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蒿是誰
一蒿是誰
白芸婳看眼前這個男人,離她遠遠地站在窗前,他很高,在她眼裏宛如神袛。
她的眼裏充斥着迷惘和不甘,蕭牧舒輕慢地看着她,晦澀深沉眼底下藏着。白芸婳一步一步,朝他走近,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這味道很淡。
他仍是一臉冰冷,沒有任何動作,白芸婳嘴角蠕動半晌,話到嗓子眼卻說不出口,她覺得她該說些什麽,但卻又不曉得說什麽,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眼淚不可控制地流了下來。
在他面前,她一如既往得卑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調勻呼吸,她一定要把心裏的話說出來,在心裏頭斟酌許久。
呼吸更加氣促,她太不争氣了!
她要努力鎮靜下來。
終于,她說。
“對不起……我,我太愛你了。”
聽到她的話,蕭牧舒仿佛聽到了個笑話,對她的愛他并不是多麽在意呢!
她讀不懂他的神色中透着的意思,那是輕慢!
白芸婳繼續說着她想說的,她覺得或許是她表達得太差,顯得不真摯,所以蕭牧舒才會露出那種表情。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愛你。”
話落了,她心頭的大石頭仿佛落了地。她細細盯着他,心底還是有一分期許,期許蕭牧舒能給她同等的回應。
只是——
蕭牧舒嘴角帶着譏诮,這抹譏诮那麽明顯,明顯到白芸婳心頭倏然彌漫起一陣陣黑色的烏雲,胸腔中歇斯底裏的吶喊。
*
白芸婳并不曉得何時發現她愛上蕭牧舒這件事!
或許是,那一天,那一次初見吧!
那個帶着一絲冷氣兒的男人朝她走過來。
往日記憶浮現在眼前。
他走到她跟前兒,西裝筆挺,眼神深邃,鼻梁高挺,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味道。
他長得可真好看。
她恍了神。
他說:“跟我在一起,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當時她大腦一片空白。
只覺得這個美人哥哥說什麽都是對的,機械地點了點頭。
一直到簽下他給的合同,她都是昏了頭。頭腦發熱般跟着他的指令行事。後來回過神,她也不過是随意看了一眼合同,就扔在一邊。那時候她的眼睛裏只有他罷了,哪裏還有人間煙火凡塵俗事。
一場交易,最忌諱不堅守本心、不守合約,癡心妄想得到不該得到的吧。
甭管這合同是清醒地簽下的還是昏了頭簽下的。
白芸婳心想。
*
将深藏在心中許久的愛意表達出來之後,一直壓在她身上的陰霾也消散了。
遑論她滿腔愛意、一身輕松、滿眼期許,她的一切示愛行為在他眼都是一文不值的。
他只覺得可笑,甚至是惡心,一個成年人,活得這般“單純”。
男人冷冷地笑了笑,“愛,呵!你的愛就是滿世界地造謠杜黛瀾。”
他這話,刺痛她的鼓膜,心髒掣痛。
“是。”
“是我造謠的她。”
她聲音尖銳,歇斯底裏,帶着從胸腔發出的悲鳴,她對她買通稿造謠杜黛瀾的事,供認不諱。
她承認了,蕭牧舒眼裏閃過一抹嫌惡。
“憑什麽,她就是你的獨一無二?”
“我,比她差哪兒?”
白芸婳眼中帶着恨意,直勾勾地看着蕭牧舒。
“你也配和她比?”譏諷的話好似冰刃一般配着那刀子般的眼神,殺人也狠不過如此誅心吧。
蕭牧舒懶得再多說一句,她死死地盯着他,她要他一個答案!
“就憑她幹淨!”
蕭牧舒給了她這個答案!
“呵呵!幹淨!”
她冷笑。
白芸婳用力攥緊掌心,指甲刺破皮膚,已經滲出血來,嘴唇被她咬得發白。這等疼痛她好似渾然不知。
不免得想到那紙協議。或許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失了理智吧……
要不然,為什麽會簽下那喪權辱國的條約?
他指鹿為馬。
她認馬為鹿。
愛情,真可笑。
蕭牧舒欣賞着她的狼狽,嘴角露出幾不可查的弧度,再次給她致命一擊。
“她不愛你!也未必幹淨!”白芸婳嗤笑。
這話讓蕭牧舒很不喜!他不喜她這般诋毀他的缪斯,自然他要為杜黛瀾報複回去。
“你太髒了……”
輕飄飄地擠出四個字,若有若無,雁過無痕。
聽到這個字眼,白芸婳心狠狠地一揪,雙目失神。
“髒……”
她低聲呢喃着。
整個世界,都充斥着蕭牧舒說的“髒”,白芸婳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仍逃不過這個“髒”。它轉化成了文字,有大有小,密密麻麻的盤旋在她頭腦中,揮之不去。
蕭牧舒全然不顧她的悲怆,放縱肆意地欣賞着她的痛苦失智。
她低頭,看着蒼白的手腕,手腕上青色的血管尤其鮮明。
邪念頓生。
一段話在腦中盤旋——
“殺了我!我要殺了我自己,我要離開這個肮髒的世界!”
