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本清源

正本清源

菩提神仙講亭坐落在流光溢彩的流仙園裏，是天界學子進修學習之地。

講亭今日，頗有些不同。

玉帝、太上老君、托塔天王、雷震子等各代各派知名神仙齊聚一堂。他們正準備，就近千年來天界産生的亂象進行讨論、分析并提出整治方案。

衆多如雷貫耳、大名鼎鼎的大神雲集。

來上課的小神仙們，頗有些膽戰心驚，他們戰戰兢兢站在一側。

太上老君坐在梨柳仙木圓桌旁，神色沉穩，雪白的拂塵安安靜靜、乖乖順順地躺在他的臂彎內。

太上老君轉頭看向了一側的玉帝。玉帝坐在高堂上首，一臉正色，同他對視一眼後颔首，太上老君發言道。

“成仙之術，一來機緣諸如誤食了靈藥，二來悟道，三來修煉。草木之靈，春開花，夏結果，至第二年，周而複始，生生不息，年複一年地修行，化了人形才得以成仙。玉石之靈，萬年不朽，延年之靈，若得以化作人形也可成仙。靈氣愈發虧損，草木玉石之靈不得機緣難以成仙。人類誤食之草木玉石，許滅絕許成仙。天地初開，靈氣充裕，屢屢見食用靈植靈石而成仙者。後天地之間，靈氣漸漸衰微，蘊含濃郁靈力的植株礦石，愈發少見，不過生靈智慧是無窮的，煉丹術随之應運而生。洪荒之時，衆族得以成聖之機，成聖者途徑有三，一悟道，二功德，三斬三屍。聖人之位足，初代妖族天庭成立，封神大戰，新天庭成立。成仙成神也有了新的規章制度。人間界，各修真門派成立，各門各派有各家功法，吸收天地靈氣可成仙。以悟道而成仙，以功德成仙，亦有開悟天地之規律而成仙。開悟天地之規律而成仙者多現于上古時期，功德悟道，從洪荒到上古到中古，時至今日，一直有之，只是愈發少見。以修煉而成仙者，修煉之門，各家各派，各有章法。”

太上老君不言則以，一言必定是一堂大課。

大神們講的話，半點不言簡意赅，小神仙們聽得雲裏霧裏的，有些小仙已經昏昏欲睡了。半阖着眼睛，打着瞌睡，強打精神頭聽“課”。甭管聽沒聽懂，面子上得過得去不是。有的聰慧點的小神仙們則把大神的話化作自己能聽得懂的語言，囫囵着聽，似懂非懂地吸納着。

大神們，或皺着眉頭，或凝神思索。

神仙中的中堅力量則能領悟到一星半點。

“末法年代，靈氣衰微，想要成仙，難于上青天九重宮。”一面若冠玉，腰佩分景之劍，着一身玄色仙服的仙人說道。

“然，狐之一族，依靠魅惑之術，成仙數見不鮮，占比甚大。”一身着玄袍的神仙喟嘆道。

“天道流轉，人心更疊，道德标準也非亘古不變。”一身着紫袍的大神駁斥道。

“以陰陽交合而不損他者之修行者，亦可成仙。”

“随時代變遷也變化，成神成仙的準則也有變化，凡修者不毀生靈性命，體內靈力達到飛升标準均可升仙，不拘于媚修、功德修、法修。”

“‘旁門左道’修行術法，天道處挂了名，在天地之間諸如狐媚之餘者居多，一心一意走正道的而少見，他們被稱為衛道士。反為修士不恥。這多少有點本末倒置了！”

“随着媚仙與日俱增，天界自生一股瘴氣烏煙。”

大會進行到後期，如火如荼之際，也有了□□味兒。

伶俐點的小神仙還能聽點門道，會看臉色的小神仙，沒聽出門道，倒是看出天庭的隐形站隊原則、誰跟誰交好等神仙交際信息。

瞧瞧，這麽多大神雲集的大會，肯定是很重要的大會，天界賦閑的神仙理應都參加，瞧那雲母娘娘、紫霞仙姑沒來，一些天性散漫、愛好自由的神仙沒來，一些……

不過這一派神仙打架打的再厲害，應該也算是正派神士。

他們共同讨伐的、看不上眼的，是那群依靠旁門左道成仙的。

“小仙私以為，這事兒不能出臺政策、令行禁止，宜疏不宜堵。”一手拿八寶扇，仙服松松垮垮卻不顯輕浮的神仙說道。

争論聲音戛然而止。

玉帝唇間露出一笑，腦海中浮現了一個人。

額，不對，一個神。

寧一蒿乃濯清漣而不妖之“神人”也。十八世紀以來，是公認的末法時代，她在末法時代，通過科研、功德成仙。在人間，通過正道修煉成仙者更是屈指可數，唯有死後倚靠功德成仙。

