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九
那聲尖銳的鳥叫聲忽的拉回了杜德蒙的思緒,他轉過了頭。
方瓊瓊注意到他的瞳孔有些渙散,迷茫而又不安的情緒在他的臉上滿眼,他蠕動了一下嘴唇,手指尖不由的點了一下衣角。
“我想,我得出去吃一點藥。”
藥罐被他牢牢的攥在手心,方瓊瓊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卻并沒有戳破他這個笨拙的謊言。
“去吧,早點回來。”
杜德蒙轉過身,他腳步飛快,近乎逃跑一般從房間中走了出去。
“他走了。”烏爾感到有些錯愕。
“嗯。”方瓊瓊發出一個短促的笑音,張開嘴嘶啞的嗓音發出兩個音節,“逃避。”
“這點我贊同你。”烏爾點點頭。
方瓊瓊重新将視線投注于模型之上。
她低聲的笑了起來,仿若是抓住了獵物的小尾巴,欣喜不已。
“我想,我好像知道杜德蒙的心理疾病是怎麽形成的了。”
烏爾卻是讨厭透了她這種說一半留一半的語言方式,恨恨的想要不去提問,但又實在按捺不住那絲好奇心。
“……怎麽形成的。”
方瓊瓊笑着将模型丢進了鳥籠,她調出了通訊器裏準備好的視頻,投影一般投到牆壁之上。
那是一則新聞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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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背景的點綴與時不時爆發出的歡呼聲全都顯示着,這是一個表彰大會。
杜德蒙站在最中央,閃光燈‘咔咔’的對他閃耀。
而金發頭頂着黃金王冠的男人在人群的簇擁中向他走來,來者是什麽身份已經不言而喻。
杜德蒙忽的紅了眼,他身後懸浮的紅色橫幅十分應的打出了一排金色的大字。
【杜德蒙·皮特,帕特星的英雄】
方瓊瓊終止了視頻的繼續播放。
“這則新聞你應該非常熟悉吧。”她指了指牆壁上的投影,“摩羅斯事件過後,杜德蒙回到帕特星,接受新上任皇帝陛下的表彰。”
烏爾沉默了下來,但他的臉迅速張紅起來,似有怒氣在聚集,許久才回複了一句。
“那群混蛋。”
“別太早站隊。”方瓊瓊沖他搖了搖手指,“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帕特人早就被反抗軍大大小小的恐怖襲擊弄得不勝其煩,長久的內亂讓民衆迫切的希望和平。”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的平靜,連心髒跳動的頻率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在這種背景下,幾乎沒有人在意他做了什麽,只是知道他消滅了最後的反抗軍,終于……和平了。”
“但杜蒙在意。”烏爾吶吶道。
方瓊瓊點點頭,“我查過資料,二十五年前,杜得蒙才二十四歲。”
烏爾看着她,似乎疑惑她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
方瓊瓊側過頭,示意他看向牆壁的投影。
這又是一段新的視頻。
與之前的表彰大會不同,這部視頻的背景處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之中。
無數星光點綴其中,自那璀璨星光之中忽的竄出一艘銀色的飛艦,在長長的星雲中穿梭,周遭炸開一團團黃色的爆炸團。
方瓊瓊這才看到飛艦之後跟着一艘巨艦。
只是這巨艦和她曾見過的烏幹與瑤鷹不同,像是包裹在甲殼之中的巨型昆蟲,四周遍布着足爪。
“蟲族的巨艦。”烏爾目光落到那艘巨艦上,“外星入侵反抗戰?”
方瓊瓊笑着點頭,她指着那艘銀色的飛艦,“杜德蒙一舉成名的戰役。”
激光炮一道接着一道從巨艦身周發射而出,在飛艇周遭炸開,燃起簇簇黃色的火焰,瞬間将之淹沒。
但很快,那火焰像是被人拉長一個間,破了一個大洞,那艘銀色的飛艦翻滾着從中沖了出來。
烏爾都忍不住的高呼了一聲。
戰場瞬息萬變,逃出炮火圈的飛艦尾端忽的冒起了一團火花,速度很快慢了下來。
那便猶如在非洲大草原上被獵豹拍傷後腿的羚羊,獵食者不慌不忙的追趕了上去。
巨艦懸浮在飛艇的身上,它似乎不急于将之擊毀,而是伸出了足爪,像是要把這艘飛艇活捉一般。
飛艇尾端不停爆出火花,顫顫巍巍的向前飛行着,尾部的引擎不斷向外噴着暗藍色的火焰。
然而那似乎都是徒勞無功。
不過,那也只是似乎……
飛艇上方忽的爆出一道亮光,那像是炸毀了自身某個零件,爆炸迸發出的強大作用力讓飛艇整個都翻了一個身,将下方的激光炮臺全都對準了上方蟲族巨艦的腹部。
就像是大多數自然界動物一般,最為脆弱的致命弱點都集中在腹部,這艘巨艦的主控制室就隐藏在足爪之上。
暗如黑夜的宇宙深處,霎那間亮如白晝,那仿佛遮天蔽日般的巨艦轟然炸開。
那真的是一場空前絕後的戰役。
方瓊瓊盯着投影,視頻停滞于巨艦被炸開的場景。
“二十二歲的杜德蒙擊毀外星入侵者的母艦,少年成名,也因此獲得了烏幹巨艦的指揮權。”
她回過頭,臉上帶着一絲笑。
她好像什麽時候都是在笑的,烏爾想。
“年輕氣盛,履戰履勝,會帶來什麽後果?”
