渡口與其說是一個渡口,不如說是一個新興的小縣城。

到了縣城門口,趙悅率先下了馬,等護着向南也下了馬,趙悅這才牽着馬帶着向南循着街道上店鋪作為招牌立在店門口的幡一路找到了跟澤陂縣一個東家的租馬行,将這匹矮腳馬交接了一下還給了店家。

向南這才曉得趙悅說的借馬其實是租馬。

如今兩人都是未婚夫妻了,趙悅倒是覺得這事兒讓向南知道了也沒什麽,看看這呆子感動得恨不得當街牽她手的模樣,趙悅覺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報,心滿意足了。

還馬的時候兩人還跟店裏的人打聽了一下,知道傍晚的時候渡口就會經過一條途徑郡城一路北上的貨船,兩人到時候可以去試試能否花些船資搭上這艘船。

先前向南就坐牛車行了一半的路,之後跟趙悅一起騎馬速度更快,以至于到達了三九渡口也只是午時剛過,路上兩人已經在馬背上就着水囊裏的涼水吃了饅頭填肚子,此時倒還不算餓。

可距離傍晚也還有兩三個時辰,總不能就這麽一直站在大街上吧?所以兩人幹脆找了個街邊的茶館叫了一壺便宜的茶水,也沒叫點心,只坐在大堂一個角落聽着小臺上說書先生口水四濺的說着一些沒聽過的趣事奇事。

說書人剛說完郡城裏今夜即将選出的七巧花魁究竟會是春華苑的芳菲姑娘還是琅聲閣的紫衣小姐,見大堂裏有那讀書人裝模作樣的皺眉一臉不喜的模樣,說書人喝了一口茶,話頭一轉,拍了一下驚堂木,抑揚頓挫一副神秘兮兮的說道,“話說諸位客官老爺可聽說過那澤陂縣雙手雙目算出城門口巨石重幾鈞的第一算術奇人向童生?”

“嘁,甚麽第一算術奇人,有本事去參加明經算學拿個天下第一咯。”

“沽名釣譽之輩,有辱讀書人的斯文!”

“怪道只是個童生,卻是連讀書人都算不上。”

秀才之後才算是朝廷的讀書人,這話倒也沒錯,只是此情此景卻是有嘲笑之意。

說書人見原先還興致缺缺的十幾個讀書人紛紛生出激烈的情緒,這才滿意一笑,偏要說起這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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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讀書人出手最是大方,只要能掌控好他們的情緒最後話頭一轉讓他們高興了,扔起賞錢來毫不手軟。

說書人說了這麽十來年的書了,對于客人的心理還是很了解的,不怕客人罵得兇,就怕客人沒情緒,平平淡淡把你說的故事當做耳旁呱噪的廢話。

趙悅聽見那說書人一來就将向南架得高高的,頓時皺眉眼神猶如冷刀子一般往說書人身上紮了幾回。

這些說書人的把戲,趙悅如何會不清楚,回頭正要勸向南提前離開,卻沒想向南就提前擡手招了跑堂的過來結了賬,反過來勸趙悅先離開這裏出去走走逛逛。

“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麽能就這麽坐在這裏幹耗一下午哩?”

向南不知道說書人往往是在前頭把故事裏的那個人架得越高後面轉折之後就貶得最低,只覺得這人誇得太過讓人羞恥了,自己親耳聽着都覺得心虛。

想他大學時候也就是個普通的物理系力學專業理科生,算術方面自然比不得人家專業學霸,到了這啥先進設備都沒有的古代,向南現在頂多能折騰些能夠靠着最原始動力系統運轉的東西。

可說到這個,古代有名的魯班大師又絕對是這方面的大佬了,向南就一個小小的專業生,能跟人家比啥?

向南覺得就他學的那些,還不如化學專業的跑到古代來更有用,好歹人家除了肥皂牙膏洗衣粉洗發水潤膚乳以外,至少還能研究出化肥啥的。

越想越覺得自己學的知識很沒實際用途,哪怕是要在古代搞個水動力發電的古代版三峽大壩,那也沒足夠的器械技術支持好不好?

向南陷入了“我是不是很沒用”的自我拷問中。

從茶館出來了,向南跟趙悅一起逛街的時候找到雜貨鋪買了一套簡潔版雕刻工具,就是幾支尖端形狀各異作用不同的刻刀,外加一塊粗糙打磨的磨砂布。

雖然全手工制作會降低工作效率,但是向南就是想在空閑的時候做點小玩意兒,倒也不在乎這一點。

向南買這些跟讀書完全沒關系的東西趙悅也不覺得怎麽樣,反正向南喜歡就好,哪怕是向南白費了幾百個銅子兒,她這裏不還帶着足夠的錢麽?反正不會叫這呆子挨餓睡大街。

今天正好是七夕節,哪怕這個新興縣城過往最多的就是路人,可街上還是有了乞巧節的氣氛,向南路過一個賣貨郎的擔子時叫住了賣貨郎,擠在一堆大嬸子小媳婦堆裏迅速的選了二十多根紅線,又買了一塊桃木心的吊墜。

