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考試第二天
向南是半夜被一陣近在咫尺的敲木板聲叫醒的,向南睡覺前滅了蠟燭,因此睜開眼,眼前只迷迷糊糊看見有人拎着燈籠站在自己號房面前。
“醒了醒了,還有一刻鐘就要交卷了。”
也是巧了,這位半夜來巡視的大哥又是那位衙役,向南想着可能是因為今次開考只有一個考院,所以撥過來的衙役考官巡邏往返只有這幾個固定人員也是可以理解的。
“哦要交卷了?好哦。”
向南揉着眼睛有些艱難的努力睜開眼站起身,将手上捏得發皺被汗水打濕了一點的草稿紙給鋪展開,又将桌上的答卷整理好分開交給了這位衙役大哥。
衙役原本以為這書生是沒寫完睡過了頭,故而這才心軟的叫醒了他,要不然他們都是到了時間就直接收了卷子并不叫醒考生的。
雖然如果叫醒了對方現在也沒多少時間給對方繼續答卷了,可好歹也能抓緊最後一刻鐘的時間努力一把。
倒是沒想到這厮是已經答完了卷子才睡的。
向南打着哈欠拱手謝了衙役大哥,看着衙役沉默的将答卷跟草稿紙分開放在了大籃子的兩邊。這籃子是真的大,上面有蓋子,蓋子分成了兩半,一半蓋子打開裏面就是裝的正經答卷,另一邊蓋子打開裏面就是裝的廢棄稿紙。
哪怕是草稿紙也是需要妥善保管的,若是後期答卷出現了什麽問題,也能在這個考生的草稿卷上找到答案。
當然,這種情況還是很少發生的,畢竟閱卷的考官工作量太大了,除非歧義很大的考卷才不得不去費力的翻找草稿卷用以佐證。
“衙役大哥還在當值?要收完答卷才能去休息麽?”
向南就是随口低聲跟對方搭個話,衙役愣了愣,而後悶悶的嗯了一聲。
想了想,衙役覺得自己就這麽嗯一聲是不是太敷衍冷淡了,擡頭看了眼皮子直往下掉的向南,“你還是趕緊去休息吧,明日卯時初發卷。”
第二天的策論是十分重要的,且難度還很大,一場科考若是想要在這麽多考生中脫穎而出,一篇能夠叫閱卷考官拍案叫絕的精彩策論是突破重圍的最佳途徑。
策論也稱為策問,大部分涉及時政、社會經濟發展狀态、朝廷官吏制度等等,出卷的主考官圈定一個主題,然後就讓考生随意發揮創作,有點類似于現代的命題作文,不過難度可不是命題作文能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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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過作文的人應該都知道,作文主題給的自由度越大,想要去寫好就越難,更不要說在古代這樣一個政治階級色彩鮮明的時代。
你可以大膽的劍走偏鋒,但是你不能太偏了,否則惹惱了主考官,別說是高中了,會不會因此得罪了人被人悄無聲息的收拾了都還未可知。
可你也不能太平庸,太平庸了人家一抓一大把,要你何用?
聽了衙役大哥的話,向南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努力的,這就又跟衙役大哥告了個別目送對方離開,自己這才轉身又順着之前那股子睡意稀裏糊塗的轉身立馬睡了過去。
等到一刻鐘之後衙役大哥跟同事一起收答卷收到這裏來,瞅見這厮居然還輕輕的打起了呼嚕,衙役大哥忍不住搖了搖頭,便是他身邊的同伴都忍不住多看了號房裏的這位書生一眼,“這書生可真心大,還能睡得這麽香。”
他們這一路走過來,那些讀書人可都是一點響動甚至光線就會立馬醒過來呢。
衙役大哥這會兒就要顯得比較淡定了,假裝見怪不怪的朝向南右邊那處號房點了點下巴,“那位還摳着腳丫子睡覺呢。”
所以說這些讀書人啊還真是,啧啧~
正說着話,兩名衙役身後突然噗通一聲,兩人連忙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向南左邊那個號房裏的小個子少年直接睡死了從木板上滾了下來,此時一睜眼被兩名衙役四只大眼瞪着,少年臉紅了紅,然後哼了一聲爬起來重新蜷縮着腿躺在木板上,面朝裏背朝外的假裝自己秒睡了。
衙役跟同伴眼神對視一下,紛紛在彼此眼中看見了笑意。
不過那位考生看着就是個嬌氣的公子哥兒,他們也不敢真就笑出聲,萬一惹惱了對方可就不好了。
第二天早上向南因着挂念趙悅,提前早早的就醒了,考場裏每間號房裏都滅了燈火一片安靜,有人悉悉索索翻身伴随着嘆息,也有人在號房裏四仰八叉的打起了呼嚕。
即便是醒着的時候端着讀書人的架子,可一旦睡着了那就全都跟被施了現形魔法似的。
向南坐在號房裏對着尚且黑黝黝的天空惆悵了幾秒,然後鑽出了號房跑去找了值班守在考場兩邊的考官,領了出恭牌子解決了肚子裏堆積了一天的廢棄殘留物,厚着臉皮找這位帶路的考官問了問能不能打水洗把臉。
估計是還沒遇上這麽多事兒的人,小吏想了想反正這茅坑附近也有一個平時專門給那些大人們淨手的水缸,因此可有可無的點頭擡手指了路讓向南自己過去。
“大人,這水缸裏的水可還幹淨?”
