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流氓

流氓

陳青禾發着發着呆，眼淚從眼角劃過也沒有察覺到。她與陳雪麗相遇的那天晚上她記得很清楚，與她和安平平一樣，她曾經也是被陳雪麗帶回家的孩子。

父母離婚一年後，陳母不甘心自己一人撫養兩個孩子，于是把陳青禾硬塞給陳父。父親和後母去母親家裏接她的時候，她還因為洗碗時打碎了一個碗被母親揪着耳朵打，那天下午，她的眼淚糊了一臉，臉沒洗就被父親和後母帶回去了。

她在後母家裏在住了兩個月的時間，直到初中開學了半個月。

陳青禾從小不愛說話，但是很會看臉色。後母從一開始就嫌棄她，她心知肚明。每次她吃飯的時候，都會念叨她吃了幾碗飯，出門回來，也會查看櫃子裏的水果和剩菜剩飯有沒有少。

父親是個賭鬼，後母也是，兩人只要一輸錢，陳青禾就是他們下了賭桌的出氣筒。後母很喜歡挑她的刺兒，稍有不稱心，陳青禾就會挨打。

再加上後母與陳母的第一次見面就是陳母在打陳青禾，在後母心裏就是這樣以為的，人家親媽都不疼，她一個供人吃住的菩薩怎麽就不能打呢。

陳青禾之所以跑去找外公，完全是因為實在挨不了揍了。

逃跑的那天下午，她坐在火爐旁邊給後母烘烤半幹的衣服，結果一不小心把後母的風衣袖子烤了個小指頭般大的洞。她前天還因為煮飯的時候水放多了，煮壞了一鍋飯被後母用燒火棍抽昏過去，今天還把她最喜歡的衣服烤壞了，肯定會被後母打死的。

那天下午，陳青禾想了很多補救的辦法，終于在後母回家之前，選擇逃跑。

後母的家與外公家在不同的鎮子上，陳青禾記得那天她錢都沒有，全靠賣慘坐上了回外公家裏的車。

從鎮上下車，陳青禾穿着一件長袖T恤，在深秋的風裏，哆哆嗦嗦地走回外公家。外公的腳受傷，在舅舅家養了一個多月去後母家看過她一次，那時後母以給她辦理完升學手續為幌子，故意不放她走，她也不敢走，現在只能自己走回去了。

走回學校的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

學校附近的路燈是壞的，時不時會閃一下，在路燈亮起來的時候，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從路邊的草堆裏沖出來。

那個男人是個半禿子，頭頂在燈亮的時候還會反光，穿着一件土棕色的舊毛衣，手揣在兜裏一直在大腿/根部摸來摸去。

陳青禾不敢看他的臉，埋着頭加快了腳步，男人在後面親切地喊她“小妹妹”，聽見聲音，陳青禾直接改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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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家住學校周圍，是村裏臭名昭著的老流氓。鎮裏的治安不好，警察也少，這個老流氓沒有實質性的犯罪記錄，每次都是口頭教育就過去了。陳青禾以前生活在外公家裏，每當聽見村裏的大媽阿姨說起他的時候，總是會提到畜生二字。

陳青禾每次放學不是跟在大哥身後就是跟着同學的家長走，就是怕遇到這個老流氓。現在，孤立無援的她，偏偏碰上了這個突發危險源。

男人追上她，大搖大擺地站在她的前面，陳青禾的頭埋得非常低，還是看見男人最想讓她看見的東西。

那個東西離自己越來越近，剎那間身後一束暖黃明亮的燈光射過來，低沉的摩托聲音飛馳而來。

陳青禾聽得很清楚，摩托車後面的女聲在車響中尤其清晰。

“我**你媽的，你個老**，不要臉拿去喂狗！”

同時，騎着摩托車的男人一停下車，就跑去路邊拿了一根很粗的竹竿子，追着老男人打。老男人的肩膀被敲了一棒，立馬跑得沒蹤影。

陳青禾記得男人的樣貌，他家距離外公家只有五十米遠，只不過有條水溝隔着，要繞一點路。陳青禾上次來外公家，還聽村裏的老婆婆們聚在一塊說過他要結婚還和新娘子的娘家因為彩禮鬧的不愉快的事。

陳青禾終于敢擡起頭的時候，眼前是陳雪麗着急擔憂的臉色。她漸漸從恐懼中緩過神來，不知是冷還是怕，全身上下一直抖個不停，牙齒還在上下打架。

“這老***”陳雪麗氣得一直在飙髒話，放下手裏的蛋糕盒子，把外套脫下來批在陳青禾的身上，陳青禾感受到她的溫度，抖得更厲害了。

“沒得事，小幺妹兒，那老**不在了。”

陳青禾覺得這個姐姐是她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又瘦又高，還白，身上還有一股很香的味道，長頭發一卷一卷地在風中飛舞，好看得不行。