這吊墜除了夠大以外,實在是其醜無比,那賣貨郎見到有客人挑了這個吊墜還挺納悶兒了,最後就收了向南八根紅線的錢就把這墜子賣了。

一個銅板四根線,向南花了十個銅錢買回來一把紅線一個木墜,趙悅不明白他買來有什麽用,向南神秘兮兮的笑着也沒告訴趙悅。

既然如此趙悅也沒多問,看着也沒什麽逛的了,趙悅在路邊又買了些饅頭蒸餅之類的,兩人慢悠悠先去了渡口。

向南在渡口不遠處路邊尋了個沒什麽人的亭子,拉着趙悅就在那裏坐着,自己摸了那墜子出來,埋頭用刻刀慢慢的挫出了兩顆圓形珠子。

然後趙悅就看見那兩顆珠子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時辰後在向南不斷變換角度又刻又挫的變成了一朵荷花一片葉脈精細的荷葉。

巧的是這一花一葉扣在一起,真就是一對花葉相生的造型。

向南手上沒什麽力道,加上也沒有抛光的加工器械,便是上油也沒條件,最後用磨砂布打磨了半晌也不夠,一花一葉光澤度還是十分不理想。

向南有些沮喪,開始猶豫這樣的禮物送給阿悅是不是太不合格了。

趙悅顯然也看出了向南對手上的成品不太滿意的樣子,連忙伸手攔了向南轉手要重新在大吊墜上摳珠子再雕的念頭,“沒想到阿南手這麽巧,這花花瓣分明,荷葉上的脈絡也清晰得很,若是上個色,怕是也能以假亂真了,真好看啊。”

向南将手裏兩顆小巧的花葉舉了舉,不确定的問趙悅,“阿悅喜歡嗎?”

趙悅擡手将唇畔的碎發別到而後,淺淡的一笑,黑眸裏滿是甜蜜的注視着向南,“很喜歡。”

趙悅喜歡,向南自然是瞬間又高興起來了,有時候趙悅真的覺得向南明明比她還大半歲,怎麽的就像個小孩子似的。

可是她偏偏就喜歡這樣純粹的男子,好似她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瞬間高興起來。

向南聽趙悅說自己喜歡,也不重新做了,從懷裏掏出紅線取了十四根,然後三兩下也不知怎麽纏纏繞繞的很快就編出了一條沒什麽繁雜花紋卻足夠簡單好看的手鏈。

而那枚荷花造型的木珠則被打磨了一個小孔,直接被編在了手鏈中間位置。

向南這編手鏈的手藝還是上大學那會兒被一個想要追求小學妹的室友逼着一塊兒學的,那時候室友還說讓他提前學了以後好給喜歡的女孩兒編紅繩手鏈套牢對方。

沒想到時空變異之後,他真的能送出這樣一條紅繩手鏈。

編好之後向南讓趙悅将左手手腕放到石桌上,然後那條手鏈就在趙悅手腕上成功收尾。

确定了松緊程度剛好适合趙悅的手腕,向南切去了多餘的紅線,然後細心的在每一根紅線尾部都打了個漂亮的結扣,既能讓流蘇好看一些,也能防止紅線散開。

趙悅等向南收工之後這才擡手轉着手腕的看着手上多出來的手鏈,“原來阿南是要送我禮物啊。”

說罷趙悅苦惱的皺眉,“可是我不會編這麽好看的手帶,阿南,對不起,要不然我今晚學着編,明天再送你?”

趙悅有點後悔小時候沒有想着去好好學學女子該學的女紅了。

向南倒是不在乎這個,只要是阿悅親手給他戴上就行了。

因此向南直接拿了剩下的十四根紅線三兩下編了最簡單的那種,就是一根手鏈只有中間串荷葉珠子那裏,以及手鏈收尾的兩端有編織痕跡,其他地方純線。

也沒留流蘇,直接收了口讓趙悅幫他戴上,之後再讓趙悅出了兩只手他自己将多餘的線都去掉。

男子戴紅線,這事兒或許在現代也就只有九零八零後十幾歲的時候會幹了,可到了大業朝這般崇尚女子弱柳扶風男子傅粉描眉的地方,向南只是戴個代表了有心上人的紅線手鏈倒是顯得十分樸素了。

向南很高興自己能在七夕情人節不用再左手拉右手自己陪自己了,趙悅也是第一次在乞巧節收到了寓意不同一般的禮物,兩人即便是坐在四面吹風的亭子裏喝着涼水啃着饅頭就鹹菜疙瘩,擡眸間一個眼神碰撞也能帶出滿滿的溫暖。