想着這挨得最近的就是茅房,向南這回總算多長了根筋,知道提前問清楚了。
小吏顯然也想到了向南擔心的那個畫面,嘿嘿笑了笑,“放心吧,這水缸裏的水每日都有仆役清洗換水。”
向南這才放心的捧水洗了臉還順便清理了一下口腔,而後舒舒服服的回了號房,離開前自然是十分感激的謝了一回那位考官,再順便道了一聲“辛苦了”。
确實辛苦,人家好好的上班卻要在這裏守着他們陪他們熬夜。
他們這些考生好歹還能在號房木板上坐着歇一會兒打個盹兒,他們這幾位值夜的卻是必須站着,還要時不時的走動巡視一下,免得哪個考生借着黑夜偷偷搞什麽小動作,又或者誰蠟燭沒吹不小心點了房子。
所以說當初他想的考個明經當個小官吏悠悠閑閑的得過且過也是很不現實的,瞧瞧,最辛苦的反而是最底層的。
向南感慨完之後剛準備想想貢院外的阿悅,結果右邊號房裏就悉悉索索的有了響動,然後一張眼角還沾着眼球分泌物的油滋滋大臉出現在了向南號房外的牆邊,“嘿阿南,醒了啊?是不是一晚上沒睡着?”
肘子菜自來熟的程度從這一聲“阿南”的稱呼裏就能看出來,這才剛扒拉着牆邊說了一回話,對方就直接喊起了“阿南”。
向南倒也不反感,禮尚往來的稱呼周子才的字“行之”。
周子才看着是不太靠譜,可年齡不分性格,周子才頭上的方巾換成發冠卻是已經有兩年多了。
向南覺得周子才的字很有比格,暗暗希望自己能盡快找到一位名師,在及冠之時能有名師取字,嗯一定要取個一聽就特拉風的那種字。
拜師這事兒若不是苗大人說起,向南根本就沒想到,畢竟一開始他的志向就那麽短淺,不過即便是苗大人提了向南也沒覺得自己能拜個啥名師,畢竟他覺得自己資質不行,家境出生也在那裏擺着。
家境出身不能約束一個人的終身成就,可是在剛起步的時候它卻能約束一個人的人脈資源。
向南暫且還沒想那麽多,頂多到時候找不到師傅就死乞白賴的纏着苗大人當他師傅呗,苗大人那滿肚子學問已經是向南仰望的程度了。
肘子兄扒拉這牆邊熱情的打了招呼,向南自然是高興的回了個早上好,“昨晚是行之兄那邊點了驅蚊的熏香麽?味道挺好聞不說,驅蚊還挺厲害的,倒是叫我占了個光一夜好眠。”
向南說自己一夜好眠,周子才揉了揉眼見看了看,果然向南起色很好,看着還很清爽,頓時納罕道,“阿南怎的這般有精神?這號房忒的狹窄了,比之我房間裏放恭桶的角落還要窄,我現在渾身上下都酸痛得很。”
于是向南十分熱情的建議周子才趕緊趁着現在大家都還沒醒,去出恭的時候去那水缸邊洗洗臉收拾一下自己。
周子才覺得自己一晚上沒洗澡,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得很,雖然只能洗個臉,可也總比沒得洗更強,于是也不打瞌睡了,趕緊謝了向南,自己一溜煙的鑽出了號房跑去領牌出恭去了。
一直沒啥響動的左邊過了片刻也悉悉索索的有了動靜,向南閑來無事好奇的伸頭去看,正瞅見那小少年撅着屁股鑽木板。
小少年蹲在地上擡眼就對上了向南滿是好奇的雙眼,頓時臉上一熱,又瞪了一眼向南這才鑽出來站起身一派正經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而後擡腳想要走,突然想起了什麽,小少年扭頭朝向南哼了一聲,“昨晚驅蚊的熏香我也有燒。”
然後少年就又哼了一聲扭頭雙手往腰後一背擡頭挺胸的走了,既然他昨晚也燒了驅蚊的熏香,那現在他聽了向南的話也去洗個臉就不算是占便宜了吧?
