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四十

烏爾已經對方瓊瓊腦袋中所産生的新奇治療方法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次你準備怎麽治療?”

“我最喜歡的治療方法,就是将當時的場景再重演一遍。”方瓊瓊眯起了眼,眼中像是閃過了一道光,“曾經有段時間,帕特星文藝界重生題材類的小說極為受到歡迎,大概人這一生,總有那麽一兩件事情後悔,希望去改變吧。”

烏爾盯着她的側臉,忽的騰升出一種欲望。

“那你呢?你有過後悔的事情嗎?”

方瓊瓊側過頭,她眼尾微微翹起。

“這和杜蒙的病有關嗎?”

烏爾被噎了一下。

“沒有。”

他捂住嘴咳嗽了兩聲。

“說些關于杜蒙的事情吧。”

方瓊瓊看着他,笑了一聲。

“杜德蒙的情況,重現當年的場景顯然不現實,那就只能溫柔的撫慰加之引導了。”

烏爾愣愣得看了她一會兒,像是沒有聽懂。

“……什麽意思?”

方瓊瓊伸手在他胸前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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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愛去感化他。”

烏爾望着她,瞳孔都不自覺放大又縮小,他捂住胸口猛的向後退了一步。

方瓊瓊直直的看着他,視線像是落在他的身上,卻又像是穿過了他。

“但是,他似乎失去了當時所有的情感。”

烏爾順着她視線的方向轉過了頭,房間的角落站着一個人。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方瓊瓊身上,根本都沒有注意到房間裏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

而這個悄無聲息站在角落的人,是杜德蒙的母親。

她手中捏着一張照片,就這麽低着頭,無聲的啜泣着。

烏爾突然想起,杜德蒙家裏自從那個事件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摩羅斯的照片。

方瓊瓊望着角落的人影,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

“我們現在,得讓他找回來。”

杜德蒙這次出去‘找藥’似乎找的格外久,直到方瓊瓊與烏爾結束對話,他都沒有下來。

烏爾煩躁的搓動了一下手指,摩羅斯事件不僅僅只是在杜德蒙的心上留下了傷痕。

過去的傷痕被翻扯出來,暴-露在陽光之下,被灼曬的愈發猙獰可怖。

烏爾忽的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需要我把他叫下來嗎?”

烏爾提議道,他急切的想要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

方瓊瓊看了他一眼,那漆黑的瞳仁仿佛能将什麽都看穿般。

“去吧。”

烏爾猶如大赦般轉過身,腳步一刻不停的沖了出去。

烏爾從未逃跑過,但那說不清楚又道不明的酸澀情緒猶如浪潮般襲來,要将他溺死在其中。

他按住頭,深吸了幾口氣,大廳的白色燈光讓他漸漸冷靜了下來。

烏爾并沒有忘記自己從地下室出來的目的是什麽,他放下手,動了動鼻子。

他嗅到杜德蒙的味道了,十分濃郁的彌漫在周圍。

杜蒙似乎并沒有走遠。

烏爾鼻尖翕動,他幹脆變回了獸形,在這種形态下,嗅覺也會增強幾百倍。

他嗅着味道轉了一個身。

杜德蒙縮卷在通往地下室的大門前,他也變成了獸形,脊背彎成一個半弧形,腦袋搭在臀上,兩只立耳向後折着,形成一條直線。

“……杜蒙?”

杜賓犬猛的回過頭,它嘴裏還叼着一罐已經空了的藥瓶。

于是乎,兩只大狗就這麽對上了視線。

杜賓望着他,表情有些茫然,瞳孔許久都聚焦不到他的臉上。

烏爾突然覺得內心無比的複雜,甚至是感到了一絲憤怒。

就像是曾經被奉為神袛般的人物,忽的自甘堕落。

“看着我。”烏爾踩住了他的脖子,渾渾噩噩的杜賓腦袋一動,藥瓶子就這麽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滾了出去。

【難道你們從未想過反抗嗎?】

這句話猶如魔咒一般萦繞在烏爾的腦海之中。

為什麽不反抗呢?

