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三

方瓊瓊睜開了眼，随即發現眼前黑蒙蒙的一片，以為還沒有從鳥籠中出來，她猛的坐了起來。

“別動！”

她被人按住了肩膀，強硬的按着躺了回去。

“……烏爾？”她張了一下嘴，卻發現自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喉嚨隐隐作痛。

“因為你在黑暗環境中待了太久，醫生給你戴上了眼罩。”

随着悉悉索索的一陣響動，她眼前的眼罩被取了下來。

方瓊瓊眨了一下眼，眼前依舊是霧蒙蒙的一片，只看得清模糊的幾團黑影不停的攢動。

她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又睜開，這一次眼前的場景逐漸清晰起來。

烏爾坐在床頭，表情有些複雜，他皺着眉。

“我沒有想到你會做到這種地步。”他低下頭，嘆了一口氣，“是我的錯，沒有發現你被杜蒙關了起來。”

方瓊瓊轉動眼珠，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這裏是醫院，杜蒙不在這裏。”

方瓊瓊扭過了頭，她又嘗試的張了一下嘴，然而空氣在喉管裏震動，只發出了幾個微弱的氣音。

“碎片刺穿了你的食道，劃破了氣管。”烏爾望着她，語氣也變得略微急促起來，“你差一點就要死了，你知道嗎？”

說到這裏他閉上了眼，捂住了額頭。

“如果杜蒙有一絲猶豫，碎片就會繼續下去，捅穿你的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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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瓊瓊平靜極了，喉管灼熱的燒痛感都沒讓她皺一下眉頭，她伸出了手，輕輕捏了一下烏爾的手掌。

烏爾低下了頭，順着她的指引，攤開了手掌。

方瓊瓊在他手掌上點了點，寫下了三個字。

語音板。

烏爾愣了一下，随即轉身将放在一旁的語音板遞給她。

方瓊瓊笑了笑，接過語音板，飛快的在上面按了幾下，機械式的語調從語音板裏傳了出來。

“你還準備挺充足的，知道我說不出話。”

烏爾頓了一下，他望着方瓊瓊脖子上綁着的繃帶，眼圈紅了起來。

“我很抱歉，沒能發現。”

“這不關你的事。”方瓊瓊點了一下語音板，“這是我的選擇，做任何事情，為了達到最後目的，總得付出代價。”

打到這裏，方瓊瓊又笑了一下。

“不然，病怎麽治的好？”

烏爾呆呆的看着她。

方瓊瓊繼續在語音板上按着，她還不是很習慣語音板的操作，打得有點慢。

“我很慶幸他愛我，或者說，他愛我勝過他的占有欲。”她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還不算是無可救藥。”

方瓊瓊坐了起來，她舉起了手中的語音板。

“帶我去見杜德蒙。”

“杜蒙的狀态有點糟糕。”烏爾扶着方瓊瓊一步一步向前走，因為長時間沒有大動作的活動，方瓊瓊現在走路的時候膝蓋都在微微發抖。

看到這個場景，烏爾的眼圈一直都是紅通通的。

“他怎麽了？”方瓊瓊按着語音板。

“他把你送進醫院之後，就自己關在一個屋子裏，一直都不願意出來。”

方瓊瓊點了點頭。

“通過關自己的禁-閉，來削減內心的愧疚感。”

烏爾扶着她，一直走到那個房間前，方瓊瓊伸出手，将他推到一邊，按了下語音板。

“給我除味劑。”

除味劑基本是帕特人常備的玩意，犬類對于氣味特別敏-感，貓類的嗅覺雖然沒有犬類那麽敏銳，但也不喜歡随意沾染上旁人的味道。

“我不想現在沾上你的味道，畢竟，現在的杜德蒙可經不起刺激。”

噴上除味劑之後，方瓊瓊就讓烏爾在外面等着，她套上了杜德蒙的外套，一個人打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漆黑的環境讓她一個晃神，仿佛又有種回到‘鳥籠’中的錯覺。

但一道粗重急促的呼吸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方瓊瓊示意烏爾關上門。

但是烏爾并沒有執行她的要求，他看起來有些不情願。

“關上門！”方瓊瓊舉起了語音板。

烏爾看了她一陣，又将視線轉移到屋內，随後皺緊了眉。

“二十分鐘，如果你二十分鐘沒有出來，我就沖進來。”

方瓊瓊點了點頭。

門終于被關上了。

方瓊瓊轉過了身，她眼前一片黑暗。

她側過了頭，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耳朵之上，去尋找那呼吸的來源。

可這時，呼吸聲突然消失了，就像是刻意在躲避她一般，屋內只剩下了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杜蒙。”方瓊瓊摸索着在語音板上按着，只有語音板屏幕發出的幽幽藍光，照臉着眼前一小塊區域。