烏爾很清楚會有什麽後果,那已經是曾經發生過的。
方瓊瓊轉過頭,暫停的畫面猛的一轉,換上一張電子報紙的封面。
【新一代軍部暴君。】
【烏幹巨艦指揮部已成某高級将領一言堂。】
鮮紅刺眼的标題橫跨整個版面,帶着些許諷刺的意味。
方瓊瓊笑着指着那兩排字。
“傲慢自大,強烈的控制欲。”
她拂了一下腦側的碎發,臉上依舊挂着那沒心沒肺的笑容。
“順風順水慣了,于是就會産生一種,什麽都盡在掌控之中的錯覺。”
“摩羅斯前元帥其實做的并沒有錯,消磨一下兒子的氣焰,希望讓他能夠走得更遠一點。”
方瓊瓊關掉了投影,她仰起了頭,吐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聲。
“并不是什麽都能被掌控。”
“現實以一種無比殘酷的方式給了杜德蒙重重一擊。”
方瓊瓊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情緒沒有絲毫波動,仿佛描述分析的對象只是一個陌生人,而不是與之相處過近一個月的,‘戀人’。
烏爾有時候會覺得他完全無法了解方瓊瓊,她看起來會怒會笑,但內殼裏卻像是空的,空寂冷漠的不似活人。
“而人在面對打擊時會出現兩種反應,一是性格往原來相反的方向變化,例如開朗變得自閉,另一種則是變得更上一程度,固執變成偏激。”
她說到這裏敲了一下手背,似乎是在沉思。
“杜德蒙已經習慣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控制感,而父親死亡所帶來的無力,擊碎了一切。”
方瓊瓊舉起了一直捏在手裏的書,她拍去已經幹涸凝固在書頁上的泥漿。
“我剛剛大概翻看了一下。”
書頁內部被撕碎,破成一塊一塊的,但書封還殘留着幾個燙金的大字。
《欲-火-焚-身》
這少兒不宜的書名已經顯示了這本書所屬的類別。
而烏爾在看到書名之後,表情變得複雜起來。
“杜蒙怎麽會看這種書!”
“你看過?”方瓊瓊看着他。
“……看過。”
方瓊瓊笑着翻開書頁。
“雖然是黃-色小說,但主線劇情恰好寫的就是男主因控制不住內心的情-欲,如何囚-禁女主的過程。”
她飛快的翻起書頁,最後停到其中一頁。
那裏被紅色的筆畫出了一段。
“是否我把一切握到手心裏,就再也不會失去?”
明明只是書中男主求而不得所感嘆的一句話,如今讀起來卻倍感凄涼。
“于是,控制欲轉變成了占有欲。”
她伸出手,做了一個握緊手掌的動作。
“然而,他又自我唾棄,後悔當年如果沒有違背父親的命令,如果沒有提前起飛,父親也許就不會死去,從而完全服從上級命令。”
她回過頭,望着烏爾。
“這一點你們應該深有體會,那些可笑的‘宣傳片’,幾乎是将你作為交易物品的舞會,杜德蒙身為軍部最高統帥,能夠答應這種拉贊助的方式真是極為匪夷所思。”
方瓊瓊笑了一下。
“懦弱而又強勢,不是嗎?”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像是不經意般,問了一句。
“難道你們從未想過反抗嗎?”
烏爾仰起頭,難得的沒有插科打诨,擡眼後又半閉上眼,注視着眼前的那一小塊地方,睫毛微微發顫。
方瓊瓊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好整以瑕的望着他。
空氣仿佛凝滞住一般,烏爾忽的笑着擡起了頭。
“有想過。”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尾。
“但這和杜蒙的病有關嗎?”
方瓊瓊笑着轉過頭。
“沒有,只是我的個人興趣罷了。”
她拍了一下手,扭了扭肩膀。
“好了,知道病因,現在得規劃治療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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