烏爾低頭望着腳下的杜賓犬,他搖晃着腦袋,似乎是想集中注意力,然而雙爪撐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滑,一用力就滑了出去,顫顫巍巍的站不穩。

烏爾的眼圈一下漲紅了,他抽了一口氣,一大滴透明的水珠子自他眼眶中湧出,‘啪’的一聲,打在了地上。

“你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杜德蒙嗎?”

杜賓晃晃悠悠的仰起頭,褐眼眨了眨,他張開了嘴,又低下了頭。

“對……對不起。”

“自從摩羅斯事件發生以後,杜德蒙獲得到了人生中最高的榮耀,也抵達到了最高的位置。”

方瓊瓊從地下室的走廊中走了出來,瑩白的客廳燈光照在她的身上,猶如籠罩上一層薄薄的聖光,襯得那張總是挂着笑容的臉蛋都隐隐透出一絲聖潔的意味。

烏爾看着她,輕輕的抽着氣。

“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過了。”方瓊瓊笑着伸手拂過烏爾眼眶旁的水珠,拿出一張紙質的報紙封面放到他的眼前。

【自傀儡皇帝之後,新的傀儡元帥誕生?】

【曾經帕特星的英雄之星,隕落了。】

“二十五年的不作為,全憑上級指令。”方瓊瓊拍了一下杜賓犬的腦袋,杜賓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扭着屁股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您藥吃得太多了。”她捏着黃色的藥瓶,晃了晃,“阿米卡星,鎮靜藥片。”

杜賓迷迷糊糊的看着空蕩蕩的藥瓶,猛的一搖頭,‘汪’的叫了一聲。

看着這樣的杜德蒙,烏爾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好了,別哭了。”方瓊瓊揮了揮手,“我還需要你的幫忙,幫我把他拖到地下室,清醒一下。”

所謂的清醒,就是注-射藥物稀釋劑。

方瓊瓊拿着注射管,捏住了杜賓的一爪,對準靜脈血管注-射了進去。

随即,她抽出一張紙巾遞給烏爾。

“把眼睛擦一下。”

烏爾怔了怔,把視線從杜德蒙身上收了回來。

“我……”

他一時語塞,明明滿心想要傾吐的欲望,如今全哽咽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沒有興趣知道,你們曾經的過往是如何的波瀾壯闊。”方瓊瓊揮手,笑着沖他一眨眼,“如果你願意成為我的下一個患者,不過我想,你的存款也許不夠我的診療費。”

烏爾聽到這裏,忽然覺得輕松了不少,笑了出來。

“以身相許夠抵診療費嗎?”

方瓊瓊笑着一戳他的胸部。

“可你全身上下也就這兩塊肌肉還不錯,這樣一比較,好像我有點虧本。”

“好吧好吧。”烏爾舉起雙手,“看來我得多存一點錢了。”

方瓊瓊笑着重新将目光投注杜賓犬的身上。

藥物稀釋劑起到作用了,杜德蒙撐着從地板上坐了起來。

“我……怎麽了?”

他捂住額頭。

“您藥吃多了。”方瓊瓊将藥瓶丢了過去,“雖然阿米卡星有很強的鎮靜功能,但吃多了會損傷神經。”

“我很抱歉。”杜德蒙皺着眉搖了搖頭,“因為幻音的聲音很大。”

“所以您不能再選擇逃避了。”方瓊瓊捏着一張照片放到他的面前。

杜德蒙睜開眼,看了過去。

那是一張非常普通的照片,一只大型的德牧嘴裏銜着一只小小的杜賓幼崽。

“爸爸?”杜蒙小聲叫了起來,似乎是鎮靜的藥效已經漸漸消失,他語氣微微上揚,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這張照片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杜德蒙一只爪子點在那張照片上,點着那只德牧,褐色的眼睛望着她,“這是我的爸爸。”

就像是第一次把喜歡的人帶到家裏,給一一介紹家裏人。

“那是我剛出生不久。”杜德蒙面露一絲懷念的神色,“那時,帕特星都流行獸形的爸爸叼着幼崽照片。”

已經消逝的情感正在漸漸複蘇。

“不過我還記得有一張照片。”杜德蒙附身翻找起來,“它和這張是在一起的。”

方瓊瓊伸手遞了上去。

“是這一張嗎?”

