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想辭職

想辭職

下午六點，陳青禾準時收拾好桌面，關掉電腦，背上包，與曾莉莉一起跨出辦公室大門。

“青禾姐，難得一次見你準時下班。”曾莉莉樂呵呵地跳在她的前面，搶先一步按下電梯按鈕，“咱們今天下午是點什麽鍋底呢？姐姐，你能吃辣嗎？”

“還行。”

“好嘞，那我就在美團上訂咯，一個番茄，一個紅油。”

陳青禾整個過程都是渾渾噩噩的，她并不是很想與曾莉莉一起去吃火鍋，只是自己情緒低落，獨自呆着，要是忍不住哭太久，對身體肯定不好。

消沉半個月，也該被別人的熱情打撈上岸晾一會。

陳青禾在火鍋店放縱了一頓，與曾莉莉分別後，又搭地鐵回到公司附近的出站口。

今天是周五，她要買蛋糕犒勞自己。

來到蛋糕店，陳青禾拿出手機，從一上地上，微信就一直有消息彈出來，現在手機界面上的紅點上的數字已經是99了。

陳青禾難得叛逆，直接将微信的消息劃掉。

“你好，我要一份香芋蛋糕。”陳青禾随意指了保溫箱正中間的蛋糕，對店員說：“再加一份紅豆餅吧。”

“您稍等。”

比起早上，傍晚的蛋糕店，顧客并沒有那麽多。冷清安靜，暖黃的燈光與安靜的音樂似在撫平內心的急躁。

店員熟練地打包，陳青禾掃了一眼蛋糕盒子包裝袋上的圖案，是兩個由帶着淺粉色蝴蝶結發圈的小熊圖案畫成的“99”，店員妹妹還貼心給陳青禾多加了一份提拉米蘇，聲音甜甜的，“小姐姐，今日是您再本店的第99次消費。這個是今日的贈品，希望小姐姐以後久久光臨小店呀！”

“好的，我盡量。”陳青禾或許是被她的情緒渲染到，點頭笑了一會兒，為了不想看惹人煩的微信信息，選擇打開支付寶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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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姐慢走！”

在店員的餘音裏，陳青禾還是打開了微信。倒不是為了看有什麽工作，而是看看這領導有抽什麽風，都到周五了，消息跟死亡絕命書一樣發個不停。

點進群裏一看，果然，這領導的腦回路就跟原味九轉大腸一樣，全是屎。

好端端的周末，居然安排周日去團建，還是去爬山！

這摳公司的團建活動就只有爬山，競走，遠足這種不費錢的。唯一費點錢的也只有第一名的一百塊獎金了。

陳青禾随意向下滑動了手機界面，一眼晃去，不少@自己的消息。她心一橫，直接清除聊天記錄，消息免打擾。

這一刻，世界從外到內都清淨了。

陳清禾走在街道岔口，等着紅綠燈，晚風不再燥熱，街道四處響起的車鳴像是再為她喝舞。

這一天她以前不敢想，最近膽子大了，想過幾次，真正落實的那一刻，心髒砰砰快速跳了幾下，似乎再激勵她做着什麽。

陳青禾提着蛋糕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游走。紅豆香味襲來，陳青禾拿了一個紅豆餅一邊吃一邊走。

其實她也沒有多喜歡吃蛋糕。小時候，過生日都吃不上一次，只是在一個姐姐家裏吃過一回。

那個蛋糕的奶油是植物奶油，吃了幾口就膩了，但很甜。蛋糕甜味會時不時來刺激她的大腦，所以一開始上班，陳青禾就實現蛋糕自由。只要一到雙休周末，買蛋糕是必不可少的。

快要到達租房的小區時，一個聲音從草叢中間飄過來，“姐姐。”

聲音很小，前面那個“姐”字的發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陳青禾正在亂飛的心思聚攏，心頭一震，不敢往邊上看，裝作沒聽見，加快步子往前走。

“姐姐，你餅幹好香啊！”

那個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成了耳語般的低語。

陳青禾隐隐猜出後面的幾個字，轉頭回去看，只看見一個女孩坐在草叢石徑路邊的長椅上。

低綁的馬尾散了，額前的劉海亂糟糟地被扒在兩側，因為天氣熱，女孩的頭發濕透了又變幹，緊巴巴地貼在兩腮上。

陳青禾不敢放松警惕，認真看了女孩幾眼，随意點了點頭。

“你是，那個劉記面館家的....”陳青禾歪着頭打量女孩，一步一步朝長椅方向退，“你是在她家的那個小姑娘吧？”