“這不是趙大爺家的外孫嗎？”何豐扔掉手裏的竹竿子，納悶道：“你大晚上的怎麽在這？”

“你認識她？”陳雪麗問。

“就是咱家斜對面，過完水溝，住在對面木房子裏面的那個老頭是她外公。”

“哦。”陳雪麗收掉剛才的兇狠模樣，笑呵呵地揉陳青禾的肩膀，“我姓陳，耳東陳。我家就住在你家斜對面呢，順路，我們載你回去。”

陳青禾點了點頭，被陳雪麗拉上車，坐在他們兩人中間。晚上的風很大，陳青禾披着陳雪麗的衣服，感受不到寒冷，聞着一路奶油香味抵達外公家門口。

木屋房門緊閉，何豐下了車才記起來昨天老頭子因為老戰友亡故去了旁縣，這兩天是回不來了。陳雪麗瞅着陳青禾沒有鑰匙，只能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心一軟，索性把她帶回家裏去。

陳青禾從來沒有見過陳雪麗，但是她認得何豐，最後在夫妻倆的勸哄下，她跟着他們回家。

那天是陳雪麗的生日，在夫妻倆的新房裏，陳青禾吃到人生中的第一塊蛋糕，很甜味道很奇怪，但是很好吃。陳雪麗把一半的水果都放在了陳青禾的盤子裏，不停地給她切蛋糕，陳青禾吃了三塊蛋糕後，直接膩得沒有胃口。

陳青禾在陳雪麗家住了五天，白天她會幫他們做一些小活，晚上陪着陳雪麗聊天。陳雪麗給她身上塗燒傷的藥膏時，也會不停地追問她傷口的由來，對此，陳青禾閉口不提。外公回來之後，陳雪麗不知道從哪打聽出來的消息，把陳青禾的被父親和後母折磨的消息告訴外公，外公一氣之下，帶着她上後母家和後母大吵了一架。

結果自然是不了了之，但是陳青禾從此便長期定居在外公家裏，不再像以前一樣在母親家和外公家來回跑。

三年初中，陳雪麗經常幫扶陳青禾與外公。

和鄰居争地争不過時，一般都是陳雪麗來幫祖孫倆打嘴仗。

每次這個姐姐家裏做了什麽好吃的，去城裏帶回來什麽好的，陳青禾都能沾到口福。被房主敢出家門的時候，陳雪麗還特地來勸過陳青禾上她家去先住着，但是陳青禾想到姐姐剛生完第二個孩子，也不敢叨擾，招呼都不敢打就跑去縣城找母親了。

她剛去繼父家的前些日子，陳雪麗還專門打了電話問了她的情況，在電話裏知曉她的去處後才放下心。諷刺的是，當時母親還當着自己的面嘲諷了雪麗姐姐的多管閑事。

屋後的竹林沙沙作響，陳青禾處在回憶的時間越長越難以入睡。

安平平睡得很香，木窗是支開的，鄰居家圈裏的臭味雜糅着桂花的清香竄入鼻尖，陳青禾輕輕翻了個身，打開手機，看着一同事的未接微信視頻和來電，胸口被堵得喘不過氣。

陳青禾看着同事發來的一條條語音，煩躁中又帶有一絲絲爽。

第二天一大早，八點四十，陳青禾迷迷糊糊地打開手機，果然又是前同事的微信消息。在此之前，早在淩晨四點半的時候曾莉莉就發來微信提醒她無論是誰問她儀器的數據處理或者儀器的使用步驟，通通沒必要告知。

還沒從曾莉莉的提醒中回過神，同事陳剛又打來一個微信電話。這個公司裏的人都有一個絕症，那就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打電話給你。

第一個視頻陳青禾調成靜音後就去刷牙了，完全沒注意。第三個電話的時候，陳青禾洗漱完畢，拿着一個大蘋果坐在樹底下啃，終于肯接了。

陳剛急促的聲音傳來，饒是如此，也不放棄先吐槽陳青禾的機會。

“陳青禾，都是成年人了，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那麽幼稚，在公司裏我好像沒有怎麽過你吧？”陳剛的語氣讓陳青禾感到十分地不舒服，清脆的咀嚼聲後，陳青禾想挂掉電話，又覺得這樣對自己不太公平。

“所以呢？有事說事，不說我挂了。”

“我就是想問你我們的那個測量儀器怎麽用來着，要不是你，剛來的新人也不會那麽快就離職，現在好了，我還得替你們擦屁股。”

“你問你手機去。”陳青禾不耐煩地回道：“我已經辭職了，當初培訓儀器使用的時候，誰叫你一直玩手機摸魚。還有，新來的職員要走，是因為人家有眼睛，不是因為我，好嗎？”

說完，陳青禾就把視頻挂了，順便完成今日微信删除好友K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