“杜蒙。”冰冷的機械音在房間回響。

方瓊瓊擡起了腳，她努力直起了膝蓋，磕磕碰碰的在房間裏行走着。

但是對方沒有回應。

于是方瓊瓊加快了腳步，她的膝蓋根本就支撐不住這種劇烈的動作，只感覺膝蓋一軟，小腿整個失去了知覺。

方瓊瓊撲倒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語音板從她手中滑了出去，在地板上滑拉出‘呲啦’一聲脆響。

方瓊瓊掙紮着要從地上爬起來，然而就這這個時候，她忽的聽到了一陣響聲，就像是肉墊踩在地板上，因着動作太過快速，發出的‘砰砰’細響。

那陣響聲，稍縱即逝，但方瓊瓊還是捕捉到了。

她重新趴了回去，在地上翻了一個身，做出痛苦恐懼的模樣。

她呻-吟了起來,空氣在喉管中打轉，卻在吐出嘴唇的時候，被切割成破碎的一段又一段。

“杜……杜……”

方瓊瓊又聽到那‘砰砰’的聲響。

“杜……”她深吸了一口氣，“蒙……”

黑暗之中忽的沖出了一團黑影，它掠過了那語音板的藍屏，飛快的撲到她的身前，将她環抱了起來。

“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要來？”

黃色的反光雙瞳望着她，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

‘啪’的一聲，那淚珠打到了她的臉上。

方瓊瓊被臉上水滴的觸感所震住，太黑了，她什麽都看不見，只是感覺到滴到臉上的水珠越來越多。

她下意識伸出手，卻只摸到一個熱乎乎毛茸茸的東西。

是變成了獸形嗎？

但環抱住她的那個‘生物’情緒卻激動了起來，他嗚咽着語無倫次，就像是小孩子發脾氣般，胡亂扭動着拍打地面，嘴裏混雜着汪汪聲響。

“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要來？”

方瓊瓊伸出了手，撲了上去。

那嗚咽聲忽的嘎然而止，方瓊瓊攏了一下雙手，只覺得懷中毛茸茸的溫熱物體猛的僵住了，蓬蓬的一團猶如炸開了一般。

她長了一下嘴，發出啊啊的叫喊聲。

“語音板。”

她懷中的‘毛團’鼓弄着動了幾下，從她懷中擠了出去，叼起了滑出老遠的語音板放到她的面前。

“你走吧。”

藍色的屏幕熒光照在他的臉上，映出一張含着淚的杏仁犬眼。

“你走吧。”

一說話，大滴大滴的淚珠子就從那褐色的眼睛裏往下掉。

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這只杜賓犬猛的轉過頭去。

“在事情變得更糟之前。”

方瓊瓊看了它一會兒，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你哭了。”

機械語音響了起來。

杜賓犬猛的轉過頭，兩串淚珠子将他眼周的絨毛全都打濕，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

他努力眨了幾下眼，然而眼淚根本就停不下來，杜德蒙幹脆伸出兩只爪子捂住了眼睛。

“帕特人變回獸形就是這麽情緒化。”

他吶吶的解釋道，帶着濃濃鼻音的聲線哪還有平時沉穩的色彩，模模糊糊的聽不真切。

“您有這麽愛我嗎？”

方瓊瓊舉起語音板，湊到他面前，伸手揉了一下他腦門上的兩只立耳。

那兩只立耳抖了抖耷拉了下來，他立馬後退了好幾步，猶如複讀機般又說了一遍。

“你走吧，離開我。”

他放下爪子，推出了一本白色的冊子。

“這是合同，違約金我會付的，你……離開吧。”

方瓊瓊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合同冊，明明是一副嚴肅而又傷感的場面，卻被眼前瞪着眼睛淚珠子止不住往下掉的杜賓犬給破壞了，合同都被淚珠子打濕了一角。

“我很抱歉。”杜賓犬低下頭，“變回獸形的帕特人很情緒化，我過一會兒就好。”

“您已經解釋過兩遍了。”

方瓊瓊笑了笑，不去戳破他那拙劣的謊言。

她手指在語音板上點了點。

“您忘了我來的目的嗎？”

杜德蒙擡起了頭，淚眼朦胧。

方瓊瓊含笑拂了一下他的下巴。

“為了治好您的病。”

“可是我……”他張了張嘴，耳朵向後擺去，“我控制不住……我聽到了鳥叫，還有那個聲音，她一直在我的腦中回響，讓我抓住你，控制你。”

杜德蒙望着她，身體忽的繃緊了起來，幾乎要把自己縮進她的懷抱。

“那是你的聲音。”

“您不需要害怕。”方瓊瓊低下頭，在他的頭頂上蹭了一下。“我會陪在您的身邊，讓我們……一起把那個該死的聲音，撕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