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六十五

他那一聲呢喃發出的嗓音有些大，被撥弄的葡萄垂下劃拉出悉索的聲響。

“誰？”他聽到庭院內傳來一陣聲響，“是你嗎，阿什？”

阿什漲紅了臉，他屁股上的尾巴猛的炸開，就像變成了一根毛茸茸的長棍，他驚慌失措的想要逃跑，然而還沒等他有所動作，眼前圍欄上的藤蔓被人扒開，露出一張白淨的女人臉蛋，額上的碎發被汗濕粘在她的臉上，讓這張本就不俗的臉蛋帶上了一絲柔軟的意味。

阿什怔怔出了神，思想竟然不合時宜的開始分散，去暗自評判她的容貌。

她其實很漂亮。

阿什想。

随後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眉毛都皺在了一起。

方瓊瓊望着他豐富的表情變化，只覺得十分有趣，阿什并不是是她職業生涯中所遇到的最小患者，但卻是最‘坦誠’的那一個。

毫無保留的把內心變化全都留的呈現在臉上。

“我晚飯做好了。”方瓊瓊笑着從圍欄的間縫中看過來，“進來吧。”

阿什怔愣住，他視線掃過蔚藍藤蔓上垂落的葡萄，方瓊瓊的目光随着他的視線落在葡萄上。

“你想吃葡萄？”

阿什猶如被烈火灼傷般收回視線，視線飄忽躲閃的不知道該落向何處。

方瓊瓊注意到他通紅的臉蛋以及略帶急促的呼吸聲，挑了一下眉尾。

她從圍欄上扯下了一顆葡萄。

“阿什，吃一個葡萄。”

Advertisement

阿什詫異的擡起頭，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一只白色的手臂，就這麽順着圍欄的間隙中伸了過來，塞進了他的嘴裏。

冰冷圓滾的葡萄塞進了他的嘴裏，帶着兩根手指，阿什被吓了一跳猛的閉上了嘴。

‘噗滋’一聲，他似乎聽到了葡萄被咬碎崩開的聲響，酸甜的汁液在他口中爆開。

“現在正是吃葡萄的季節。”方瓊瓊笑着從他嘴裏抽出手，手指尖明晃晃的印着兩個牙印。

阿什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了，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張着嘴，直至葡萄汁液從嘴裏流出滑過下巴。

“你……”

方瓊瓊用裙擺擦了擦手指，随後從圍欄上摘下一個葡萄扔進嘴裏，看了過來，嘴裏含糊不清的感嘆道。

“葡萄真好吃。”

阿什一時啞然，紅暈已經将他整張臉渲染，說不定撥開頭發，連頭發都是紅的。

“進來吧。”方瓊瓊笑着指了指門口，“大門在那一邊。”

阿什腦中混成一團漿糊，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僵直的轉過身，同手同腳向大門走去。

方瓊瓊站在門口，為他拉開門。

“在外面玩得開心嗎？”她就像是一位普通的母親，熟絡的詢問兒子在外的所見所聞，“有遇到小時候的朋友嗎？”

阿什在她靠近的時候就不自覺的僵直身體，加快向裏面走去的腳步，像是這樣就能擺脫那種古怪的情緒一般。

方瓊瓊不慌不忙的跟在他的身後，阿什穿過庭院，一路走到房子的大門口，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直至進入房子內換了一個場景，阿什才漸漸回過神，繁複糾纏的思緒緩緩平靜下來。

淡黃色的牆紙，牆壁接縫出幾道細微的裂縫，木質的通往二樓的樓梯，繁雜樣式過時的玻璃吊燈。

室內裝修讓他熟悉不已，阿什一瞬呼吸滞住，他又往前走了幾步。

“那裏是餐廳。”

阿什回過頭，方瓊瓊穿上了一件圍裙，那件圍裙看上去有些破舊，裙角邊緣泛黃微微翻起。

那是他母親曾穿過的圍裙，眼前一幕正漸漸與記憶中的畫面重合起來。

阿什眼眶開始泛熱。

方瓊瓊紮起頭發，阿什的視線落在她的頭頂上，與記憶中的不同，本該是灰白色的頭發，此刻卻是黑色的中長發被紮成一個馬尾墜在腦後。

這和記憶偏差的景象讓他漸漸清醒起來。

“你不模仿了嗎？”

阿什內心有些複雜，他有些遲疑，但還是詢問道。

方瓊瓊停下了腳步，她站在餐桌前，手中端着一個湯碗，袅袅熱氣從碗中騰升，籠住她的臉。

“我已經不是你的媽媽了，或者說，你希望我模仿嗎？”