**

九重天，瑞霭漫漫。

玉帝召見一蒿仙人。

寧一蒿目視前方，神色沉穩猶如青石一般。踏進碧沉琉璃造的南天門。穿過複道回廊，金釘玉戶，彩鳳朱門，行進靈霄寶殿。

高堂之上，玉帝頭戴冕旒，每旒貫九珠翠煙玉，正襟危坐。寧一蒿作揖，玉帝回揖。

禮始自洪荒衆神。

老子教化世人，帶入人間。千萬年發展變遷，神仙界的禮數反倒是多參照人間的，人間界變遷帶動着神仙界變革。

人類世界步入二十一世紀，崇尚自由平等。神界也與時俱進，重要場合，不行跪拜之禮，以作揖禮代之；尋常的社交場合，諸如下班仙友之間打了個照面，願行禮就行禮，不願行禮也就罷了，都随神仙自己性子來。

“新加入天庭的神仙，十有八九都是靠旁門左道之術法成仙，我神界一派瘴氣烏煙。”

自打這神仙界崇尚自由平等以來，玉帝這話也不好于堂面上直言，唯恐顯得對“走偏門”成仙者不尊重。畢竟日後大家要共事千萬乃至萬萬年，直至新天庭成立。眼下，還沒有預兆顯示新神界将出世。規矩也便是不會行翻天覆地的大變動！

玉帝絮絮叨叨，發着牢騷，吐槽着新神仙。寧一蒿只安靜地聽着，站在那兒也不言語。

玉帝都吐槽累了，也不見得寧一蒿那張面癱臉有變化。

末了，玉帝嘆道，“一蒿仙人，您請看。”

說罷，大臂一揮，天庭霧霭之上，騰空出現一系列的畫面。以狐婳為首的一水兒的媚妖媚神們魚龍尾接出入各小境的影像躍然空中。

寧一蒿浏覽了幾個世界，便覺得索然無味。她們用的魅惑手段千奇百怪又殊途同歸。倒也不是瞧不上，只是覺得沒意思。這不是她的道。她也懶得為此費心思。

寧一蒿自幼情事之上不開竅。男歡女愛情人之間的事兒屬實正常，同旁人關系倒也不大。修行者，受限于因果業障孽，若真出格了，也成不得仙。他們行事都在界限之內罷了。這般偷窺，反倒叫她不自然。

客觀上是認同和理解的。主觀上終歸路子不同，說不上道不同不相為謀，頂多也只是和而不同。她不信奉這條路，也不歡喜去評判別人的路，求同存異尚可，讓她去跟他們有所交集，主動打交道，她實屬反感。

玉帝探頭，揣度寧一蒿的臉色，見她看夠了，就将影像撤了。

玉帝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着她，初期寧一蒿也不出聲，時間緩緩流逝，她扛不住了，“陛下，小神不才，當不得此重任！”

天帝看了一眼寧一蒿。

氣魄風度謹重嚴毅，不茍言笑，好似中古神界的老學究。

玉帝摸着胡子想，一蒿仙人若去了小境，站在那兒，單憑這一身氣質，也能把這活兒幹好。

玉帝不言，繼續用他那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

寧一蒿初初以沉默應之，心中期盼玉帝能妥協，終究抵不住這冷冷的寂靜。

寧一蒿搖了搖頭，作揖開口，“陛下，成仙成神各有道，同事們憑本事成仙的，天道允諾，便是合理存在，一蒿不願插手。”

玉帝眉頭一皺，“哼，憑本事嗯？憑什麽本事？”

玉帝緩了一口氣，繼續道，“你瞧那些媚仙，走路歪歪扭扭的，沒個正行。他們憑什麽本事？”

