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徐秋的故事

徐秋的故事

九十年代，人們還處在一種迷茫的狀态中，金錢和物欲猝不及防的湧入了每個人的大腦，他們的思考模式還來不及轉換，就已經被時代裹挾着往前行進……

徐秋是一個孤兒，有父母的孤兒，她出生在被城市化進程沖擊着的小城鎮中，準确的來說，是城市的邊緣地帶。當地人還沒完全擺脫農民的習性，卻又急于卷入城市的浪潮。她的父母有着正式的編制，生第一胎時他們便急不可耐地私下打聽去查了性別。他們拿着包好的紅包，遮遮掩掩地拐進一個小巷子，他們出門才不過幾分鐘，警察就趕到了診所，一個黑診所被查封，他們在門口聽到了動靜，落荒而逃，但又欣喜自己做成了鑒定，因為他們終于可以打掉這個孩子。可是徐秋還是留了下來，因為徐秋的母親不能流産了，她去了很多家醫院，也去了幾家地下診所，但無一例外所有的醫生都說，如果流産了她就再也不會有小孩了。

徐秋的媽媽在老家生下了徐秋，那是一個秋天，徐秋就成了徐秋，她就這樣被糊裏糊塗地生了下來，沒有出生證明，出生不過一個月，父母就離開了。三歲的時候，徐秋又有了一個弟弟，不能對任何人提起的弟弟。從出生開始，徐秋就被扔在了老家，由奶奶撫養。奶奶不會說話，也沒有接受過很好的教育，她們只能通過拼寫最簡單的漢字來進行交流。奶奶會寫的字不多，适合當作名字的字就更少了，徐秋這個名字是奶奶把她所記得的所有字寫下來後，挑了很久才選出來的。

弟弟從來沒有回過老家，她從來沒有回過大城市。父母偶爾會回來一次，他們将兩邊的生活完全隔開。父母想要拼命隐瞞住這個秘密，卻還是被人發現了，一封舉報信，讓兩個人失了業。那天徐秋的父母氣勢洶洶地趕回了家，徐秋還帶着幾分期許，笑着叫着爸爸媽媽。爸爸媽媽粗暴地将她扯進房間內，關上了房門，奶奶在門外無助地敲着門。“讓你到處亂說，讓你管不住自己的嘴！現在好了吧，你以後也別想要生活費了！”徐秋哭着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但奶奶不會說話，她成為了父母眼中唯一的洩密者。最終制止這場暴行的是鄰居的指責和閑言碎語。

父母又猝不及防地走了，他們帶着弟弟三個人去廣州投奔親戚，做了生意，每個月彙來一筆微薄的生活費。他們的戶口還在家裏，沒來得及轉走，戶口本上只有弟弟的名字。弟弟出生時，父母曾在一天晚上偷偷地回來過，又在天沒亮時偷偷地離開了，後來，她才知道，他們将唯一的入戶機會給了弟弟。父母抹殺掉了她存在過一切證據。

六歲的那年，她要上小學了。因為沒有戶口，奶奶只能天天蹲在民政局門口求工作人員幫忙。她和奶奶一蹲就是一天，帶上一頓飯，她們就這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左腳走進去，右腳走出來。有人打架，有人罵人，有人伸手遞過幾顆喜糖。但規定就是規定，不交罰款就不能上戶口，她們沒有那麽多錢。聽說父母去了國外，做起了跨國買賣，那個時候還不是人手一個手機的時代，茫茫人海，消失了就找不到了，只有留在原地的人會拼命尋找，離開的人從不會回頭。她不明白，為什麽先出生的是她，卻什麽也輪不到她。

蹲守派出所的第十九天，那天來了一個市裏的警察，聽說是來調取一些戶籍資料的。那天還來了一個穿着西裝來辦事的人，他在門口停了下來，不經意地問了句工作人員：“門口坐着的老人孩子怎麽不進來啊？”今天辦事的是個男人：“害，她們天天來，想辦戶口，但超生了不交罰款哪能給她們上戶口呢？”他說他想起今日的善事還沒做，日行一善這種事是不能斷的，便幫忙交上了罰款。徐秋也曾聽見過辦事阿姨的心軟，想要幾個人湊一湊錢幫個忙，但只有幾聲敷衍，她一個人也無能為力。那個辦事的人說做善事才能積福報，福報積累得多了，財運就會來。于是他給錢就像是賺錢一樣的高興，走的時候他還拍了拍徐秋的頭，笑着坐上了一輛很長很長的汽車。徐秋從樓梯上站了起來，對着汽車離開的方向喊道：“我将來一定會還的！”車裏的人笑着回應說好。六歲的年紀，徐秋還不知道，人走了不會再遇見，答應也不是一定。

她刻意去忘記那天那一幕，但記憶越來越深刻，迫使她永遠忘不掉自己是怎樣渴望又不情願着和他們産生了無法割裂的聯系。盡管他們終于到了一個戶口本上，但他們卻永遠也不會知道戶口本上多了一個人的名字了。

小學，初中，高中，生活就這樣一天天毫無波瀾地死水一般地淌過人們生活的臭水溝。她就這樣普普通通地上了一般的小學，一般的初中，一般的高中，成為坐在教室角落裏被忽視的一個普通學生。父母很久沒有打來過生活費，但從高中的某個月開始，他們又開始打生活費了，過了一年多，他們又不再打了。徐秋沒有用，高中之前，奶奶開着一家小店子，省吃儉用。蝼蟻一樣的人們，忙碌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