她眼中似乎漫着氤氲霧氣，光線落入其中泛起一圈黃色的光暈。

阿什心神一震，他眼神恍惚，目光飄忽的不知道落在何處。

他猶豫局促的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內心的情緒，視線胡亂掃動最後落在她的身上。

“我……不知道。”

“先吃點東西。”方瓊瓊将湯碗放在桌上，伸手拍了拍餐桌桌面。

阿什又是一陣恍惚，因為這也是他的母親曾經喜歡在開飯前所做的動作，但這種熟悉感又在她整理餐桌，發絲從耳後垂落時戛然而止。

這種在回憶與現實中切換的場景，讓他一時感到有些錯亂，甚至感覺到了手足無措。

他又想起了那個終止的合同，那個已經轉移了的監護權。

“吃吧，我的小阿什。”

方瓊瓊笑了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阿什瞪大了眼，他擡起眼。

方瓊瓊俯下身将他按到座位上，她背着光，整個人的前身都籠罩在身體形成的陰影之下，那股馨香伴随這牛奶的味道撲面而來，迅速點燃起他身上的溫度，在他身上燃起簇簇火苗。

她現在的身份定位是什麽？

阿什低下頭。

他感覺到了痛苦，心中空落落的。

這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阿什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麽，一臉恍惚的模樣。

方瓊瓊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伸手在他面前拍了一下，‘啪’的一聲，阿什猛然回神。

“我先去洗澡了。”她視線由上到下到飄了過來，以溫柔的目光注視着他，“你還好嗎？”

阿什看着她，神情恍然，頭顱仰起又無力的垂了下來，怔怔回應道。

“沒……沒事。”

方瓊瓊故意無視了他的‘古怪’，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笑了笑。

“如果害怕，你就叫我。”

阿什茫然回視，似乎不太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她拿好衣服進入浴室留下他獨自一人後，周遭的環境忽然變得猙獰可怖起來，像是終于露出獠牙的野獸。

阿什悚然發現，這近乎重現幼時舊居的裝修，帶來童年回憶的同時，還有那些他刻意遺忘不願直視的可怕回憶。

他想起來了，他的父母就是這個房子中被暗殺。

那吊着吊燈的客廳，上面濺滿了鮮血，那淡黃的牆布布滿了漆黑的被激光槍燒灼的痕跡，還有那白色的瓷磚，蔓延着拖拽留下的血痕。

“不……不……”

阿什捂住了頭，他驚慌失措的從餐桌上站起，猶如無頭蒼蠅般打着轉，去尋找能夠讓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嘩啦——

一股水聲猛的喚回他的神智。

他站在了浴室門口。

僅僅只有一層薄薄的玻璃門阻隔，一團模糊的黑影映顯在玻璃門之上，伴随着‘啪嗒、啪嗒’濺在門上的水珠。

“阿什？”

阿什漲紅了臉，他窘迫的向後倒退了好幾步。

那玻璃門上的黑影放大，似乎走近了過來，模糊成一團的黑影因距離的接近，慢慢顯露出一具凹凸有致的身軀。

“阿什？”一張手掌按在了門上，白皙的肌膚透着半透明的玻璃門映透出來，暈染出一大塊粉紅色的水漬。

“我沒事。”阿什深吸了一口氣，他捂住臉往後退去，觸手濕潤的觸感讓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然是滿頭的汗水。

“你在害怕嗎？”

咯咯的笑聲從玻璃門後傳來，那黑影的身軀微微一動，而那張貼在玻璃門上的手掌向下滑去，劃拉出一長條水痕，水痕抹去了門上聚集的霧氣，使那本就半透明的玻璃門都變得透明起來，露出一團模糊而又圓潤的粉紅色輪廓。

阿什呼吸猛的一滞，他似乎感覺到空氣都被那浴室裏蒸騰的霧氣所加熱，燥-熱的令他面紅耳赤。

随後他悲哀的發現，在這古怪氣氛的渲染之下，他甚至都忘記了害怕。

“不，我沒有害怕。”

他屏住了呼吸，視線漂移的想要去去躲避那扇門，可那扇門實在惹眼極了。

它甚至壓過了他記憶中那些可怕的場景，猶如漆黑的背景中只剩下了這麽一扇門。

“阿什。”方瓊瓊輕輕敲了一下玻璃門，她軟化下語調，那語調中帶着一絲笑意，“我有些害怕。”

阿什擡起頭，他的視線落在那扇玻璃門之上。

那扇門被推開了一道小口，白色的蒸汽順着縫隙向外湧出鋪散開來，帶着濃濃的牛奶香味。

“什麽？”他下意識攥緊了雙手，吞了一口唾沫。

“我一個人洗澡有些害怕。”

那道口子裏探出一只濕漉漉的手臂。

“過來，阿什。”

“到我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