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買房子

買房子

陳青禾所說的大事主要是勞動仲裁。

她花了兩天計算自己這幾年來的加班費，報銷費用，除去仲裁費用，自己能補回來兩萬多塊。

剛上班的時候，她有次忘記購買一個設備的零部件，所以被李軸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從那以後，她便養成了一個好習慣：每日的工作計劃，每個時間段的工作內容都必須做好記錄，以防開早晚會彙報工作的時候被李軸罵。雖然還是會因為別的事情被罵，但是自己那苦逼的工作記錄現在終于有用處了。

陳青禾剛開始提仲裁申請的時候，有些同事都覺得她做事做得太絕。職業生涯有仲裁記錄的話，她以後就職，沒有哪家企業敢要她。

對此，陳青禾的态度只有四個字——無所吊謂！

剛開始，狗公司壓根沒把她的仲裁當一回事，随着陳青禾收集的證據越來越多，她的贏面越來越大。

陳青禾把每天下班後有關工作的無休止信息回複，與客戶的線上的溝通還有各種線上工作會議記錄都整理出來，并且納入自己的加班範疇，到最後，仲裁局判狗公司連加班費與賠償費賠償陳青禾五萬塊。

公司說會在下個月發薪日将所有錢彙至她卡上。對此，陳青禾暫時沒有異議，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就是回鄉下老家一趟。

陳青禾記得很清楚，自己已經有十來年沒有回去過了。她離開平戈村的時候剛初中畢業，那個暑假，外公去世，不出一個月，母親與舅舅就把外公在老家的田地和老木屋全賣給村裏的人了。

母親當初看她死活不肯離開木屋，懶得管她，就把她扔在村裏，等哪一天她想清楚後再讓父親與後母來接她。

再犟的骨子也遭受不住現實的捶打，外公不在，陳青禾實在不敢去找父親與後母。權衡利弊下，為了讀高中，她只能被迫孤身一人投靠生活在縣城裏的母親與繼父。

她離開村裏的那一天，大哥在打暑假工，母親沒有來接她，房田被賣，她是被村裏買了房子的人趕出來的。其實說不上趕，因為她已經死皮白賴在房子裏住了半個多月了，再加上高中快要開學，她才一急之下去了縣城找母親。

那時候，她沒有手機，走路去鎮上糊裏糊塗地搭上去縣城裏的班車。陳青禾小時候只去過縣城兩次，都是大哥帶她去的。她知道繼父的家在哪，但是沒有進去過。每次都只敢在樓下看着密密麻麻的窗戶，數着相應的樓層，等大哥上樓去取東西。

那天傍晚，火紅的夕陽點綴着絢麗的晚霞，陳青禾在樓道裏盯着晚霞看了許久還是沒有等到大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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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她只好敲響那扇陳舊的紅漆木門。

很巧，來開門的是母親。

母親看見她，并沒有太高興，也沒有太不情願，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哥帶你來的嗎？”

陳青禾搖頭。

陳母只是對她的到來有些意外，陳青禾在門口緊咬着牙問了她一句：“媽，外公去世前留了八千塊錢給我當學費，我考上高中了，這錢是不是該給我。”

“你屁大點孩子，帶那麽多錢在身上，多不安全。”

面對這個問題，陳母沒有死皮白賴混過去。因為當初這錢是父親拜托人寫在紙上說是留給外孫女當學費的，還請人做了見證。就是因為那張字據，陳母才有力把這八千塊從大哥那裏搶回來。

“我是你媽，這錢先給我保管。”陳母把陳青禾喊進屋，說：“等你交學費的時候，我自然會給你一些的。”

陳青禾沒有頂嘴，只是壓低聲音請求道：“我以後可以住在這嗎？”

陳母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陳青禾說：“我高中會選擇住校，最多放假的時候回來呆個一兩天。你放心，多出來的學費我以後會還你的。”

陳母沉默了半晌，臉上的表情漸漸柔和起來，“我是你媽，以後這就是你家。你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學費的事以後再說。”

那一天，陳青禾第一次在母親的臉上看見溫情，她心裏終于踏實了，這下不至于流落街頭。

雖然母親這人在外公給的那八千塊錢花完之後經常給她臉色看，但是有大哥在身後撐着她，陳青禾也不至于太凄慘。

高三備考大學的那段時間，母親經常說讓她不要讀書了，出去打工掙錢這種話，但毫無意外被大哥擋回去了。陳青禾一開始就給母親打好了欠條，她的生活費學費以後都要還給母親的。

高中到大學，母親一個月給她五百塊當生活費，每次她都記好的。工作之後，她每個月就給母親五百塊，給了三年多，也還了一部分。大學的學費是用助學貸款，每年交完六七千的學費，還剩一些。

陳青禾每個假期都會去打工，初始母親還會一個月給她五六百塊，到後面見她沒要錢後，就不給了。偶爾興起，記得還有一個女兒後，會給她打五百塊錢，順便微信聊聊近況。

陳青禾與母親說不上親，也說不上疏遠。她知道她們都在算計，只不過自己的算盤算得很清，母親心裏的算盤算得很精。

下了高鐵，陳青禾打了個車去縣城裏的車站碰碰運氣，看看去往老家的班車現在是否還在運行。很幸運，班車依舊在運行中，就是從以前的面包車改為中巴車了。從縣城裏回老家以前需要兩個半小時，現在路修好了，不似以前的泥巴路坑坑窪窪的，一個多小時就能到。