“對。”安平平急忙站起來，忙理了理額前的亂發，右手不停地在抓撓左胳膊，笑得十分拘謹。

陳青禾對這個女孩印象挺深的。

劉記面館就開在住房小區外面的街道上，陳青禾每個星期下班回家都會去吃上一兩次。她經常看見女孩在面館裏幫忙，照面打熟後，有時候見面也會問候幾聲。

上個星期她去吃面，女孩見她心情不好，還偷偷給她多夾了一塊豆腐。那是她那天她接收到最大的善意。只不過這周經過面館的時候，她還沒看見過女孩在店裏幫忙。

陳青禾走到女孩跟前，沒有注意到女孩放在長椅上的布包，客套性地笑了笑：“你這周沒在面館幫你爸媽的忙嗎？我好像都沒看到你。”

安平平憨傻地搖頭，不撓胳膊，改撓眉毛了，“我只是在那打工的，面館老板夫婦不是我爸媽。”

“哦——”陳青禾覺得有點尴尬，忙打開手裏的袋子寄到安平平面前，“你剛才不是說我的紅豆餅香嗎？給你吃點。”

安平平垂下手，紅豆餅的香味傳到她的鼻腔裏，她控制住咽口水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伸向袋中，本想拿三個的，最後還是拿了兩個出來。

“謝謝姐姐。”

陳青禾看她只拿了兩個，又往紙袋裏抓了三四個給她，“兩個哪夠嘗味嘛，多拿點。”

“不夠啊，我這還有。”

“姐姐，夠了夠了。”安平平兩只手都捧不過來。

陳青禾分享完甜點，對安平平揮了揮手，“那我先走了，拜拜！”

“姐姐，拜拜！”

離開前，陳青禾不經意間瞟到女孩身後的行李包，黑色的行李包很舊，但被洗得幹幹淨淨。空癟癟地趟在長椅上，跟它的主人一樣。

終于，陳青禾走了不出十米，又折返回去。

安平平剛坐下，嘴裏剛塞進去一個紅豆餅，還沒咽下去呢，又忙不疊站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啊？”這一次，陳青禾直接坐在她旁邊，“我經常看見你在面館，還沒好好跟你說過話呢。”

安平平差點被噎住，扯着嗓子說:“我叫安平平。”

“我叫陳青禾。”陳青禾跟着她一起吃着紅豆餅，漫不經心地問道：“多大年紀了？”

“17。”

陳青禾朝她旁邊的行李包擡了擡下巴，試探着問：“離家出走，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沒有。”安平平聳聳肩膀，否認：“沒有離家出走，但是流落街頭是真的。”

陳青禾疑惑道：“你不是在面館幫忙嗎？怎麽會？”

“老板說他家的店要轉了，我不能住在那了。”

“身上沒有錢嗎？”

“本來有一千兩百多的。”安平平眼眶紅了一圈，強憋住一股氣說：“但是出去找活的時候，被人騙了一千塊。那個騙子說進廠必須經過他們介紹，要交八百的中介費。”

陳青禾：“那.....怎麽會被騙了一千？”

說到這裏時，安平平的眼角掉出一大滴眼淚。又馬上被她擦掉，“中介說我是未成年，不能進廠，要多交點。”

她已經在外面游了一個星期，活沒找到，錢住小旅館也花沒了。本來都想去附近的派出所求助的，沒想到紅豆餅的香味搶先一步拖住她。

陳青禾長籲了一口氣，沉默了半分鐘，慢悠悠站起身，轉過頭對女孩輕聲說：“走吧！”

“走？”

安平平還沒回過神。

陳青禾笑得十分和善，站在暖黃色的路燈下，愁眉漸散，難得溫柔，“不然呢，繼續睡大街啊？”

“哦~”

安平平一下子變得慌慌張張，手裏的紅豆餅不知道該放哪，幸好陳青禾把包裝盒遞了過來。

病急亂投醫，先有個着落再說。

跟在陳青禾身後，安平平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陳青禾一邊走，一邊跟她說着話，她一面小心迎合着，深怕漏掉一句，一面往包裏翻找着什麽。