聽到小少年說話向南才想明白為何這哼哼少年昨天明明想說話下一秒又閉了嘴,因為對方正處于變嗓期,一口公鴨嗓一出腔就完全破壞了他努力想要營造出來的形象。
向南很不厚道的笑了,然後覺得這假裝正經小大人的哼哼少年還挺可愛的。
想法一轉變,向南就覺得左邊這號房裏的小少年也挺逗的,比如說每回他跟周子才嘀嘀咕咕說着話的時候左邊那牆邊必定會露出小半個黑黝黝的頭頂。
向南擡手戳了戳周子文,兩人故意停了說話聲一致看向左邊,估計是發現向南他們突然不說話了有點奇怪,正豎着耳朵聽牆角的少年忍不住露出眼睛瞅了瞅,于是正好對上兩雙滿是戲谑的眼睛裏。
雖是戲谑,可還是能看出這是善意的笑,被抓了個正着,少年愣了愣,然後白嫩的臉上頓時一紅,這回是哼都不好意思哼一聲了,直接縮了脖子消失在牆後。
能讓向南跟周子才說話的時間其實也不多,四點多的時候向南醒來,等周子才跟左邊少年出恭回來,考場裏其他號房的人也陸陸續續的醒來了。
過了一會兒還有一刻鐘就到五點的時候又來了一隊巡邏的衙役提醒大家做準備,向南伸着脖子看了看,這隊人裏沒有昨日那名衙役大哥,想來今天是換班了。
想想也是,要是今天還要上班,那也忒不人道了吧,一個郡城還不至于這麽缺人。
一刻鐘之後時間到了,昨日那位考官又帶着巡邏小隊身邊跟了個敲小鑼的小吏溜溜達達又來考場走了一回。
周子才說這個考官是今年補錄主考官之一,別看長相不起眼,其實是翰林院裏出來的,牛着呢。
不過那脾氣不行,估計這回下來負責歲試又是被“下放”的。
經周子才這麽一說,向南再看見這位小胡子大叔頓時就覺得那頭頂都有個散發着墨香的光環。
入翰林被稱為“點翰林”,可那真是光宗耀祖的事,比之考了狀元都還要叫人羨慕,畢竟狀元每一次科舉都會有,能入翰林的人卻不是每三年都能有。
周子才知道這麽多向南也沒想到別的,單純就是去在這位小胡子主考官巡視的時候抓緊時間仰視了一回這個時代文人楷模,然後等着考卷發下來,向南就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抓緊時間審題。
先前苗大人跟他分析的邸報時事的時候就說過了,去歲江南洪澇北方幹旱,導致糧食欠收,雖然向南所在的類似于現代四川的吳越郡沒受多大影響,可對于大業朝來說還是受損嚴重的。
畢竟江南産水稻糧食,北方産棉花等物,都是兩個重要的農業區域,受此自然災害的影響,一直到今年大業內部經濟發展都呈現一種無精打采的頹勢。
苗大人覺得去年才發生了這件事,今年三月院試的時候很多人押題覺得策問會跟這個有關,結果猜錯了,那麽很可能七月補考的時候會用這個。
倒是不曾想還真叫苗大人給猜中了,可見苗大人做官十來年一直沒有落下分析歷年考卷還是有點收獲的,卻是叫向南撿了個大便宜。
今天一天的時間裏除了一篇關于旱澇災害為主題的策問以外,還有一篇雜文需要寫,這就是俗稱的大作文小作文。
雜文沒有限制,自己選個主題自由發揮即可,一般人都會選擇一篇能夠盡顯本身才華的一方面來寫雜文。
向南想了想沒想出啥,總不能寫一篇動力方面的理論與實驗過程上去吧?所以向南十分寬心的暫且将雜文擱置在一邊,拿了草稿紙先羅列了一些自己要寫的要點。
這就跟高中地理考試一樣,提起旱澇自然災害,首先就要抓住幾個給分點,然後再補充說明拓展一下。
不過好歹這幾個月讀書背書還是有了那麽點進步,向南好歹知道要盡量讓自己的遣詞能更有內涵高雅一點,不要全篇小白文。
事實上堵不如疏什麽的,這種事古代治水的人早就知道了,像是大工程的改道分支之類的,至于定期清理河堤淤沙,這個就需要一定的技術支持了。
向南挑挑揀揀,最後選出一些能用的,又思索着這個世界比較有名的跟治水有關的歷史事件,到時候寫上去分析一番點出優缺點列出補全之策……
大致性寫了一篇白文底稿,向南又轉而開始考慮其旱災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在古代真的是十分難以解決的,畢竟現代還有人工降雨南水北調之類的,古代要修一條橫跨南北的運河,那工程量真的是難以想象的。
最後向南想來想去竟是只有往地下水層打主意。
當然,這個只能是臨時應急措施,要是一直不停開采地下水導致地下水資源枯竭,那會出現什麽後果,地陷天坑之類的随便出來一個,就是上天對統治者生出不滿的節奏啊。
到時候說不定還要引起民亂起義造反之類的,向南還沒有那種趁機搞出亂世然後揭竿而起搞大事的野心,所以這個厲害結果是一定要嚴肅點明的。
臨時措施有了,那麽後續問題如何?