她眼前發黑,一陣昏眩,倒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意識卻沒有喪失。
自殺的念頭仍在盤旋,甚至慢慢地有了雛形,有了軌跡,有了具體的實施方案。
在她知道蕭牧舒和杜黛瀾打的火熱時,腦海裏就時不時地浮現自殺的念頭。但從未猶如這一刻這般清晰。
看着她猝然倒地,蕭牧舒筆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半點扶她起來的意思。
在地上趴了許久,白芸婳緩緩地站了起來,身形搖曳。還是犯暈,眼前發黑,整個世界都是灰蒙的。
她果然是裝的呢!這把戲真老套啊!蕭牧舒心想。
白芸婳眼珠子疼得厲害。灰點在眼前頻繁閃爍,蕭牧舒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晃動動,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的冰冷戲谑。
當真希望,她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便不省人事、猝然長逝,也好過經歷這刻漫天昏暗。
遇見蕭牧舒之前,她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水波不興。沒遇見過太大的挫折。
她平凡、平靜、平坦。
蕭牧舒是她出生至今歷過唯一劫難,她有預感,這個劫渡不過去了。
悲恸的情緒在空氣中彌漫,好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呀!
和蕭牧舒在一個屋子裏,尴尬而痛苦。這是往日從未有過的體驗,往日只要瞧見他,她便是滿心歡喜。
第一次這麽期盼他能從她的視線裏離開。她得以喘息機會,和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別,然後離開這個荒謬的世界。
剎那之間,她眼睛空洞,軀殼沒了意識,靈魂仿佛安于身體一處隐秘的角落。
是上天看見她的窘迫,聽到她的祈禱,讓她抽離了麽?
在蕭牧舒的視野裏,只見白芸婳低垂着頭,長長的棕褐色頭發擋住了她的臉,瞧不見神情。
蕭牧舒沒有覺察到她的異常,仍當她故作姿态欲擒故縱。
随着白芸婳低下頭,須彌空間的鏡像也黑暗吞噬。
*
寧一蒿在須彌空間冷眼看着這一切。她是不耐看的,但這是她的任務,她只能耐着性子去看。她不想去深入分析這對癡怨女子負心漢的愛恨情仇。
單從兩人對話的字面上看!寧一蒿很奇怪!很費解!
白芸婳為何會着了道!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提出交易和買賣的人是這個男人啊!蕭牧舒的這個“髒”字從何而來,這個男人說出這句話是多麽的愚昧和可笑的,或許他只是單純地想讓白芸婳疼痛,他單純是喜歡看獵物痛苦。
白芸婳為何會被她這拙劣的思想控制,入了他的思維,跟着貶低自己,覺得她髒甚至想要自殺!
寧一蒿尚未反應過來,就穿進了白芸婳的身體裏。
*
另一方天地,另一方須彌空間之中,狐婳雙手抱胸,漫不經心地盯着鏡像。
這頭狐貍看得不經心,卻深谙懂這場景中男女的思想,不管是那因為愛情而變得可憐的女人,還是那個将愛情額不對,應該說将情愛和情人玩弄于鼓掌的男人,他們的心理,她都懂。
在一段關系中,她永遠占據蕭牧舒的那個角色,PUA別人而不是被PUA!
狐婳隐約覺得這詭異的低頭透着一股不對勁,小境中,白芸婳低着頭,微微顫動的頭發、蕭牧舒幾不可查的皺眉,告訴狐婳畫面沒有靜止。
狐婳剛從上個小境出來沒多久,她臉上清然,沒有沾染上個世界裏半點情緒,好似上個世界只是她幾個月前看過的一本小說,如今只餘下隐約景色。
狐婳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碧玉手镯,因緣際會之下,她去了未來世界,奪了個小東西,小東西是人類智慧的結晶、科技的産物。她用蠻橫的靈力将它化作器靈,随手塞在某個靈器裏。她給了這個小東西一個新名字叫做朦朦,随手取的名字,故而狐婳總記不住她的名字。
這次出了歷練小境,狐婳又将它塞入腕子上的碧玉手镯裏。
“您當真是沒心的。”朦朦吐槽道。
出了小境,狐婳櫻唇含笑,眉目晴朗不帶半點憂傷。
“要那玩意幹嘛!”狐婳不屑道。
朦朦是瞧着她在上個世界将那高高在上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中,讓他為她生、為她死。
才出來沒三天,這只狐貍就将那人忘得幹淨。講道理,縱然是演戲,狐婳也該傷心的。朦朦心想。
狐族天生好顏色好顏色,尤其他們妖狐一族,妖狐族靠美貌在人間為所欲為。所得的修行功法,大多也同陰陽交合關系密切。
狐族雖恃美行兇,大多也想入天庭當個自在神仙。比如妲己,當初得了女娲的命令。入人間,以美色惑纣王,為禍人間、禍亂宮闱朝政,圖得個封神榜榜上有名麽。只怪那只狐貍愚笨,不會拿捏尺度,最後落得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說來,神仙界,也是越來越內卷。遙想洪荒當年,仙人遍地走。封神榜時期,随随便便參加個戰鬥,死了便能封神。
除了,她那蠢笨的同族狐貍妲己,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但好在留名青史,偶得一絲狐族女的香火供奉,也算是別有一番體面。
自李唐來,再往後的修行者,成神者屈指可數,成仙也難,從仙格升級到神格,這中間又有諸多的彎彎道道了。當然,她除外,她自始至終都不喜歡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
她仗着出生早,得了先天福利,有了個“神”的封號。但她并不喜歡做神仙,她想把這個破封號給扔了。帶着這個封號,她過得一點也不自在。
*
寧一蒿四處打量了一番,周圍黑通通的,唯一的光亮處,一個小姑娘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渾身顫抖。周圍是一圈暗淡的光。
這裏是在白芸婳的神識空間。神識空間,存于靈臺、心髒之中,靈氣游走全身。
這裏是白芸婳的世界,她其實是有選擇的,她卻把她自己關在一個角落陰影中。
寧一蒿不曉得,為何她會出現在這。她走到白芸婳跟前,小姑娘擡頭望了她一眼。
看着突然多出的一個人,白芸婳問道。
“你是誰?”
“寧一蒿。”
“寧一蒿是誰?”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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