等到太陽都要往大山背後落的時候,向南他們要等的貨船終于來了。

跟向南一樣想要搭這艘貨船北上的人也不算少,貨船主人在三九渡口卸了一點貨,在心裏計算着下一個有貨要上的渡口是哪裏,算了算這才叫花城之前幾個地名的人上船。

花城原名叫做尚綿城,是南方有名的花城,聽說十年前是靠着一株五色牡丹一舉成名的,之後被皇室禦批為花城,每年都要向皇宮裏輸送大批花卉。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花城也稱為了吳越郡除了郡城以外最大最繁榮的經濟型城市。

花城正好在瀾沽城往西北走一座城池,所以向南他們要到郡城的人剛好符合要求得以上船。

既然是貨船,自然就不像客船那樣有太多船艙,原本向南他們是跟其他人一起被安置在一個貨倉裏的。

不過趙悅看了看環境,出去不知道做了什麽,很快他們兩就被領到了一處有床有窗的客艙裏,雖然這客艙很狹窄,長也就在兩米不到,一張床放着也就是最長的了。

寬的話,床邊有個固定的鑲入式一臂長半臂寬的長桌,床與桌之間剛好夠一個人坐在床上手搭在桌上用飯。

這跟現代網絡上曝光的那些至少放兩張床還能空出個走道的港城箱籠房比起來還要狹窄三分之一。

不過好歹能站能坐能躺,雖然外面的噪聲混着水聲風聲依舊吵雜,好歹要做什麽事也不會有一群人瞪着眼睛看着。

“這是我跟床上一位二把手換來的,待會兒我去找廚子那邊看看這兩天能不能借用他們的爐子,好歹能吃點熱乎的。”

趙悅常年生活在山裏,偶爾進深山打獵也是一去半個月一個月的,野外生存能力自然沒話說,這也造成了她對各種不同環境的适應強度。

向南在這方面自然比不上趙悅,最後只能任由趙悅打點安排,等到趙悅晚一點端回來了兩碗米飯一缽魚湯,向南有些沮喪,“阿悅,這些事本該是我做的,我應該好好照顧你。”

趙悅挑眉一邊放下木質托盤,“哦?為什麽你要這樣認為?本該是你做的?為什麽要應該你做?”

“這……”

向南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想說男子照顧女子那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好像也有點不對。

趙悅替他說了出來,“是不是覺得天下女子都是弱者,所以身為強者的男子就該照顧女子?可是阿南應該知道,不說我本身是不是弱者,即便是我內心也是不願意被稱之為弱者。”

“我以為阿南不以我的不同尋常為恥,這就是在尊重我,沒想到阿南卻還有這樣膚淺的想法。”

趙悅說罷嘆了口氣,貌似對向南十分失望的樣子。

向南被趙悅最後這一嘆嘆得不知所措,試圖捋清思緒跟趙悅解釋清楚,“不,我并沒有這樣想,我只是覺得我現在處處被阿悅照顧着,阿悅會不會很累?”

“你知道的,我做這些并不累,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用武之地所以身為男子的你覺得自己尊嚴受到了冒犯?”

向南弱唧唧搖頭。

感覺到向南退縮了,趙悅這才準備結束這個話題,“你們讀書人難不成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麽?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跟不擅長的東西,阿南為什麽要拿自己的短處來跟我的長處相比?在我看來阿南是比之普通男子都還要厲害的,你會種地會做很多小玩意兒,現在還要去考取功名。而我擅長的也不過是這些個雜物罷了。”

“再則說,正所謂男主外女主內,這些吃吃喝喝的都是屬于內務,阿南為何要在這上面糾結?”

向南覺得趙悅說得還挺有道理的,于是除了點頭還是點頭,最後向南起身朝趙悅板板正正的行了一個學生對師傅才會行的禮,“阿悅一席話,叫南受教非常,以後的幾十年裏也希望阿悅能時常出言教導。”

趙悅見向南一掃先前的沮喪失落,這才滿意的笑了笑,伸手揪了一下向南肉肉的耳垂,“呆子,說甚麽教導不教導的,以後我們的日子還有很長,是人都會有想岔鑽了牛角尖的時候,說不定以後我也會如此,你我二人既是要做一輩子伴的,自然要相互扶持不分你我。”

向南覺得趙悅說的這一番貼心話十分在理,深覺自己先前被阿悅照顧的時候還覺得不自在實在是過分了。

自己難道不應該在享受到阿悅的體貼照顧之後下定決心在其他方面好好對待阿悅,将這一份包含着阿悅心意的好加倍的還回去麽?

想通了這一點,吃過飯之後向南也沒睡覺,出了船艙借着外面走廊上挂的燈籠眯着眼看起了書,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考,如果可以的話以後也要去試試考科舉,直到确定自己在這方面無法存進再想別的路子走。

現在他可不是一個人了,不能再毫無進取心的去想什麽走明經科然後當個小業務員然後拿着微薄的薪水混吃等死懶懶散散的過一輩子。

他要給阿悅一個好的生活,也要給他跟阿悅未來的孩子們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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