寧一蒿長嘆一口氣，沉默應之。

“憑睡覺的本事睡上來的？”玉帝陰陽怪氣。

“睡覺也是個本事呢。”身側天界侍從總管禹睢小聲嘟囔着。

禹睢是天狐。作為天狐，有傲氣，瞧不上地生地養的野狐貍。追溯至洪荒時期，天狐和其他種屬的狐貍也是同根同源。同為狐貍，如今雖談不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是沾親帶故，罵了妖狐，他面子上也挂不住。

“朕心意已決，爾等莫多言。”玉帝睨了一眼天狐禹睢。

睨了他一眼的同時，玉帝在心中腹诽：關你屁事，好好站在一旁做個背景板、不香麽？

*

寧一蒿踏着獨屬于她的标志性沉穩步子，出了天宮。

天邊傳來一聲聲仙鶴鳴叫，三重天外，藍得澄澈，好像刷洗過了一樣。

回到仙居。

推開門，一股子藥香彌漫而來，打量着她這簡陋的仙居。

“斯是陋室，惟藥馨啊！”

寧一蒿喟嘆。

她摸着一衆靈器、丹藥，此去經年，歸期不定，心有不舍啊！她一技術宅怎麽領了這麽個極度需要情商和人情世故的活兒啊！天理何在！

空氣中彌漫着熟悉的味道，可惜她要離開了，也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她一一摸過這些每一根柴火都是她親自添加而煉好的丹藥，每一花紋都是她親手雕刻的法器，心有不舍的同時忖度着要帶誰走！

寧一蒿的靈器風格，一水兒樸實風。

器修大多用金屬作為冶煉靈器的主要原材料，偶爾用石頭輔料。像她這樣直接用石頭做主料來制造靈器，實屬少見。

她的靈器擺滿了一個屋子，因懶得起名，所有神器都是根據煉成或者到手的時間排序，前面加上這個靈器的屬性。

比如，靈器是劍，就叫做，寶劍1、寶劍2……如果是刀，就叫做寶刀1、寶刀2……如果是爐子，就叫爐子1、爐子2……如果是新發明創造的，還沒有具體名字的靈器，就叫靈器1……

她的寶物，在名號上，跟仙界其他神器，諸如玉淨瓶、捆仙繩、青萍劍、降妖魔……差了豈止一大截。

所有靈器到她手上，名字都很math。從此同高大上、形象大氣、震懾神魂是路人。可能是因為別的仙家，得到一個靈器寶物多靠機緣，自然倍感珍惜。她的靈器絕大部分都是自己煉的，起名廢也懶得起名。

她算是功德成神。當初人間境發生了一場瘟疫，妖魔肆虐。現在人間，還有零星幾座供奉她的廟，她不打理香火這塊，也不曉得這些廟坐落何處。畢竟她不是靠香火吃飯的神仙，偶爾卻也能收到幾縷香火。

還是人間小修士，沒有飛升九重天的時候，她就一普普通通煉丹的。她生于寧蒼派醫仙谷，寧蒼派必修課是功法心法，是所有門人修行者必修的，她的專業是丹藥，丹藥相關的課程學得最多。

作為醫仙谷的丹修，上門求藥者甚多，治病救人這活幹多了，自然而然地瞧不得人間疾苦又很冷心冷情！瘟疫肆虐，她到人間，治瘟疫，救萬民于水火之中，瘟疫結束，妖魔各歸其位，一道金光而下她就成仙了。在神仙界，她又宅陋室煉丹煉器，沒多久稀裏糊塗地又成神了，她性子懶，一直沒換封號，一直叫“一蒿仙人”。

她成為煉器師，純屬事件發展得必然結果。入世，自然少不得紛争，再如何不願意同各界各道修士妖魔動手，也會有逼不得已的時候。她在寧蒼派的時候，手頭武器就是一把簡單的鞭子，是用水靈青風藤做的，并不珍貴，這種藤随處可見。也是她跟別人打架的路途中随手摘的。

她除了煉丹牛逼，煉器的手藝也不差，也是一枚掩藏的器修大佬。只是她心思都在丹藥上，煉丹的爐子也粗糙，壞了就修修，縫縫補補又一爐。住處是醫仙谷的一報廢茅草屋，屋子裏是土牆，用泥土壘得，外面蓋着一層防風豨莶草，她自己翻新給弄上去的，瞧着簡陋且醜，但很實用。