這時候當然就是要提咱們的可持續發展道路了,能存水阻止土壤中水分過度蒸發的是什麽?當然是樹木植物了!
所以植樹造林啥的不能落下,這裏也要順便提一點,随意開墾荒地之類的這種事雖然能增加國家可耕面積,可是也要有個限度。
這個不是分地域的,不能說南方水土氣候好,那少點樹木森林也無所謂。
要知道南方降水量不小,若是沒有樹木植物的根系穩固土壤,那滑坡泥石流塌方之類的災害可就會不斷發生。
現在古人還将這些歸根為神靈發怒,其實這些事都是有根有據的,于是寫到這裏向南又唰唰唰寫上了簡單的分析,用的都是很簡單的邏輯。
先前這些都是從自然方面來說的,那麽接下來肯定要從經濟啊政治啊這兩個絕對不能缺席的重要因素方面寫,經濟方面向南還算拿手,反正就是吧啦吧啦各種人工成本基礎建設成本之類的。
向南直接把這個搞成預算形式了,力圖讓閱卷的考官一眼就能看明白搞他之前上訴各項工程大概需要多少錢多少人。
好了,等到寫到政治上的時候向南頓時卡殼了,咬着筆杆子想了許久,眼看着陽光都從自己桌板子上挪到了號房外面一點點,向南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随便胡亂扯了幾句。
比如說聖上某某措施很好很合适啊,後綴各種分析與總結,好了,勉強也算是跟政治搭邊了,向南覺得足夠了,于是又高高興興的繼續扯了幾句文化。
各民族文化肯定是需要尊敬的,尊敬之後就是要漢化融合了,咱們身為漢人,當然要包容他們,但是有的還是需要革除的。
比如這塌了山就要送童男童女給山神,這就需要當地官員組織長期且持續性的開文化課堂,力圖讓他們明白山塌的真實原因。
一個小團體的出現常常伴随着一種文化,因此只要在文化上給他們一種對這個國家産生認同感,那麽大家手拉手做好朋友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向南埋頭胡亂這裏那裏的都扯上一點,把幾張草稿紙都給塗得滿滿的,畫了許多人家看都看不懂的符號。
覺得寫得差不多了,向南放下筆杆子拿起草稿紙看了兩遍,該添的添該删的删,最後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屏氣凝神準備謄寫到答卷上。
哐的一聲輕響,向南桌板上多了一個裝着一個饅頭的碗,然後上午已經慢慢喝光的裝水的碗裏又被添上了滿滿一碗熱水。
向南擡頭一看,是昨兒那位衙役大哥來給他們發午飯了。倒是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
向南看見衙役大哥頓時一笑,張嘴想說話,衙役大哥輕微的搖了搖頭,向南這才噤聲,放下筆擡手朝衙役大哥拱了拱手以作感謝。
顯然向南這般行為叫對方心情好了許多,臉上的表情也松動了,不過垂眸瞟見向南桌板上放着的那塗塗改改一團污糟的草稿卷,衙役大哥忍不住嘴角一抽,擡頭默默瞅了一眼向南。
向南不明所以,衙役大哥咳了兩聲拎着裝滿饅頭的籃子跟一個大水壺還是轉身走了。
衙役萬萬沒想到,原來讀書人也不是平日裏他所見到的那樣高潔嘛,畢竟能寫個文章都跟鬼畫桃符似的亂糟糟一團的讀書人這裏就有一個哩。
作者有話要說: 向南【奮筆疾書】:哈哈哈瞎幾把扯淡扯得好順好開森~
阿悅【站在鐵匠鋪外發呆】:也不知那呆子想沒想我,平時這麽粘人,說不定想得一晚上睡不着答卷也會分心……
哈哈哈哈完全沒想阿悅的第二天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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