照片上的德牧下意識松開了嘴瞪着一雙眼,因為他嘴中叼着的幼崽忽的鬧起肚子來。

一條褐色的長線自小小的的杜賓屁股下傾瀉出來,因着他的動作被甩的畫了一個圈。

這個場景就這麽被照片永久的記錄了下來。

“我當時有點拉肚子。”杜德蒙低頭望着那張照片,“爸爸雖然被吓了一跳,他偷偷藏了起來,準備留給未來我的……女朋友看。”

“讓她好好‘嘲笑’一下我。”

杜賓仰起頭看着她,聲線忽的顫抖起來,他臉上透露出一絲痛苦。

“我想要吃藥。”

“已經沒有了。”方瓊瓊指着地上空蕩蕩的藥瓶,“您已經不能再靠夠再逃避了。”

她伸出手,手心放着一個銀色的通訊器。

“這是您丢掉的,我想你現在應該用得着。”

杜德蒙視線落到那個通訊器上,眼神不自覺的畏縮了一下。

那是在二十五年前,就被他丢掉的通訊器。

上面黃色的燈光一閃一閃的,這是有語音留言的提醒。

“您因為愧疚把從前的一切全都丢棄了,包括它。”

杜德蒙怔怔的望着她,一時失了音。

“您的父親給您留了言。”方瓊瓊将通訊錄往前推了推。

他接過了通訊器,耳旁鳥叫的聲音忽的變得尖銳起來。

杜德蒙按開了通訊器。

伴随着‘滋、滋’電流發出的嘈雜音,一道令他無比思念又無比懼怕的嗓音響了起來。

“杜蒙,我的兒子。”

“當你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烏幹艦應該已經被擊毀了,我或許已經死了。”

“雖然對于軍人來說,死于戰場是再為平常不過甚至會感到榮幸的事情,我并不懼怕死亡,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你會因此停滞不前。”

“哈哈。”通訊器裏傳來兩聲笑聲,“我太了解你的性格了,驕傲狂妄,滿嘴髒話……也不知道是誰教你的,估計這件事情之後會哭得稀裏嘩啦的,看不到你鼻涕眼淚一起流的樣子還真有點可惜。”

說到這裏,通訊器裏爆出一陣狂笑聲。

“好吧好吧,其實有一點你說得沒錯,我小看了你,聽說你找到了反抗軍的老巢,嗚哇!真厲害,要是你改一改個性,一定有不少的女孩子喜歡你,可惜我看不到你的小新娘了。”

通訊器內傳來一陣爆炸的聲響,摻合着尖叫與犬類的嚎叫。

那嗓音也不自覺的微微發顫起來。

“對了,有句話我要告訴你。”

“杜蒙,你是我的驕傲。”

‘嘟’的一聲,通訊器的留言結束了。

杜德蒙頓住了,他保持着按開通訊器的動作,緊接着,他低下頭将耳朵貼上通訊器,按下了重播鍵。

“杜蒙……”

烏爾向前走了一步。

“你們先……離開,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杜德蒙背對着他們,語氣平靜的聽不出來絲毫起伏。

“可是……”

方瓊瓊按住了烏爾,她推着他的肩膀,迫使烏爾轉了一個身,向外走。

他掙紮着想要回頭。

方瓊瓊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別回頭。”

就在他們踏出了房門的下一刻,房間內忽的爆出一陣嚎哭的聲響。

方瓊瓊身體微微一震,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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