終于，在陳青禾話音間斷之際，安平平把自己的身份證交了過去，“姐姐，這是我的身份證，我是好人，你要是不放心，我把它放在你那。”

陳青禾一頭霧水，低下頭，盯着她手中的身份證，把她的身份信息看了一個遍，看到地址是某個福利院時，心裏突然開始泛酸。

“我要你身份證幹嘛呀。”陳青禾把女孩的手推回去，把自己的身份證拿出來放在安平平的眼前，“這個是我的身份證，我比你大了八歲呢。目前在前面的小區租了間小屋子，周圍環境安全，獨居。”

停頓了幾秒後，她又在後面補了一句：“我也是好人。”

安平平望着她的身份證，撲哧笑出聲來，眼中波光粼粼。

倆人都被逼到頭，管他對方本性如何，何不賭一把，反正橫豎都是輸。

陳青禾的房子租在一棟舊居民樓裏，出租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獨立衛浴、卧室、廚房都有。還有一個小客廳和陽臺，陽臺并不是太大，放下一張小圓桌和軟皮椅子後，還可以夠一個人自由活動。

周末閑下來的時候，她就喜歡坐在陽臺上看小說或者刷短視頻。

陳青禾進屋打開燈，身後的人伫立在門外，遲遲不敢進來。

“你進來啊。”陳青禾熱情地招呼着，把放在鞋櫃最頂層的涼鞋取下來穿上，門邊的鯊魚拖鞋先讓給安平平。

安平平一步一步移到客廳，心裏好奇，卻不敢放任眼睛到處亂晃。

陳青禾的東西很多，練字的、中國風大拼圖、手賬工具，照片打印機種種，她都有。就算全都放好，客廳裏還是看起來有點亂。

更何況她最近昏頭轉向的，很多東西都是亂放的。

“這陣子有點忙，東西有點亂，別在意。”陳青禾把單人沙發上的外套收好，指指沙發，示意安平平坐下。

安平平吸了吸鼻子，屋裏有股味道，香香的。

“姐姐，我可以去洗一下澡嗎？”安平平猶豫地請求，總覺得在這個環境裏，自己身上的那股臭味不但沒被掩蓋，反而藏無可藏。

陳青禾指着衛生間的門，“你去洗嘛，我在外面弄蛋糕，我看你前天就十八歲了，剛好我今天買了蛋糕，你洗完澡，就可以吃了。”

安平平蹲下身翻包裏的東西，陳青禾進卧室裏拿了一塊浴巾出來給她，“這是我剛買還沒用過的浴巾，你可以先用着。”

淡粉色的浴巾上面還印着一支啃胡蘿蔔的白兔子，摸起來軟乎乎的，安平平捏住毛巾一角，悻悻将剛取出一個頭的手帕和袋裝洗發水推進包裏。

陳青禾瞄見她的小動作，随口說：“裏面的東西你都可以用，對了，還有睡衣你需要嗎？”

安平平沉默不好意思開口，陳青禾又折返卧室拿了一條長款睡裙過來，“剛洗的。”她認真觀察安平平的體型幾秒鐘，又說：“不過我比你胖，這裙子可能有點大。”

“沒事的，謝謝姐姐。”安平平抱着東西去了衛生間，陳青禾的聲音繼續飄進來，無非是說她的頭發有點幹，待會洗的時候多抹一點護發素，別急着用水沖等等。

安平平進入衛生間後，站在花灑下面，一直都繃緊着身子，松弛不了。從跟着陳青禾回來那一刻，她就沒有放松過，她知道自己是太激動太緊張，看着架子上的洗漱用品，眼花缭亂的，好不真實。

從小到大，她的洗漱用品就只有洗發水、牙膏牙刷還有一塊香皂。

除了偶爾去一次公共澡堂，還從來沒有在別的地方用過淋浴，她住在面館的時候都是早上打一桶水，把身子擦一遍就完事。睡衣就是忙了一天穿的衣服。

安平平控制不住自己，渾身顫抖，涼水澆在她的頭上，眼淚順着水流一起流走。

命運将她反複扔向谷底，而這次墜地之際，她卻被憑空出現的藤蔓裹緊了身體。

這是遇到流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