陳青禾下了車，街道周圍的環境大體上沒變，至于哪裏變了她也說不上來。老家距離鎮上的市集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陳青禾沿着記憶中的老路，一步一步走回去。

她的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每走到一個熟悉的地方就要停下來捋一捋老家的位置。走到以前的小學，陳青禾站在鐵鏽斑駁的校門口拍了一張學校操場的照片。學校越來越破，陳青禾問了路人一嘴，才知道原來這學校已經廢了好幾年了，現在村裏的孩子都是去鎮上的小學讀書。

陳青禾像是個外來訪客一樣，拿着手機在村裏拍照，半個小時後，她終于拍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老房子。

陳青禾在腦海裏想過很多種它的樣子，被推平了重新建成了一棟小樓房，或者破敗不堪，經過風吹雨打只剩全身破洞，周圍全是雜草。

很幸運，都沒有。

時間的痕跡是塗抹不掉的，房子的外面有許多地方已經發白了。

陳青禾拿手機不同角度拍了幾張照片發給我給安平平，看着手機裏的照片，陳青禾雙手叉腰打量着小木屋，這房子原來這麽小啊，比記憶中小了不少。

屋前的蘋果樹已經結果子，比較矮的枝丫上，果子已經被人摘完了，餘下樹頂的幾個大青蘋果依然堅強。桂花樹大體上還與以前一樣，就是有部分枝丫已經被人坎掉了。

青石地板縫裏的草剛被人除完，留下橫一條豎一條的草根光禿禿暴露在空氣裏。

“小幺妹，你是哪裏來的？是來拍照的嗎？”陳青禾還在感慨，一個女音驟然打斷她的感性時間。

陳青禾轉過身去，說話的是拿着鐮刀準備去地裏的一個農村婦人。

陳青禾瞅着女人看了一小會兒，用當地的方言說：“唉，對，我就是看這裏的風景有點好，想來拍拍照嘛。”

“我就啷個說嘛，剛才在田裏頭，我就看你一直在拿手機拍田裏頭的稻子。”女人興致沖沖地說：“我們這裏好山好水，別的沒有，就空氣好點。”

說完這句話時，女人心虛地瞥了一眼蘋果樹和桂花樹下的糞溝子，平易近人的臉上憑空多出幾分無可奈何，＂就是這裏有點髒。＂

女人說話的語氣與樣貌一下讓陳青禾把她和記憶裏的故人連接起來。女人看起來年紀應該有三十多歲，身材微胖，個子不高，戴着當地人幹活使用的草帽，說話的時候，手很喜歡擡起來比劃。

“這位姐姐，請問你姓啥啊？”

女人說：“我姓陳，耳東陳。”

熟悉又陌生的開場介紹，陳青禾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默默喊了女人一聲：“雪麗姐姐。”

“姐，我想問一下，這家屋子裏面是沒有住人嗎？”陳青禾不想自證身份，故意說：“我看着也不像經常有人來的樣子。”

“是這樣的。”陳雪麗雙手也叉在腰上，“這屋子是我家用來堆一些雜物的地方。”

“是你家的嗎？”

當初買這棟木屋的人并不是這個姐姐，這一點陳青禾記得很清楚，因為當初買房子的那個男人經常帶着他妻子過來驅逐自己。

“其實啊，這房子我也是這兩年才買到手上的。”陳雪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原來的那兩口子縣裏買了房，搬走了。我想着把這房子買過來，重新建一棟二層的小洋樓的。這剛量完地，村裏就發通知說國家保護什麽宅基地不允許私自建房，所以就沒建成，只能暫時用來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聽完女人的描述，陳青禾迫不及待問出來：“姐，那這房子你有賣掉的打算嗎？”

“賣了？”說到這話，陳雪麗更苦惱了，擡頭紋擠得能壓死蚊子，“自從那個規定發出來，我和我家那口子就經常後悔買了這屋子，但是現在連縣裏的房子都沒人買，誰還買村裏的啊！”

“我買！”陳青禾激動不已，趕緊舉手搶答這個令陳雪麗苦惱的問題，“姐，我就想買這麽一棟木房子，你能賣給我嗎？”

“你買？”陳雪麗壓根不信，“你們年輕人不都喜歡在大城市裏嗎，買個鄉下的房子幹嘛啊？”

陳青禾老實說：“姐，我就喜歡隔一段時間來鄉下住一會兒。你看這村裏一眼望去，綠油油的大稻田，多好看，空氣都是稻香味的。”

陳雪麗說：“你要是想買，我也可以考慮少一些錢賣給你。但是這屋裏的東西有點多，肯定需要時間清理，我回去和我家那個商量商量，先把一些東西順出來，讓你能看個清楚，再決定買不買。”

“沒事的，姐，裏面破了我也買。”陳青禾笑着打開微信，深怕陳雪麗後悔，“姐，咱倆加個微信，好好商量商量。”

“哦！”陳雪麗被趕鴨子上架似的加了陳青禾的微信，離開的時候陳青禾還在身後張牙舞爪地給她揮手告別。

陳雪麗有點發蒙，這姑娘怎麽那麽虎呢，剛來村裏就虎頭虎腦買房子。

不過還有點奇怪，這姑娘怎麽越看越覺得眼熟，以前肯定在哪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