同門本以為，她從人間回來會帶些新的武器，本想瞻仰一番，如果幸運，沒準還能順手牽羊，但她進進出出寧蒼派千百次，每次都是拿藥材、拿丹藥丸散、拿切片、研究瘟疫發生機理……随身帶着的一直都是那把用爛了的破藤子。

*

最後決定帶着整個仙居唯一有靈識的“小石子”離開。

小石子是一個器靈。

她造來一個煉丹靈器，不知何時生出了器靈，這靈器是用礦石做的，她懶得想名字，就把這小器靈喚作小石子。她準備不帶任何神器靈器，只帶它入小境。

最後的最後，再看了一眼全部的丹藥靈器，再打量一眼陋室仙居。

一蒿仙人一個閃身，抓起在睡覺的小石子，消失在仙居前，只留下堂前梨花落落。

*

接下來這麽個爛活兒，寧一蒿很是抵觸。縱然心有不滿，然而位卑言輕。

百般無奈之下還得領下這所謂“正本清源”的任務。神仙界講究平等，卻也各司其職，她在天庭工作，玉帝咋說也是她領導，吩咐的活兒她還是得幹。逼不得已之下，奉命進入人間小境。

飛往去須彌空間的路上，寧一蒿帶着小石子迎風飛行，騰空流轉跳躍。小境有劇本，劇本快速在她的腦海劃過。

男主是只手遮天的娛圈霸總，女主是清純獨立、冉冉升起的娛圈新星，白芸婳是被男主包養的三十八線小明星，七年後慘遭男主抛棄，心有不甘，進而黑化成為女主上位路上的絆腳石，愛而不得之下，心裏痛苦難捱最後自殺了結餘生，自此以後白芸婳下線。接下來便被狐婳這頭狐貍穿了過來，她附身于白芸婳身上。

按照浏覽過狐婳以前“穿書”、“穿劇”的影像，寧一蒿按照她的她的行事風格推測，待狐婳穿過來，劇情走向應該是——

白芸婳自殺。狐婳附身于她的身體上自此魅惑衆生，玩玩渣男、漫不經心地搞搞事業。得了渣男的心，順帶着走上事業巅峰。接着就會在巅峰之處死亡，讓渣男痛不欲生。也可能不走上事業巅峰，在她同渣男的感情發展的高潮之處死亡，讓渣男痛不欲生。

說句崩她寧一蒿神設的話，這劇情，看起來挺爽的。不免慨嘆，這狐婳大仙兒當真是會牽動生靈的情緒。但有什麽意義呢？繁衍麽？約莫不是，神仙狐婳，歷經這麽多小境，可未曾留下一女半子。

思及半晌，轉瞬到了須彌空間，打發時間思考的沒啥意義的事兒，她就抛諸于腦後。

*

須彌空間，氤氲霧沼。

境與境的轉換，諸如從“神仙界”到這“人間小境”，從“書中”世界到“冥界”，從“三維”到“四維”，從“二維”到“三維”……境轉換有時間差、空間差的存在，所以有中轉站，這個中轉站被稱為須彌空間。須彌空間有成千上萬面鏡子，法力充足的人可以看到其它空間發生的故事。

寧一蒿盤腿坐在蒲團上，目光輕飄飄掃過鏡像，神情寡淡地看着鏡像中的小人兒哭鬧怒打。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盤弄着小石子，小石子所在的靈器已經被她盤出光澤來了。

小石子脾性倒是好，她這般無禮地撫摸它的身體，也只是皺皺眉頭，便放任她動作。

*

鏡像上。

漫天雪花，不急不緩地飄着。

男人站在窗邊，金屬窗框泛着寒光，眸光也閃着金屬的冰冷光澤，影子拖得颀長。

他一手捏着酒杯，杯中液體透過高腳杯同樣泛着金屬光澤，輕巧指尖透着漫不經心。這杯酒注定逃不過他的掌心。

白芸婳離他不過兩米遠，死死地盯着他的酒杯。他手中握着的哪裏是酒水，是她的心髒。她呼吸氣促，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竭盡全力壓住這不安定的心神，艱難開口，“蕭牧——”

聲息不穩。

帶着喘促的話還未落地，就被男人打斷了。

“白小姐，你我之間不過一場交易。”蕭牧舒慢悠悠地說道。

白芸婳瞳孔剎時變大，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望着蕭牧舒。

蕭牧舒嘴角噙着笑，眼裏帶着嘲弄，周身散發着漫不經心的諷刺味兒。